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条腿点着地板,爬动着,又靠近它几步。两只螯钳不住挥舞,封锁路线,让她根本近不了身。
它挡在她和通向前厅的门板之间。
唐青鸾听见,从前厅传来的厮杀声,听见玛尼伽·康答的呼喊,但无能为力。
她现在自身难保。
这只螃蟹从哪冒出来的?
“你大爷,我怎么总遇上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她回忆起过去,曾经,和一只黑色巨犬相斗的经历。细节记不太清楚了,但自己好像完全打不过那只狗。
(开了挂才赢的……弱鸡)
“我没跟螃蟹打过架啊!”
然而面前的生物可不会听她如此辩解。巨蟹迈起八只长腿,敏捷地爬上来,蟹钳舞动,又向她发起致命的进攻。
“哎呀呀——!”
(哎呀呀?什么哎呀呀?有人遇到危险会这样喊的吗?)
“谢老?谢老?”
昏暗的密室,门打开,才终于有光线。密室中只有一张矮桌,桌前盘腿而坐,一个白发稀疏的老人。双臂摊开,头耷拉在身前,一双眼睛黯淡无光,瞳孔放大,不论文龙如何示意,也没有一点转动的意思。
牙关紧要,看起来面目狰狞得叫人害怕。口中泛着白沫,顺着嘴角,一直流下,沾湿了衣襟,这老人脸色铁青,如同已死了一样。唯有还在不住颤抖的一双手臂,证明存活。
“谢老!”
文龙徒劳地晃动着老人的躯体。
“他中风了吧。”
倚靠着墙壁,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景象的王红叶,开口回答,“毕竟年纪也大了,长年辛苦操劳,唉,难免哪天就横遭变故。恐怕是好不起来了,文干事。”
“红叶小姐,这……”
文龙放下谢和僵硬的躯体,看着她,“现在该怎么办?”
“问我呀,文干事?”
她带着讥讽地笑一下,回答,“这是您集团内部的事,您自己看怎么处理呗。我的条件还是那样,过时不候,现在……”
王红叶取出随身携带的小沙漏,最后的一点沙,将将漏尽。
远处,响起一声雷鸣。
“还有十九声。”
她倒转沙漏,“我看您就决定了吧,时间紧迫呀。”
“……”
“嗯?”
“……红叶小姐,这局您赌赢了。”
文龙犹豫了片刻,低头认输,从怀里取出一个包裹,“印章就在此处,谢老交托给我保管。把地图给我,我给您指明其他材料存放的位置。”
“Knoweth at which hour to foldeth cards……”
王红叶微笑着,得意地用古怪的语言回答,接过印章,将地图给他。后者在上面的几个位置点了几下,一一说明。她吩咐手下去传达命令,进攻指令暂缓。又将印章交给另一个手下,派人带着盖章的说明文件,去各处地点接收。
“如果有人不配合,就直接杀了。”
手下领命而去。
“现在?”
“我还要一些回扣,嗯,很合理,不是吗?”她还在冷笑,“你们给我造成了那么多麻烦,一些回扣,总不过分吧?”
“您是指?”
“我要谢和的命。”
王红叶说着,从腰间抽出胁差。看着室内,歪倒在一旁,无法动弹的老人。
“红叶小姐?”
文龙下意识地拦在她的身前。
“怎么?”她说,“反正,看谢老的样子,恐怕是永久都要如此了。与其以后受罪,不如现在了断。他也一定希望如此吧。”
“红叶小姐。”
他依然挡着她的动作,“这……我恐怕不能同意。”
“您认为您还有谈判的余地吗,文干事?”她走近一步,手中胁差,闪烁寒光。
“红叶小姐!”
文龙伸手,仍旧维持着阻拦的姿态,“请您再仔细考虑一下。眼下,还有一些情况,是您不知道的。”
“什么呢?您不妨对我说一说?”
“您是否——”
“紅葉様!”
小田切跑过来,打断他们的对话,看起来很慌张的样子,“事態があります!”
“どんな?”
她眉头皱起,将小田切带到一旁,让他低声告知。
文龙不安地看着瘫在桌前,口吐白沫的谢和。
王红叶返回了。
“你认为我没有预料到这一点吗?”她说,似乎明了对方刚才所指的事。脸上的微笑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愤怒与阴沉神色,“你们觉得我没有为此做准备吗?”
“我认为您应当是预想到了。”
文龙似是带着些无奈地回答,“那么,红叶小姐。您是否发觉,今日您来此,我方有一位比较重要的人物不在现场?我想出云介先生选择擅自离开,多半也是因为他。刚才,是你们的人遇到出云介先生,前来报信了吧?”
