臂,肩膀,腰间,布着伤痕,也和她的妹妹一样。但是她身上的伤并非全是已愈合的疤痕,还有许多,是新伤。
缠着绷带,贴了纱布,但是血仍然映透了,仍然浸染了被褥。
熟睡?更像是昏迷。
这个女人闭着双眼,呼吸均匀。
诺玛将烛台凑近。
曲秋茗看见,她的双手,腰间,及至腿脚,都绑缚着粗重的麻绳,还有一个粗重的镣铐,一端锁在手腕上,另一端铐住床头的栏杆。这个年轻的,看起来刚成年不久的女人,另一个奴隶,带着伤,昏睡着,被牢牢绑在一个位置,动弹不得。
当她醒来时,她会喊叫吗?
曲秋茗心想。阿库玛,她会有醒来的机会吗?
接下来怎么做?
“谢谢您,神甫。这么晚打扰不好意思。能在这座城市,遇见像您这样的热心人真的是太好了。若没有您在此,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办。”
“不必客气,女士。心怀善意,为他人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这是我教的行事准则。”
年老的神甫向夏玉雪鞠了一躬,而后关上了教堂的大门。
夏玉雪转身离开,取出地图。
“所以,秋茗的确来过这里。”
她指着地图,看着身后的教堂,弯弯月牙下耸立的十字架,“并且,那位神甫对她说了关于商人的一些事情。”
“那么,在她知道了之后,她会去哪里?”
夏玉雪想着,看着地图,“她既然没有回旅舍,友弟德上的那商人,和冈田片折也说没再见到过她,那么她会去哪,做什么?”
这并不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是的,我想也是。”
沉默片刻,她自言自语,“……我想她的确会那样去做的。她也一定会去那里。她一定是避开了那两个人,直接去了那艘船上。”
夏玉雪感到不安。
她迈开脚步,几乎是在奔跑一样的,沿原路返回。
返回码头。
返回,友弟德,帕拉斯,拉谢,以及那艘没有名字的船所在的码头。
此时,已是深夜,相比已过了子时。
月亮高悬于空,月光照在她的身后,她的影子,长长地拖在身前。她快步走动,影子也快步走动,始终领先一步。
或许秋茗一直都在那艘船上。
夏玉雪想,或许我第一次去的时候,她就在那里。甚至,或许她看到我了,但是,当然了,她选择默不作声,不让我发现。
影子始终领先一步。
夏玉雪内心急切。一种莫名的恐惧笼罩在她四周。
“秋茗一定在那艘船上。”
自言自语,“她在根据她的调查,了解到的情况,在亲身见证。她为什么……她至少……她为何不告诉我一声,为何不曾想过这其中可能存在的危险?”
有什么可埋怨的?
埋怨曲秋茗不告诉自己那些猜测和怀疑?
自己有主动问起过吗?
自从接受了任务之后,来到这个地方之后,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呢?
夏玉雪扪心自问。
什么也没做。
就只是待在自己那狭小的房间里,想着那些和自己有关的事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弹自己根本已经不存在的琴,想自己根本想象不出的曲子。回忆自己的过去,构想自己的未来。懊悔自己的犯罪,清算自己的欠债。除了自己之外,可曾想过其他?
可曾想过周遭的环境,可曾想过身边的人?
甚至,对于这次的任务,自己都是那么敷衍。按部就班地走完流程,然后呢?
如果当时,自己像曲秋茗一样,注意到了什么,观察到了什么。如果当时,自己像曲秋茗一样主动开展调查,主动去询问,去探索。那么现在,会是这样的处境吗?
肯定不会。
曲秋茗察觉过她不曾察觉的疑点。曲秋茗调查过她不曾调查过的情况。曲秋茗关心着,她并不关心的周遭世界。
如果当初,她像曲秋茗一样去关心了,知道了曲秋茗知道的事情。那么现在,她必然会做出和曲秋茗一样的行动。可是自己当初根本没有关心。
冷漠的人。
自己。
是否把周遭的一切,都看作与己无关?对于除自己以外的其他人与事,不想给予任何关心?
自己曾经是否就是这样的?自己现在是否还是这样的?
数不清的念头,在脑海中飞快回转。夏玉雪心中产生一丝悔意,幻想如果当初如何如何,现在如何如何。最初如何,现在又会如何。
但是,现在已经是现在了。再多当初,最初,也改变不了现在。
总是这样。
她越走越快,但是到码头,似乎距离还很遥远。
黑夜中,在这陌生的国度,陌生的城市。行走在陌生的街道上,即便手中持着地图,也感觉,随时会迷路,会耽误,会来不及。
“我本该注意到的,我本该在她的身边的。秋茗现在独自一人,可能会有危险。”
“Enye saa!”
不。
“Yiw.”
曲秋茗回答,她的发音或许不太标准,或许和女孩方才说的不太一样,但意思相同。
是的。
她手上的动作更直接地表达出她的想法。她手中握着短剑,正费劲地割着那粗重的麻绳。一根紧绷的绳索起了茬,被割断,她将绳索甩开,从那昏睡的女人身上去除一道束缚。
一根,接着一根。
“Enye saa.Enye saa.”
身边,诺玛执着烛台,看着她的动作,口中依然在轻声地叫喊。曲秋茗不知道女孩为何会如此反应,为何用语言反对自己的行动。她猜想,或许是因为恐惧,对商人的恐惧,对监工的恐惧,对惩罚的恐惧,对压迫者的恐惧,深深烙印在被压迫者的心中,以至于丢却逃跑与反抗的念头,以至于排斥自己的救助。
这个女孩都经历过什么样的折磨?
