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谢遇良还没睁开眼睛,就往旁边摸了摸,手下的触感温温热热,他满意地抱了会儿醒觉,然后翻身坐起来穿靴。
虽说现在为别人做事,但谢首领尽职尽责,凡事亲力亲为。他自个理好衣裳收拾妥当,推开门,鹰爪抱着一堆文书走过来:“主子。”
谢遇良招手,从他手里接过文书,语气挺轻:“你在这候着,他觉浅,别把人吵醒了。”
这个“他”是谁,当然不用多说。鹰爪表情复杂,也跟着压低声音:“主子,您的手……”
说话间,谢遇良打开文书一一过目,闻言抬头看了鹰爪一眼,挑起眉梢:“手好着呢……你小子挺会自作主张啊,以后再干这种事儿,我就让祝鸢起锅烧油,反正她一直想尝尝你的味。”
鹰爪顿觉头皮发麻,不过观察主子的表情,感觉他心情还不错,没真生气,就放松下来,跟着往外走了两步:“您觉得张大人怎么样?”
“挺好的。”谢遇良边走边翻,随口道。
身后跟着两个侍从,谢遇良把看完的文书往后面一扔,吩咐鹰爪务必把人照顾好,什么时候醒什么时候送饭。鹰爪嘴角抽搐,连连应下。
谢首领一路走一路扔,等走到主厅,已经全部看完,草草吃了些东西。卯时出门,钻进轿子里,先去营地点兵。
李翘楚在军营混得还不错,升了个小官,两人远远点了个头打招呼。没等他走出营地,李翘楚就小跑过来。
谢遇良扫了眼身边的人,那些侍从有眼色地退下了。
李翘楚递过来一个东西,谢遇良看了看,是跟上次外观差不多的皮带。
“之前那个不是进水坏了么,”李翘楚说:“这个是防水的,贵一点。”
谢遇良表情高深莫测:“扣积分吗?”
两人之前定下的契约,事成之后,李翘楚从天道那里得到的好处,以三七之比分给谢遇良七份,而那些好处就是积分,可以兑换天道商店里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奇珍异宝。此等超出自然范畴的“能力”,势必会成为谢首领最大的助力。
所以谢首领在不那么“必须”的情况下抠搜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
李翘楚叹气,尝试说服:“您即将孤身前往主城,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也可以及时联系我啊,难不成像上次一样放烟花吗?”
烟花谁都能看见,保不齐就有乱七八糟的人比他跑得快先过去了……
谢遇良没说话,挑起眉。
李翘楚:“……aa。”
辰时。
谢首领站在高台,底下的魔修个个骁勇,穿着统一服饰,举起各自的武器,有的是骨棒,有的是鞭子,有的是斧头,男女老少应有尽有,口号响亮整齐划一。
照例开早会,三令五申不能打家劫舍,不能内斗,不能与慕容复的军队起冲突。
有几个不满的嘟囔几声,不是魔修想找麻烦,那些凡人怕他们不敢凑上来,但总有不怕死的非要挑衅,偏偏谢遇良下令不许还手。
“夜狗以为咱们虚张声势呢——”
“就是,被打了不还手,那不是正常人,是傻子!”
“首领!小的们窝囊死了!”
谢遇良蹲下来,姿态放低,语气却更凶了:“你们一个个膘肥体壮,挨两下怎么了,挠痒痒似的,还手不得把人家打死啊。”
底下一片哄笑。
修士和凡人隔着境界,自然伤不到他们分毫,魔修们不满,单纯是觉得憋屈。被谢遇良这么一说,心里的郁气瞬间散了,对啊,还手还不得把他们打死。
也就是首领英明,让这些小虾米再蹦跶几天。
听底下的人夸下海口说大话,哄闹一阵,谢遇良才提出自己的疑惑:“野狗……是谁?”
他让魔修们忍让,是为了与慕容复和平共处成就大业,但如果因此让别人觉得他们虚张声势徒有其表,那还是有必要亮出真本事。
底下的声音忽地小了些。
有人悄悄凑过来说:“就是夜犰,啊不,夜将军嘛,大伙都看不惯他……”
谢遇良在听懂的一瞬间,差点没笑出声,原来是夜狗,他都不知道魔修们给夜犰起了这么个外号。不过在人前,他还是清了清嗓,不赞成地咳了两声:“怎么能称呼夜将军为狗呢。”
底下的声音熄灭了。
看见几人疯狂向他挤眉弄眼,谢遇良摸了摸脸,他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一个小侍卫赶紧道:“……啊,是夜将军啊!”
谢遇良扭头,就看见夜犰要笑不笑地站在他身后。
他扭回来,深吸口气又转后去,十分坦然地解释:“不是我取的。”
“你看我信吗?”
