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眼睛,是蓝色的吗?
曲秋茗不知道,因为女人的眼前缠着纱布,遮住双眼,纱布也是白色的。
这是一个盲人,她想。
为这个想法提供佐证的,则是女人一只手中握着的手杖,金属把手的黑木手杖。
另一只手中握着的,却不知是什么,像是一截木制的管笛,但是末端有一个斗型的容器。这个西方人平握着这个器物,一缕缕烟,从那容器中飘散。那刺鼻的奇怪气味就来源于此。
自己曾经闻过这烟味,曲秋茗回忆起来了。
在广昌县的时候,在牢房中的时候。但那时还只是淡淡的不易察觉,如今却是很浓烈。
这种熟悉的感觉,令她觉得这烟味更加令人难受。
果然,总是互相有纠葛的,总是如此。
哼。
面前的西方女人,带着烟味,一只手持长杖,另一只手握着长管烟斗,这个看不见双眼的白皮肤金发女子,被称为“威斯克斯船长”,一个船上的海商。
她的脖颈上系着黑色的领巾。她穿着白色的衬衫,袖子捋起。衬衫的下摆塞进宽松的黑色短裤中,黑色的腰带束在腰间,裤脚扎起,白色长袜包裹住小腿,脚上是黑色的平底鞋。
苍白的人,曲秋茗瞥了身边的夏玉雪一眼,身边的人是一身白衣,一如既往。白色,她讨厌白色。
她将注意力重新移回面前。
西方人望着她们,想来是看不见的,但还是定定的面对。而后,那抿成线的嘴,两端翘起弧度。
她微笑着,开口了。
“Willimina,right?”腔调古怪,话语听不懂,“And the agent of Mistress Sue you have brought to me.I am expecting her with respect all timeth.”
“是的,威斯克斯船长,我带她来了。”守宫说的话还是汉语,至少听起来如此。
“Miss Lee?”
“呃,不,不是李莉娜。是我们的另一位同事,她叫夏玉雪,这是她第一次参与这项活动之中。”
她伸手,指向身后的两人,“并且她有一位同伴跟随,曲秋茗小姐。”
“Ah,pardon mine own misprision.”
威斯克斯船长迈步,将右手中的烟斗在舷边敲了敲,一团燃烧着冒烟的东西掉入海中。她将烟斗别在腰上,迈步,手中的长杖在身前敲击着地面。她朝她们走了过来,她伸出右手,“'T is nice to meeteth thee,,Mistress Xia.I am Carol Whiskers,captian of this this fleet,at thy s'rvice.”
“她说她很高兴见到您,夏女士。”
守宫翻译,“这位是卡罗尔·威斯克斯,船队的船长。我们的交易商。”
“您好,威斯克斯船长。”夏玉雪回答,望着伸到自己面前的右手,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呃,前辈,这是西方人的一种见面礼节,是要和您握手。”
夏玉雪伸出手,威斯克斯握住,摇了两下。
“Calleth me Carol.”
她笑着回答,但这句话守宫没翻译。卡罗尔·威斯克斯稍稍转身,面对曲秋茗,那只右手还伸向前方,她口中再次问候。
曲秋茗也同样地,犹豫着伸出手,刚刚触碰到那白皮肤的手掌便被紧紧握住。摇动两下,随即松开。她什么话也没说,威斯克斯也同样什么也没说,只是微笑着,那笑容看起来很虚假,仿佛曾经在哪里见过。
曲秋茗不喜欢这个陌生人。被触碰过的手掌,感觉有几分不适。对这种外来的见面礼节她感觉奇怪,过去阿提拉有这样做过吗?没有,从来没有。
握手之后要做什么?
一时间,没人说话,气氛有些僵硬。
“呃,船长?您是不是应该去找冈田医生过来了?”守宫对西方女人问,“您知道,我是不参与你们双方之间的交易过程的,冈田医生在哪里,该由她帮助您二位翻译的。”
“Well……begeth thy pardon about this.”
威斯克斯有些犹豫着,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着,“Unf'rtunately, Misseth Okada hast something to wend out this m'rning, haply we needeth to waiteth f'r h'r to cometh backeth bef're we continueth.”
“哦,好吧。”守宫面对夏玉雪再次翻译,“你们恐怕得等一会了,那位翻译现在不在,有事出去了。”
“多久?”
曲秋茗在一旁问,感觉有些不耐烦,这初次见面的礼节也太过冗长。方才她已经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她现在没什么耐心继续等待。
“呃……”
“我到了,威尔敏娜,还有您二位朋友。”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她转身,看见沿着楼梯走上来的人,正是已经见过面的冈田片折,还是穿着那件黄衫,还是,身前挂着那十字架吊坠,“非常抱歉让你们等候。”
她似乎并不意外见到曲秋茗。她表现得就像第一次见到一样,她说话语气平静,冷淡,面无表情,同西方人的笑容满面形成鲜明的对比。
曲秋茗看着她,什么话也没说。
“Thee hath returned,Okada.”卡罗尔·威斯克斯依然在笑,“how is thy visiteth?”
“Not as i did expect.”
她说,“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Anon shalt we continueth the conv'rsation,Carol?”
“Sure.”
“日安,两位。方才我已经听威尔敏娜介绍过你们了。”她走到威斯克斯身边,面对夏玉雪和曲秋茗,分别微微欠身,“夏玉雪女士,我是船上的医师,冈田片折,也是负责协助您和卡罗尔之间交流商谈的翻译,您好。”
她没有伸手,夏玉雪也只是点了点头。
“这位曲秋茗小姐,您好。”
“您好,冈田小姐。”曲秋茗望着她,说到,“我想我们昨日已互相认识过了。”
“i bethink we has't hath met each oth'r yest'rday.”
