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睛绝对能够透过白纱看见一切,就像带着蒙纱斗笠的夏玉雪一样。
这一切都令曲秋茗感觉不安,感觉怪异,而现在,一个会爬墙的人爬上了一艘神秘的没名字的船。这样的事情只会加剧她心中的不安。
“你来吗,秋茗?”
夏玉雪站在船舱入口,停下,对她说。
“嗯。”
曲秋茗口中应答,看着守宫攀上船舷,踏上甲板。没什么好继续看下去的,她迈步,朝着夏玉雪走去,将疑惑的思绪暂且压下。
“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觉得你可能会在船上,就过来看一看呗。”
“我们很熟吗?”
“大家都是同事嘛。”
“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除此之外,我们没必要私下接触。”
“说话这么老成干吗嘛,小朋友?”
“你不是很了解我,嗯,新来的?我性格就是这样,现在,有事就说事。另外,我有必要提醒你,别在外乱显示你的能力。你怎么上船的?有人看见吗?”
“没有,没人注意到。”
“那就快走。”
“不必这样赶人吧,我就是来跟你聊两句而已。另外,顺便问问,她有没有什么吩咐要给我的?”
“你自己为什么不问她?”
“我没她电话号码,一直都只有她联系我而已。好吧,我想我确实还不够资格。”
“的确。”
“帮我问问,怎样?”
“等着……她说让你走人,别来烦我。”
“这是她说的吗?感觉像是你在敷衍啊。”
“的确。”
“你知不知道,她这次派了别的人过来,不是神弓。”
“为什么?”
“听说神弓好像出了什么事情。”
“也许吧,这次来的是谁?”
“一个叫琴师的,那个夏玉雪好像以前就和你们是同事,你对她有没有什么印象?”
“……嗯,有点,听说过,以前在那个组织里。但我对她没什么了解的。”
“她认识你吗?”
“很多人都认识我。嗯……你说,这次来的人是琴师?就她一人?”
“还有个跟班,一个小姑娘。”
“穿青衣服,打扮得像个男人?马尾辫?带着一柄日本刀?”
“呃,没。完全不是,你说的那是谁?”
“……没什么。”
“我们的船只是在法兰西建造的,都是质量非常好的运货商船,货载量大,能够经历最恶劣的天气,适合长途旅行。”
船舱中堆放了许多木箱,木桶。过道狭窄,船舱中有些水手在干活,卡罗尔让他们把天窗打开,但舱房中并未因此变得有多明亮,还是很昏暗。船舱中的空气也带着种奇怪的气味,长久并不通风,有些令人发闷。她一边走一边介绍,而冈田片折则在旁翻译,“这四艘船,每一艘都运载专门类别的货物。帕拉斯主要运载武器,拉谢运载工艺品。友弟德则是香料,酒水以及各地特产,也是我平时起居,负责指挥调度的主船。”
夏玉雪和曲秋茗跟在后面,曲秋茗心不在焉地听着这番话语,感觉有几分无趣。
“法兰西?是不是就是佛郎机国?”
她低声念叨。
“并不是,曲小姐。”威斯克斯听到了她的念叨,回答,“‘佛郎机’源自回教徒对欧罗巴地区的称呼。欧罗巴地区在明国西方,也正是我所来之处。其中有诸多国度,法兰西是其中一国,‘佛郎机’一词,你们多用于指代另一个名为葡萄牙的国家。毕竟也只有他们同贵国有所接触。”
“这样的。”
她听不懂,但曲秋茗还是在思考这些西方国家的名称,因为过去的事而比较在意。
那个所谓法兰西的国家,在什么地方?西方,有多远呢?
“但这两个称呼确实根源相同。”
卡罗尔又补充一句,驻足停下,用手杖敲打了身边的几个绑缚的酒桶,“这儿,苏女士预订的酒水,我昨日单独放到一起了。“十桶杜松子酒,十桶龙舌兰,还有五桶黑麦威士忌。威士忌和杜松子酒都是自我国原装,龙舌兰是同亚美利加的当地居民手中购买得来的,夏女士,您需要分别打开检验吗?”
