或许是有的,只是自己还没见到而已。或许以后会见到,或许。
其实又想要看到什么不同呢?名胜古迹,旅游景点,地标建筑,网红打卡?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从一座城到另一座城,第一次遇到时当然会觉得新鲜,会关注,会四处探索。住下了,生活下了,习惯了柴米油盐的日常,也就觉得大同小异。
自己是不是已经习惯这个国家了?
唐青鸾想,所以来了首都,也不觉得有什么新鲜感了?
是不是从精神上,已经适应了,接受了这里的生活?
……
想什么呢,学习别开小差啊!
她打断自己的想法,耳边蝉鸣,目光又重回课本。
过去的小半个月以来,她已经很努力地把书翻到了将近四分之一的地方,这并不容易,学习日语很不容易,尤其是在依赖于自动翻译的条件下,想再试着认认真真地揣摩就得花费点功夫了,她可不想只满足于日译汉汉译日这种肤浅的层面。
另外,这自动翻译的功能有时候也着实不可靠,经历过几次误用敬语,啰嗦重复和没人听得懂的外来词之后,她是真觉得自己是有必要多学习了。
然而自主学习是不容易的,很多时候,那倒霉的半桶水能力还会时不时来串场。
(一条桑,故乡的樱花又开喽,你不回去看看吗?)
比如这。
“……烦。”
唐青鸾翻了个白眼,“没活整可以去咬火折子,别在这干扰我。”
(哈哈)
无视之。屋外,那一阵阵响亮的蝉鸣掩盖了脑海中的笑声,让她转移了注意力,此时已经过了立秋的时候了,然而满街的行道树还未落叶,仍是翠绿一片,那蝉鸣得响亮,似是要把握住这最后的一点暑气,最后的一点时光。到了真正的秋天,就没有蝉鸣了。
(抓住一只蝉,就等于——)
日本的夏天很快要结束了。
“唉。”青鸾叹了口气,觉得天气闷热实在让人不舒服。这立秋的蝉鸣倒是提醒了她,自己来到日本还没见过樱花长什么样子。课本里倒是绘了插图,然而黑白的版画什么也看不出来,课本里也介绍了,这首俳句用的季语是樱,表明是春季三四月。在日本,樱花盛开是很美丽的风景,满树都是粉红的花朵,片片花瓣飘落之时,便如淡雪一般。人们会在那时候外出郊游,赏花聚会,在树下铺一席小食茶饮,三五友人同聚,在美丽的自然风景中惬意地度过一段快乐难忘的时光。
然而现在,花早就落尽,这大热天气也没谁会没事做往外乱跑。
樱花自己是无缘得见了。
“三四月,那时我在哪呢?”她念叨着回忆,“三月应该还在明国,四月,出了海,到——”
到哪了,嗯?
“反正没到这来。”
唐青鸾摇摇头,又一次打断自己的想法,怎么老分心,“没见到樱花,没赶上时候,就这样。”
似乎是回忆到了什么不想回忆的事情,引起了什么不想引起的情绪,又一次。
“在这个国家好像待了很久了。”
她望着远处的蓝天,“有那么久吗?其实好像也没多久,也就一个月不到,对吧?”
(六月下旬来的,满打满算的确是不到一个月)
“那倒是。”
青鸾轻轻点点头,终于把课本合上,休息时间到,反正也无心继续,“我都在这干嘛呢?做着一堆有的没的事情。”
(我都在这干嘛呢?写着一堆有的没的废话)
(没活整可以去练剑,一条桑,动作场面还能凑凑字数)
“剑?”
她伸手,腰间只有一柄胁差还留着,“剑也没了,被打坏了。挂着就是做个念想,如今念想也物归原主了。”
算了,反正本来就是属于别人的。
她并不是很在意这件事。
只是没了剑,自己又暂时不想继续读书,现下的一时间,她真是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四处转转?不太合适,这是俊秀的家里,这家里也不只俊秀一个人。
出去呢?傻了吧这大热天的。
“唉,我真是无事可做。”
她站起来,走到对向后院的门口,身处房屋的阴影之中,避免日照,“俊秀不是说带我来这,是要到日本的道场学习剑术的吗?怎么现在这事一点动静都没有呢?他今天出门又是去做什么其他事情呢?”