她在翻译,用威斯克斯的语言说着。而后对曲秋茗轻轻笑了一下,“是的,秋茗姊妹。我还记忆犹新。”
她也同样将这句话翻译过来。似乎还对卡罗尔说了别的什么话,曲秋茗在一旁听着。
“你见过她,在哪里?”趁着这段时间,夏玉雪询问。
“和你没关系的吧。”
她不动声色地回答,尔后又补充,“在那家教堂门口,我昨天告诉过你了。”
“好吧。”
对面冈田片折已经和卡罗尔已说完了话。
“这样的,曲秋茗小姐?”
卡罗尔面对她,那眼睛上蒙着纱布的面孔对她微笑,说着陌生的语言,冈田片折同时开始翻译,“抱歉刚才对您的情况并不知晓,我很高兴能够见到一位来自明国的教友姊妹。”
“我不是天主教徒,威斯克斯船长。”
曲秋茗回答,冈田片折翻译。
“我也不是。”对面的西方女人,从领结下取出吊坠,同样是十字架,和冈田片折的一样,但和曲秋茗的不一样,其上并没有雕像,“但那没有什么关系,因为我们都相信基督,我们都佩戴着信物。”
“实际上,我也信我们自己的神,就是你们所谓的偶像。我并不接受你们的神是唯一存在的这种说法。”
“但你确实相信其存在嘛。”
她依旧在微笑,那种客套的微笑让人讨厌。卡罗尔说话的内容很轻松,但冈田片折的冷淡语调却令其更加显得不和谐,“无论如何,在信仰方面,我不会过多评价。毕竟那和我们之间的贸易往来无关。还是话归正题吧。”
“是的,威斯克斯船长,我已准备好开始交易。”夏玉雪在一旁回答,语气冷淡,和冈田片折一样。
“我就不参与了,船长,夏前辈。”守宫这时才插话,说着便已转身准备离开,“你们继续谈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
“当然,威尔敏娜。”
卡罗尔·威斯克斯笑着,“但请先接受这份佣金。 Misseth Okada?”
“Yes.”
冈田片折从随身携带的口袋里取出两枚银币,递给守宫。后者接过,笑了笑而后就走了。留下曲秋茗和夏玉雪两个人。
“那么,夏玉雪女士?”
“是的。”
“有威尔敏娜做介绍人,我可以确信您是受苏女士委托前来接收订货的。但,我依然需要您向我提供她交给您的信物。”
“在这里。”
夏玉雪从预备好的口袋里取出木盒,冈田片折接过,打开,递给卡罗尔。
木盒里放着那副墨镜。
“和她承诺的一样。”
卡罗尔用手摸索着,微笑,“很好。”
她从木盒里将墨镜取出,用手指将镜腿打开。她低下头,扯下蒙在眼睛上的纱布。金色的长发遮掩住她的面孔,曲秋茗没有看见她的眼睛。
威斯克斯再抬起头时,已经带上了墨镜。双眼所在的位置,已是两片黑色的,略带五彩斑斓的光泽的圆形镜片。
“现在我终于能够直面阳光下的万物了。”
她微笑着,伸手调整镜框,手中的白纱布被风吹着,终于从手中松落,飘扬到了远处的海上,在晴朗的天空下,在蔚蓝的海水中消失不见,“正如苏女士承诺的一样,这是一份很好的,独一无二的礼物。”
她并不是盲人,曲秋茗心想。
“我很高兴您能够喜欢,威斯克斯船长。”
夏玉雪语气平静地看着这一切,“现在我们可以去验货了吗?”
“当然。”
卡罗尔·威斯克斯,带着墨镜,微笑着,冈田片折从旁翻译,面无表情的脸上似乎对周围的事情漠不关心。她伸手示意,“请随我来,我们先来看一看酒。”
迈步,她还是习惯性地用手杖在身前指点,她走下楼梯,朝着甲板上敞开的一处门口走去,那里是下船舱的入口。
冈田片折走在她的身边,伸手握住她的手臂,或许这也是一种习惯。两人并排着在船上行走,夏玉雪则跟随着她们。
曲秋茗也要跟上去。
但正要迈步的时候,目光一瞥,发现了某些别的事情。
她朝身边望去,身边是另一艘船。同样属于卡罗尔·威斯克斯的船。漆黑边,但不是帕拉斯,而是那第四艘不知姓名的巨船。
引起她注意的,是船壁上的一个身影,是的,在船壁上。双手,双脚,紧紧贴着垂直的木板舷壁,四肢交替着,在朝上攀爬。那个人穿着绿色的短衫,是她见过的人,方才刚刚离开的人,是守宫,卡罗尔口中的威尔敏娜。
她不是说她有事吗,不是说她要去做花匠的工作吗?现在却在做什么?
“谁知道?”
秋茗默默地自言自语,“管她呢,这帮人总是神神秘秘的,跟我没关系。”
她为何能够在船壁上攀爬?
“也许是爬绳子吧。”
秋茗给自己解释,“或者墙上安装了了攀爬的梯阶。就算没有吧,她不是叫守宫吗,那她会爬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所谓能力,血的破事。我可不想去理会。”
她到底是去做什么?
即便声称不关心,即便试图自圆其说。曲秋茗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疑惑,以及一种警惕。这种警惕,自上船后便一直伴随。陌生的,肤色苍白的西方船商,熟悉的,曾见过一面的东方翻译。她们佩戴没有塑像的十字架,是基督徒却不是天主教徒。这个西方人和那个女人有生意往来,女人送了一副墨镜作为信物,而她就把它戴在了眼睛上。她不是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