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该对你那样的。”
曲秋茗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伸手轻轻抱着他,就当做是原谅了。
“你确定你没事吧?”
她的头轻轻枕着他的肩膀,她问,“别让我担心,好吗?”
“嗯。”
阿提拉轻轻点了点头,“好的。”
“你要发誓,要承诺。”
“好的。”
巴托里·阿提拉回答,伸手将曲秋茗轻轻地推开一点距离,举起一直挂在胸前的十字架,对着她说,“以神与基督之名,我在此向你宣誓,向你保证,我会注意自身安全,不会以身涉险,不会再让你担心的。这是我的承诺,我必践行我的承诺。”
“就这样吧。”
曲秋茗望着他,笑了笑,虽然有些许勉强,但总算还是个微笑,“时候不早,你回来,我也该去睡觉了,你也要睡了吧?”
“是的。”
“那么,晚安啦。”
她说着,便走回床铺,躺下,盖上薄薄的一层毯子,侧身背对着他,也背对着火光。她闭上双眼,“早点休息呀,阿提拉。”
“晚安,秋茗。”
阿提拉看着她睡下的姿势,却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方才的困意和醉意,此时却消失了。她听见秋茗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平稳,便知道她已经睡着了。
他望着那熟睡的背影,轻轻地叹息。
他回想起自己刚才的誓言。
我必践行,我的承诺。
巴托里·阿提拉走到房间角落里的水缸边,舀了一盆水再回到火堆前,该熄灭火焰了。
他望着那燃烧的火,又一次想起自己的誓言。
我必践行我的承诺。
不会轻易冒险,不会再受伤,不会再令你难过,令你担心。
因为我会始终陪伴在你的身边,始终保护你的。
一直都会,玛樊丽,一直都会。
他望着火,回想起过去。
火。
正如她所想的那样,两人的生活,依旧遵循着原先的轨迹进行着。在托茨堡的相聚,也不过只是短暂的一段甜蜜时光,很快便结束了,如梦一般,最终人还是要醒来。
她回去了修道院,一个月之后,她成为了一名见习修女。开始参与院中管理事务,她主动要求管理经文室,得到许可后,每日的生活便是阅读经书,这是她喜欢的,但她也没觉得太高兴。
他回家,继续做一个女人,做寡妇克莱拉。他时常会借告解或者行善的名义来到修道院,来见她。两人相处,和过去一样开心。修道院邻近的村落,其中的一间小屋,被他买下来,两人各有钥匙,偶尔他们会去那里。在那里,他们能够以更加真实,更加自由,更加不易受外界干扰和指点的关系相处。
她将自己的那些藏书,那些被定为禁忌的书籍,也存放到了小屋之中。她始终也还是觉得,小心为好,再如何,活着始终还是最重要的。她不害怕牺牲,但她也不想白白失去生命,失去美好的生活,失去他。
她将那些书放到一个大木箱里,又将木箱上锁,藏在小屋中的地窖里。她不会再翻阅它们,至少现在不会,以后,或许。她能够预见到,以后,或许书里的那些说法能够得到承认,不再被视为异端,不再被排除,被打压,被销毁,人们可以自由地学习,自由地感受那些哲人的思想。
她对他说起过这个想法,他没说什么,就是这样。
于是日子还是一天天地在过,说不上有多好,但也没坏到哪里去。
就这样,几个月过去了。
然后在春季,有一天,她听到了消息。巴托里·克莱拉即将再嫁,嫁给一位外省的贵族。又一段基于世俗理由的联姻。
他下一次来修道院拜访,两人见面,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约好时间。然后,在那个约定的时间,一个黄昏,她离开修道院,去往那间属于他们二人的小屋。
远处,还未走到小屋门口的时候,她便注意到,从屋顶的烟囱冒出浓烟。此时是做晚饭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在烧菜,这烟并不能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但却让她莫名紧张。
有烟,就一定会有火。
她走到屋前,发现门并没有闩起,只是虚掩着。
她推开门,便看见了火。
火焰。
“阿提拉!你在做什么!”