“不必了,我相信您会诚实地售卖给我们品质可靠的产品。”
“很好。”
威斯克斯笑了一下,那笑容带了点狡黠的意味,“您知道,我很高兴苏女士这次选择由您负责与我对接。您不像李小姐那样……嗯,刻板,她不是一个很懂得灵活变通的人。”
“威斯克斯船长,您是法兰西人?”
曲秋茗又在背后发问。
“不,我是英格兰人。”
卡罗尔回答,“那是法兰西邻近的一个岛国。它与明国相距甚远,从无交集。”
“比马扎尔国还要远吗?”
她又问,夏玉雪向她投去一个复杂的眼神。
“匈牙利?是的,在匈牙利的西方,在陆地的最西边,再往西就是一片海洋……这样说也不准确,还有爱尔兰,还有——”
突然转移话题,“曲小姐,您知道匈牙利?也就是马扎尔?”
“是的,我知道。”
曲秋茗回答,有些后悔自己刚才插话,她也转移话题,“那个木箱中装的是什么?”
“这是烟草叶。”
商人举起手杖,点了点木桶上方绑缚的一个木箱,“和龙舌兰酒一样,产自亚美利加,都是经过干燥日晒处理的,关于质量我可以保证,我自己已经试用过了。亚美利加的当地人也会吸烟,我的烟斗就是从他们那里买来的。”
她指了指腰间的烟斗。
“这就是那些烟的来源?”曲秋茗回忆起刚上船的时候看到的景象,“您为什么要呼吸那些烟雾?那样不是很呛的吗,对肺也有害吧?”
冈田片折向卡罗尔扫去一个凌厉的目光。后者注意到了。
“……是的,的确如此。但感觉是很好的,嗯?”
她略带心虚地回答,伸手推了下墨镜,还有点不习惯鼻梁上架着东西,“P'rhaps thee wouldst liketh to tryeth some?”
最后一句没翻译,冈田片折转身和她说了什么。
“秋茗,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多问这个人问题。”
夏玉雪也转身小声地对曲秋茗说。
“你管不到我。”
曲秋茗口中回答,但心里却是认同她的想法的。
“不管怎样,嗯。夏女士,对于烟草,您还满意,也不需要开箱查看,对吧?”卡罗尔再次同她们对话。
“我没有什么意见。”
夏玉雪回答。
“很好。”
她又说,“另外,苏女士还订购了一些植物。这些都是亚美利加特产,有些汉语中似乎还没有特定的称呼。我已经按以往的惯例将株种交给威尔敏娜打理了,您方便的时候去找她吧。您携带了清单没有,我们可以核对一下。”
“我带了。”
夏玉雪取出那张纸,念到,“烟草种,马铃薯块茎,番茄,咖啡,龙舌兰叶,就这些。”
“我需要提醒您一下,这些植物都是从亚美利加当地运来的,长途跋涉,其中不可避免会有损耗。因此这一部分的定金,我只收取十分之九,您对这个折扣还满意吗?”
“没有问题。”
“和您做生意真是愉快。”
“威斯克斯船长。”曲秋茗又一次开口,“您刚才提到的很多货品都来自那个叫亚美利加的地方。那是在哪里,那也是一个西方的国家吗?”
“不,曲小姐亚美利加是一个区域,一块大陆。”卡罗尔微笑,“一片很广阔的土地。在英格兰的西方。我们的船队从英格兰出发,先向南航行,再往西,越过一片汪洋大海,才到达亚美利加。”
法兰西,英格兰,亚美利加,它们都在马扎尔的更西边,很远很远的距离,最远的,隔了一片大海。曲秋茗心想,自己从未听说过这些国家和地区的事情。她感觉很陌生。
夏玉雪再用眼神朝她示意,她置之不理。
“您一直向着西方航行,然后又要回头,再向东方,经过明国到这里来,一定经历了一段很漫长的路程,要用上很长的时间吧?”