王红叶盯着他,内心思绪涌动。
沉默。
她手中的沙漏,已经漏完了。空中,又是一下雷声。
沉重地,那并非雷电,而是火炮。海边的船只仍未收到消息,仍然在尽职履责。
又一下,闪光,又一下,雷鸣,这次是真实的雷声。
大雨如注,看来一时不会停止。
寂静,沉默。
王红叶握紧手中的胁差。
文龙并不做任何反抗,靠着门框,看着她,等候。房间中的谢和,依然一动不动,双手依然在抽搐。
“Knoweth at which hour to foldeth cards……”
胁差,收回鞘中。王红叶阴沉地看了他,看了谢和一眼,没再理会。只是转身,对小田切命令,“さあ行こう!”
小田切跟随着,快步离开。
文龙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也并不加以阻拦,虽然现在完全可以下令将这五六人杀死在此处,然而那样做一点意义也没有。现在,自己已做了决定,交出了材料,交出了船队的指挥权,唯一扳回一点的,就只有保住了首领谢和的残命。
他抱着手臂,看着室内的老人,心情复杂。
“总算不辱使命,嗯?”
他如自言自语一般,“总算,将事情都按您的吩咐办妥了。”
不该有这么多人的,的确。实际上并没有许多人,在估算范围之内。
玛尼伽·康答一边将手中的箭,深深刺入眼前敌人的喉咙,一边心中默想。这个敌人,还有另外七个,爬到二楼从楼梯奇袭,配合前厅的人进攻,打了己方一个措手不及,但终究,问题还是解决了。
攻入房内的敌人,悉数毙命。最后的这个人靠近眼前,她来不及放箭,手握着箭矢直接刺上去,还是很有效果的。
那人抽搐两下便不再动弹,血溅到她的脸上,让她很不痛快。她将尸体推到一旁。
环顾四周,原本整洁的前厅,此时已是狼藉一片。灯火早已被打翻熄灭,室内昏暗,家具散乱,遍地都是死人。自己这一方也伤亡惨重,只有三个人还依旧站着,都受了伤,自己也受了伤。那三个人的箭早已用完,弓也被劈裂,断了弦,他们改而用刀剑战斗。
只有自己手中,还留下仅存的一副弓。
敌方,统计尸首,二十四人。
并不多。二十四人,按道理不该轻易便攻破室外防线。
她想,除非……
除非其中有人武艺高强。
可是,方才交战,对方均是一般水平的喽啰。
那么,具备高超武艺的,应当还活着。
“警戒を続けて!”
她叫喊着,对剩下三人命令,同时将已经惊慌失措地跪倒在一旁,无法动弹的女人带到身后隐蔽,“小枝さん、気をつけてください。”
半敞的门扉,纸板已经破损。一道闪电,在门扉外的道路上,映出一个长长的身影。雨声之中,她听见脚步声。
玛尼伽·康答又取出一支箭,搭上弓拉满,瞄准入口。
握住箭末端的手,其上依旧缠绕着佛珠,佛珠已经沾上了血。她的无名指和小指,一下下地点着珠子,借此缓解内心的不宁思绪。
镇定。
现在必须要镇定。
她深吸一口气,等待着,蓄势待发。
唐青鸾在搞什么,还是没来?
会不会屋后也有敌人进攻,在和屋后的敌人作战?
会不会遭遇危险了?
眼下顾不得。
必须镇定。
玛尼伽·康答拉满弓,等待着。雨声之中,微微可辨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个黑影,出现在门口。
不到时机。
黑影伸出一只手,推开门。
放箭。
她松手,一支箭瞄准目标,飞出去。
“——”
轻微,不可辨别的声响。
然而,没有命中。
那黑影举起一只手,凌空,稳稳地握住了自己的箭。
玛尼伽·康答的心中,所有残存的平静念头,此时都化为恐惧。缠着佛珠的手,机械地伸向身后,又取出一支箭,机械地搭上弦,机械地拉开弓,对准目标。
她认出了敌人的身份,很好辨认,当然了。因为那人方才开门,抓箭,用的都是左手,那人也只有左手。右臂,只有悬吊打结的衣袖。
一道闪电,划破阴暗的天空。
电光下,映出站在门口,敌人的相貌,只是一瞬。
平冢左马助。
不知在雨中站了多久,等待了多久。头发湿漉漉地沾在额头上,衣衫也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全身上下,滴着雨水,那袖管,也滴着雨水,在脚下汇成浅浅的一滩积淤。他弯着腰,身体重心向一侧倾斜,低着头。
腰间,长长的一柄打刀,佩在右侧。
四周昏暗,看不清他的衣着,看不清他的表情。然而,那一双眼睛,在黑暗之中,却格外瞩目。似是闪烁着光芒,燃烧着火焰般明亮。
平冢左马助朝前迈进一步。手中握着已无威胁的箭,缓缓放低,手掌一攥,将箭杆折断。松开,断箭落在地上。
又一下闪电,又一声雷鸣。
雨,依然在下。
他的手,伸向腰间的佩刀。
目光锐利,如同鹰眼。
如同一只盘旋高空的鹰,已经发现了地面上的猎物,已经锁定了目标。随时,准备俯冲,随时,准备伸出鹰爪,准备一击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