她惊叫着,快步跑进屋内。眼前,直通烟囱的壁炉,堆着柴火,宽大的壁炉内间,燃烧着的,一个熟悉的木箱。
因为箱子是空心的,所以顶部最先烧穿。那挂锁空洞的箱体中,火焰猛烈地窜动着,向着烟囱冲去,随着热浪在火中上下舞动的,一本本书籍,化为一片片纸张,分解成一片片碎片,燃烧成灰烬,盘旋着,翻腾着,冲上烟囱。那无数珍贵的文字,顷刻间化为乌有。
他站在壁炉边,望着她。他的穿着打扮,与寻常女子无异。
“阿提拉……我的名字不是阿提拉。”
他开口,声音低沉,压抑着,显得冷酷,“那是个该受诅咒的名字,基督徒之敌的名字,蛮人的名字。是一个男人的名字。我是克莱拉,巴托里·克莱拉。”
“为什么?”
她跪在炉火前,想着那火焰伸出手去,却还是因炽热而退缩。她无力地质问,“我已经妥协了,已经退让,已经答应过你了,将它们封存起来。你又为何还要这样?”
她低声哭泣,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在地板上。她感到痛心,感到无助。面对来自所爱之人的背叛,她不由得恼怒起来。
“我恨你!”
她咬牙切齿地说。
他则依旧站在她的身边,脸上的表情,也同样是悲伤,是无助。
“我……必须如此。”
他开口,说道,“形势越来越糟糕了,他们捕猎的范围越来越宽广了。有执政的官僚为他们辅助,反对者没有任何机会表达诉求,已有很多人受到了审判和裁决。我也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我担心你,所以才这样做。”
“你没有任何理由做出这种举动!这是破坏,是毁灭,是对知识和人性的冒犯!”
“我知道这是什么。”
他并不因被责备而激动,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哀伤,一字一顿,“但我必须这样做,我必须要保护你,玛樊丽,不受他们的侵害。我必践行我的承诺,不论以何方式,不论会付出何种代价……”
“滚,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玛樊丽依旧跪在壁炉前,炉中的火焰渐渐衰弱,原本巨大的木箱,原本满满装载贮藏的书籍,此时留下的,只有一堆积灰。她跪在灰烬之前,背对着他,没有回头的可能。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也不再说更多的话了,转身,向着门口走去。
“那么再见了,你要保重。”
最后的一声道别。
“……再见,阿提拉。”
简短的告别,坚持的称呼。玛樊丽依旧没有回头,依旧跪在原处。夕阳穿过敞开的大门,在地上投射正方形的亮光,亮光之中,一道阴影掠过,一个人走出门外。从此,她再也没见过他。
深夜的山间,木屋之中。
巴托里·阿提拉面对着火苗,回忆往事。今天晚上,他喝了很多的酒,他已醉了,但是记忆却并未模糊,依旧清晰。
火焰已经熄灭,只余青烟盘旋。屋内已是一片黑暗,黑暗之中,身后的人依旧熟睡。他在这黑暗之中,独自默默哭泣着,却又极力压抑自己的哭声,不愿惊醒熟睡的人。他从衣衫下取出系在脖子上,挂在胸前,紧贴肌肤的银制十字架,这礼物,这馈赠,这佑护的信物。赠予他此物的那人曾经说过,戴着,那么她也会保护他的,就像他一直做的那样。
她一直保护着他,直到如今。
阿提拉紧紧握住十字架,在心中,向神,向自然,向着世间万物,也向着她,又一次做出最诚挚的告解,最深切的忏悔。
但他知道,自己得不到任何谅解,再多的善行也不足以赎罪。在他自己的心中,他已永世成为了一个罪人。
他继续,默默无声地哭泣着。
却没有注意,身后,背对着他的人。曲秋茗并未入睡,依旧睁着眼睛,依旧能够清楚听见这室内的任何一点声音,却保持沉默。一声叹息,也只是压抑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