(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回答哈。第一,你现在还是病号哦)
“早好了。”
她跟空气交流,幸亏现在没别人注意她。唐青鸾轻轻碰了碰身上的伤,还绑着绷带,那一道斜着划过自己身前的伤口,本足以致命的伤口,本该让她至少伤筋动骨一百天,现在已经不影响走动了,她也不需要拐杖扶着了。
(抬手试试?)
她依言抬起手臂,可却又感觉到肌肉运动,牵起伤处奇怪的感觉。虽然不是剧痛,不是刺骨钻心。闷闷的隐隐的像是跳跃一般的触感,仍然让她觉得难受,身体的本能警告她这样运动对自己不好。
“行吧,确实,还没好透。”
她否定自己刚才的乐观,“这样都不行了,长时间的剧烈活动肯定更不行,万一伤口崩了就麻烦了,确实还得再养一段时间。”
(就说嘛)
“就说什么啊?”自言自语,“这问题你是有能力帮我解决的吧。血的能力,你明明是可以让我现在立刻马上就愈合的吧。”
(可以但没必要,顺其自然是最好的)
“死边去吧。”
唐青鸾扶着门框,看着后院里的栽种花草,感觉太阳这么大,要把这些植物都晒枯了,“那么第二个问题,俊秀去……算了别对我说,我是不应当乱打探的。”
(也没打算现在告诉你)
“以后也别说。”
她想,即对不存在的声音回答,也是在对自己的好奇回答,“别人的事,与己无关的事,不该关心。”
(某些人可不同意你的看法)
“你要是没打算做什么对我有帮助的事情就别在这和我闲聊了。”她转身,走回去,阳光刺眼,即便在阴影中也让唐青鸾感觉头昏,“我还有事要做呢。”
(什么事?)
“学日语呀。”
在矮桌前看了一眼合起的课本,青鸾又摩挲起手腕的串珠。略微停留,又选择性忽视,“好吧,暂时不学了。但我确实还有其他事要做。”
(什么事?)
她走到房屋另一端,通向过道的门前,而后又折返。到了后院门前,又折返,这样来来回回地踱着脚步,走个不停,光脚踩在厚厚的草垫上,其下的木板发出轻微的声响。
什么事呢?
屋外,依然只有蝉鸣,一刻也不停歇地嘶嘶哑哑,再无其他声音,这吵闹让人心烦,其中的寂静也让人心烦。
夏季快要过去了,秋季快要到了,时间一刻不停地走着,季节更替,但是这座城市好像没有注意到,绿树没有注意,蝉也没有注意,阳光也没有注意,闷闷热热,干燥的空气也没有注意。
在这样一个下午,身处这一个房间里,在这个国家的首都城市之中,现在,唐青鸾有什么事要做呢?
她来回踱步,心烦意乱。明明,有很多所思所想,潜藏于记忆中的往事,关于未来的疑惑是可以在此时念及的,但具体的时候,又一句话也说不出,一样事也想不到。
杂绪纠缠,解不开也没心思去解开。蝉鸣的热天让她什么也不想做,但也不想什么都不做。
踱步,踱步,来来回回,始终没个注意。
现在,连脑海中的声音都不陪她说话了,她现在听到的只有蝉鸣。
滋儿哇滋儿哇地吵死了。
一刻也不停歇。
她的脚步和她的心思都乱的很。
“唉,算了。”
终于,长久的来来回回之后,唐青鸾站定在房屋中央,抬起一直低垂的头,“一个人待着实在无聊,我还是出去走走吧。”
(这大热天的你疯啦)
(沃欧!)
(诶你好意思说你自己就是脑子有问题大热天的跑到外面去压马路还穿着外套四处乱走把人搞得身上汗直批眼睛都快瞎得了差点个中暑倒地光荣牺牲现在在这边教训人家不要往外跑你现在倒是清醒的嘛)
(呃……请别再文中谈及作者生活细节)
(还经常挑餐点出去走走得都快饿死了都不会去吃饭)
(……我不喜欢吃东西的嘛)
(在车站等会公共汽车或者打个的会死啊是不是天天11路11路腿都快给走废了)
(有坐车呀)
(真是走不动了濒死边缘再走一步就彻底歇的了才坐车阿是?挑战极限有这样挑战的?)