“不,并非如此。我还未经过明国,实际上,因贵国政令,外国船只是不许入港的,否则也不必您二位前来一趟。”
卡罗尔·威斯克斯微笑着,似乎是一直等着有人询问这样的问题,“我的船只离开亚美利加后,向南方航行,绕过大陆的最南边,然后继续西行来到这个国家,日本。”
“但,您从西方出发,又一直往更西方航行,最后怎么会来到我们东方的?”
曲秋茗询问,心中充满疑惑与不解。
“那是因为,曲小姐。您是否能够理解,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并不像想象的,传统中的那样是一个有边界的平面,而是一个球体。东方和西方只是相对而言的存在,从一点出发,沿着一个方向行进,最终会绕上一圈再次回到原点?”
“……我听不懂。”
她能听懂,只是不能接受。
“这是真的,实际上,世界是一个球体,这个想法早在很古老的时候就已经有人提出,你是否曾注意到,在海面上眺望,远方的船只最先出现的是桅杆,而后是船身,就像是从水里升起一般,那是因为这中间有弧面阻挡了视线。”
卡罗尔微笑着开始长篇大论,但是冈田片折的单调语气却与她的话语恨不协调,“而在四十年前,西班牙……佛郎机国的一位船长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一观点,他带领船队从起点出发,向着西方行驶,最后船只又回到了起点——虽然他本人在途中身亡。另外,亚美利加这一片大陆,最初也是因为另一位探险者,因为相信这种说法,往西航行试图到达东方,才无意中登陆了那片过去从未到访过的土地。”
“真的吗?”
“确实如此。我可以向您保证,在这个地方,如果我一直往西行进,而您一直往东,虽然前路各自有别,但最终我们还会再次相见。”
“是这样的?”
“是这样的,曲小姐,是这样的。那么,友弟德号的货物就这么多了,夏女士,请您移步随我们前来。在拉谢号上,还有苏女士订购的一套意大利玻璃器皿,请您检阅。”
“好的。”
“哇哦,你知道,这可是上等的咖啡,威斯克斯船长从南美洲带回来的,对吧?”
“你来我这就是蹭喝的?”
“嗯哼,我得说,我可是很懂得冲咖啡的。你要不要来点?”
“我不能喝咖啡,那对我的身体不好。”
“也对,你还是小孩子嘛。”
“你确实对我一无所知,不是吗?”
“说起来,你如果不喝咖啡的话,为什么你这还有咖啡豆?我以为这船上就你一个人住呢。”
“不管你的事。咖啡喝完了,你还不走?”
“行吧行吧……哦,还得再等等,那两位还没走。我得等她们走了之后再离开,她们出船舱了。”
她们沿原路返回。再度踏上甲板,离开了昏暗的船舱,曲秋茗感觉空气变得清新了很多,船舱中是很闷的,闷得令人有些头晕。
感受迎面吹拂的凉爽海风,她觉得清醒了许多。
但她的思绪还是很乱。
“你怎么又在问问题了,我对你说过,别多问问题的。”
身边,夏玉雪小声地对她说,此时卡罗尔以及冈田片折已经踏上斜板,与她们相距较远,听不见她的说话声,大概吧。
“我也对你说过,不关你的事。”
曲秋茗还是冷言冷语地,“并且,我也想问,有什么不可以的?那位西方商人确实说了很多很有意思的事情,我挺想再多听一些,多了解一些的。让自己不那么无聊。”
“好吧。”
夏玉雪只得无奈地叹口气,“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小心一些。你对……对姓苏的女人并不了解,和她有关的事情,和她往来的人,总是带有危险性的。最好保持警惕吧。”
“多谢你的提醒。”
她揶揄地笑一下,“既然你那么小心谨慎,那便如你所愿。正好刚才在船舱下我也待久了感觉有点闷,接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