“我看你信。”
“不愧是你带出来的,跟你一路货色。”
谢遇良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以前叫夜犰“夜壶”就算了,如今两人已是同僚,前脚刚叫后脚就被抓包,便显得有几分不妥。
不过按魔修们的脾气,即使他们有错在先,在听到“一路货色”这种明显既贬低谢遇良又贬低麾下的话语时,肯定也会忍不住暴动。
但现在……
谢遇良往下面看去,一个个噤若寒蝉,完全没有方才嚣张的气焰。少见啊。夜犰站在谢遇良身边,沉声下令:“所有人,加练三十圈。”
夜将军为人甚是阴险,当将军倒是有一套,无论多么难训的队伍,在他手下都服服帖帖。
谢遇良挑眉,有些意外。
他从袭敌营到被困到安全回城,才过去不到三天,夜犰虽是仙修,可修的是结界,这种没什么攻击性的法术按理说很难服众。
夜将军低呵:“还要本将军带你们跑吗!用不用给你们把尿啊!”
底下的小猴子戴着不太合适的头盔,踉踉跄跄过来摸谢遇良的脚,一边扶头盔一边嘤嘤嘤:“首领!首领~我不是人啊,我是妖,我能不能不加练~”
谢遇良:“……”
队伍迅速站好,一排一列整齐有序,堪比复王殿下的正规军。
小猴子被队伍里貌似什长角色的魔修揪着后衣领拉走,临走前期期艾艾地望着谢遇良,用余光示意他看旁边的夜犰,讨好得快哭了。
谢遇良:“要不……”
“好!”夜犰突然大声道。
这一声太有穿透力,谢遇良离得近,感觉脑子被人攻击了。这是用了法术提高音量吧,他站起来,对下面说:“散了散了。”
“首领威武!!!”
“人家爱你呀~首领~”
“呜呜呜,首领最好了——”
“首领!”
谢遇良转身就走,魔修们以强者为尊,他们虽然给夜犰起外号,但心甘情愿听夜犰的。他这个首领还在呢,哪轮得着夜犰发号施令?
他花了五年时间才坐稳首领的位子,无人敢多言,夜犰用了不到三天,这还得了?看来得请教请教……
心情不佳。
巳时。
与复王会面商讨敌情。
慕容复留他吃饭,不想吃。
谢遇良看见他就烦,偏巧这时张怀玉来拜见,说自个哥哥昨夜忽然失踪,至今不知下落,想请兵去寻一寻。
谢遇良离开木椅的动作一顿,又坐回去。
慕容复一脸不悦:“那么大的人,怎么会失踪?”
张怀玉急得冒火:“殿下,当初睿亲王不也是忽然失踪,忽然不知下落么!”
这件事是皇室秘辛,被当众提出来,慕容复面子上挂不住,愈发不悦:“本王看军师是急糊涂了,什么话都能说出口。”
气氛凝滞一瞬。
张怀玉飞快低下头:“臣知罪。”
认错态度良好,但现在军马各有重任,哪有多余的匀出来给张怀玉去找人?慕容复冷冷注视张怀玉,并未开口。
“那个……”他俩不说话,有人说了,“张大人在本座府上。”
“什么?!”两人异口同声,彼此对视一眼,均是震惊。
张怀玉急切:“家兄可有受伤,是否安好?”
慕容复狐疑:“他深夜跑你府上做什么?”
“劳烦宽心。殿下,”谢遇良端起茶杯轻轻一抿:“张大人是为你我二人的密谋之事而来。未曾知会军师大人,想必是有所顾虑。军师大人大可放心,本座不会苛待他。”
勉强糊弄过去,谢遇良钻进轿子,揉了揉眉心。
午时。
谢遇良回府。
从府前到正厅的路上,鹰爪欲言又止,一脸僵硬。谢遇良觉得奇怪:“我不是让你等张大人醒吗?”
“还没醒呢。”鹰爪不情不愿:“派人守着了。”
谢遇良更觉得奇怪,这都午时了,这是睡死了吧。
“本座去看看。”谢遇良站起来。
“您先吃饭吧。”鹰爪劝道,劝了也白搭,只跟着走,走到寝院前,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主子,那位张大人,是不是沈公子?”
天晓得他经历了什么,谢遇良早上离开没一会儿,屋里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咚”一声什么东西掉到地上。
他进去看,地上躺了个人,鬼似的,脸惨白。
“鬼”墨发如瀑布垂落,一张俊脸影影绰绰,嘴唇几乎没有血色,声线颤抖:“人呢?”
鹰爪也声线颤抖:“你他娘谁啊。”
强忍拔腿就跑的冲动,定睛看了两秒,鹰爪一顿:“他娘的怎么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