(想看风景……想充实地看风景)
(还看风景呐姐另外能不能请您写文注意下时间我要睡觉)
“神啊能不能请您们闭嘴?”
唐青鸾实在受不了脑海里那些噪音,像蝉鸣一样聒噪,比蝉鸣还更加折磨她的神经,无处不在,响得不停令她晕头转向。她向着通向走廊的方向走去,“我反正是真要出门走走了,总比在这边听一堆没用的废话要好。”
(喂去哪儿呀?)
(反正离你越远越好)
“反正离你们越远越好。”
她换上凉鞋,推开门,踏上走廊的木地板,自言自语,“我真的需要多和别人相处相处,再自己一个人跟一帮神经病在一块铁定得疯了。”
远处的街道上,蝉鸣依然响亮,在这夏末秋初的暑期,在这异国的首都城市。
(哪个别人啊?你在这有认识的人吗?)
(哦,那位啊)
“闭嘴!”
期会文月天,宾主相谈品茗间,煮水温茶筅。
蝉鸣依旧,在京都慈照寺,后院的这一间小茶室中。
这间茶室已经过了布置,不大的空间之中,在墙壁上悬挂了字画,黑白水墨的书法和山水典雅别致,桌台上放置了插花,以一株山茶表示时令。空气中有薰香气息,地板上铺就的畳一尘不染。
临墙角的一块,还设置了刀架,墙上安设了一具,陈列十数名刀。另有一架置于墙边,在其上单独摆放着一柄太刀,刀口朝下,刀身弯曲,如雪般的寒铁刀刃,藏锋芒于精美漆就的刀鞘之中,绳绪仔细地打结整理,刀柄的卷布则勾勒出出菱形图案。茶室之中,以刀具为装饰并不是常见的,主人如此安排,或许与其武家身份有关,或许另有别用。
茶室之中,两个人正对而坐,一主一客。
饮茶前佐食的点心,泷川出云介已经品尝过了。外表素雅的糕点,滋味也同样是淡淡的,带着些许的清甜,恰到好处地能够缓和茶的苦味,又不会过分浓厚喧宾夺主。浅尝辄止几块点心,默默无声地观赏着室内装饰,出云介原本躁郁的内心沉稳了几分。那酷暑的炎热,在静坐许久之后也不那么令人难耐了,那不曾停歇的蝉声,听在耳中也不那么聒噪了,于小室之内却反倒是衬出一份幽静。
对面,请茶的主人,也同样姿态端正地跪坐,这是同样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扎髻仔细,穿戴整齐,衣着素雅并且庄重,颌边微留点点短须,肩膀宽阔,腰背笔直,气度不凡。他微低头颅,手持叠起的方巾揭开水釜的盖子,舀取沸水,浸泡茶筅。
竹制的茶筅在水中轻轻刷动,淡淡的热水雾气从茶碗边升起,消散。
茶筅浸泡后,水倒出茶碗,碗的内壁此时已经湿润,光照之下,愈显出陶瓷的色彩光泽。
茶具也擦拭干净了。
这位主人揭开一个木漆小罐,内里是经过了干燥碾碎的淡绿色茶粉。他用木制的茶勺舀上几勺于碗中,动作轻缓,沉稳,茶勺不曾抖动,动作不急不慢。细细的,轻轻的淡绿色粉末落在碗底,没有丁点洒落。
放下茶勺,他再次转向身旁的火炉。炉中的白炭燃烧,炉上的水釜,其中的清水此时已经沸腾。以柄勺舀起沸水,倾入茶碗之中,茶的香气,登时在这小室之内弥漫开来。清雅的,淡淡的,令人醒神。
出云介以无声的注目望着对面人的一举一动,耐心地等待着。在这冲茶的流程中,在对方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之中,平和着自己的心境。室外的蝉鸣,此时已不再去关注,茶香已令心神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