“我会带你出去的,诺玛,还有你的姐姐,阿库玛。”
曲秋茗自言自语,一边说,一边将各段的绳索悉数丢到一旁,“我会帮助你们反抗,帮助你们逃离,帮助你们获得本就属于你们的自由。我会保护你们的。”
绳子,都被割断了。
阿库玛依然昏睡不醒,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身边的情况。
但是,那镣铐,还铐在手腕上。对于这铁质的链条,短剑自然是无能为力的了。自己身佩的十字长剑,也不足以砍断它。
怎么办?
曲秋茗环顾四周,希望能够使用斧子或者铁锤一类的工具砸断铁索。当然,是不可能找得到的。
自然,也别指望会有钥匙。
“啧,真是麻烦。”
她说着,坐到床边,举起阿库玛铐起的手,将镣铐对准自己,观察锁孔。样式是从未见过的,但看起来并不复杂,应当能够撬开,只是要费些时间。
现在可没多少时间。
她从衣衫里取出常备的撬锁工具。将铁丝伸入锁孔之中拨弄。
“诺玛,把烛台拿近点,太暗了。”
撬锁其实不需要看,但有点光总是好的。曲秋茗知道自己这话说是白说,身边的女孩根本听不懂她的语言。
果然,身旁的烛光不仅没有变亮,反而暗了,女孩走远了。
“诺玛!”
曲秋茗依然低着头,费劲地撬锁,感觉自己不管怎么尝试都是徒劳无功。她心中着急,这对手头的精细活自然更是一点帮助都没有。
“Safoa.”
烛光再次变亮,女孩回来了,伸手,递给她一个挂在铁圈上的金属小物件。
是一把钥匙。
“……”
曲秋茗接过钥匙,将锁孔里自己的撬锁工具收回,试探地将钥匙伸入,旋转。
“咔哒。”
一声轻微的响动,镣铐打开了。
“……”
她在想一个问题,什么人会把锁住奴隶的镣铐的钥匙交给另一个奴隶保管?
曲秋茗抬头看着诺玛,从女孩的脸上她得不到答案。
以后再想吧,现在不是想问题的时候。
曲秋茗扶起躺在床上的女人,尝试着摇动,对方依然没有醒来,看来已是昏迷了许久。她扶起阿库玛,让女人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站起。落在肩上的负担有几分沉重,但她还能支撑着行动。
诺玛看着她的举动,脸上是不明所以的表情。
曲秋茗走到房间的门前。
“我们走了,诺玛。”
她转身,肩上靠着昏迷的女人,对着身后的女孩说,“我会带你们离开这里的。”
一边说,一边伸手,拨动门闩。
“Enye saa……okraman!”
女孩在身后小声喊叫,语气听起来很急切,又在表达反对意见。
“嗯?okram……”
这个词什么意思?曲秋茗回想,刚才听过的,“Okraman,狗?”
晚上会有狗巡逻。
“不必担心。”
她握紧手中的短剑,向女孩投去坚定的目光,“如果遇上任何阻碍,我会处理的。”
一只狗而已,并不是什么难以应付的敌人。只是要注意快速解决,不能让它吠叫,引起别人注意。曲秋茗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Enye……”
“走了。”
她不再理会诺玛的反对,打开门,走出房间。船舱的过道上,如刚才那个声音所说,已经点起了灯。灯光昏黄,看起来很诡异。
不见人影,也不见狗。
曲秋茗扶着阿库玛,身后跟着手执烛台的诺玛。在这过道中行走,警惕地注视着四周,似乎并没有任何威胁。
近了,距离舱门近了。
她伸手,轻轻地推开舱门。迎面月光照入,她看见天空中一轮满月。
她踏上甲板。
甲板上不见人影,也不见狗。
曲秋茗朝四周张望,看见隔壁的那艘船,友弟德上,原本一直亮着灯的房间已是黑暗,医室中已没了人。但是另一个房间又亮起了灯,那是后船楼上,商人的舱房。
窗帘拉起,灯光晦暗。
似乎,并没有任何威胁。
曲秋茗并未因此放松任何警惕。
——
“呜呜……”
身后,传来低沉的呼噜声,那是野兽的声响,是戒备的低吼,是吠叫的前奏。
狗的声音。
曲秋茗敏捷地转身,肩膀一松,令背着的昏迷女人摔落在地。现下并不能顾及那么多,摔一下并无妨,但是自己首要的任务,必须先解决那只发现了自己的巡逻犬。
她转身。
背后,站着的是诺玛,看着她,瞪大了眼睛,还未反应过来。
然而在诺玛的背后,一片阴影之中,还有其他的生物潜伏。
在那通向后甲板的楼梯投下的阴影之中,曲秋茗看见点点冷光。像是夏日坟地中常见的鬼火,蓝色的,幽幽的光芒。
在那冷光之中,有一对白色的光芒注视着她。
那是夜晚,野兽的眼睛反光。
那是狗!
她不假思索,推开诺玛,手中短剑朝前,在那生物发出任何其他声音之前,快步迎上。
“呜噜——”
那双眼睛,在火焰冷光的包围中,也迅速靠近了。狗冲出黑暗,直扑向她,并没有吠叫,这是一件好事。
然而——
曲秋茗动作一愣。
新月的月光下,她看见了对面的猛兽的形体。
一只通体黑色的巨犬。那巨大的体型是她从未见过的,大得如同狼——不,比狼还要大,简直就像一只……一只……
……一只母狮。
这个念头刚跃入脑海,她便感觉肩膀传来一阵重压。看见,那一对闪光的眼睛,在蓝色火焰的包围中陡然接近,凝视着自己。看见,巨犬张开大口,口中似乎也是喷火一般地发光,口中的牙,就像一把把匕首一样锋利,就像新月的月牙一样尖锐。
她感觉涎水溅上自己的脸,嗅闻到一阵令人反胃的恶臭。
感觉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