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完了，撞了一辆豪车。”
“是啊，看起来年纪还小。”
“这车多贵啊！”
“少说都要七个数！”
“车主来了可不得了。”
周围议论声纷纷，顾昀之从容走进人群中，慕凛冬紧随其后。
面前的车灯完全破碎，前头歪倒着一辆电动车，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岁，穿着校服的女孩正焦急地打电话。
“发生什么事了？”
慕凛冬随口问边上看起来比较面善的大婶，那婶子也没什么心眼，见她八卦，就说了。
“害，也不知道这小姑娘怎么开车的，老远就看见她歪歪扭扭，这不，一到这就摔了。这车看着可贵哩，家里算是完了。”
婶子说话十分有感染力，吸引了一群人听讲，最后她深深叹口气， “不知道造了什么孽，看着年纪还小嘞。”
周围人附和，“是啊是啊。”
慕凛冬没再搭腔。
顾昀之站在更中心一点的位置，问那女孩：“还好吗？”
女孩额头有个血窟窿看起来非常骇人，她手里的电话一直在忙线，整个人散发焦躁不安的情绪，顾昀之的第一遍问话她没听见，直到第二遍她才有了回应。
“我，我没事。你是车主吗，真的对不起，这车需要多少钱？我，我可以赔。”女孩结结巴巴凑不出完整的话，用六神无主来形容最为贴切。
鲜血模糊她的视线，顾昀之看得于心不忍，她本也没想要赔偿：“走保险就行，你先去医院吧。”
女孩鞠躬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没事。”
慕凛冬站在不远处看着两人对话，手心紧紧握着裤腿一侧，街道商铺的灯光变成一个个方块碎片，红色从街头浸染至街尾，一点点蔓延到眼前。
她的眼前血红一片。
“暖暖。”
“你怎么了？”
慕凛冬恍然回神，声音轻得连自己也快听不清，“没事。”
面前女孩额头的血已经止住，顾昀之担忧地扶住慕凛冬手臂，她刚刚差点摔倒，“真的没事吗？”
“有点晕血。”慕凛冬对她解释，随后问她那女孩的情况：“她怎么样了？”
“碰巧有医生，血已经止住了，没有太大问题”，顾昀之贴近她身边，“我扶你去休息会好吗？”
顾昀之语气是个问句，但行动是陈述句，不由慕凛冬辩解就把她扶到一旁小吃摊的椅子上坐下。
她刚处理完那女孩的事，一回头就看见慕凛冬面色苍白，小吃街红火的灯光都无法掩盖她脸上的虚汗。
慕凛冬坐下后稍微安定些。
那女孩垂着头跟在顾昀之身后，像个影子般寸步不离，刘海被血糊成一缕一缕，说话声音很低：“我会赔你钱，可以打欠条。”
“不用，走保险。”
顾昀之拒绝她，但女孩像是听不懂，“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会赔钱。”
看着两人无效交流一分钟，慕凛冬出声制止这场沟通：“我来问。”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愣了愣，她的视线从鞋尖移到慕凛冬脸上，说话少了些怯懦，“杨沫。”
“杨沫。”慕凛冬重复她的名字，声音温柔：“刚刚听人说你骑车歪歪扭扭的，是身体不舒服吗？”
慕凛冬说话比顾昀之更有亲和力，杨沫听着她关心的话语紧张感渐渐散退，但她脑海里某个人的脸，最终摇摇头，“我没事，要赔多少钱？”
话题又被转回来。
慕凛冬无奈一笑，她看着女孩额头结痂的血块，这是刚刚摔车导致的，但脸颊有一个不是特别明显的印记，明显是伤了很久。
而且她的裤腿被蹭坏了，小腿上红紫色的药水在昏黄灯光下十分鲜艳，是最近伤的。
“你的腿伤到了吗？”
杨沫听到她的话，目光躲闪，右腿不自觉往后缩了下，“之前弄的。”
慕凛冬觉得她的状态不对劲，很像林霖之前被校园霸凌的模样，站在人群里却格格不入，只是当时林霖是被孤立，但面前的女孩，更像是被打过，还是家里人打的？
摔伤可摔不成这么密集的伤口。
只是她不说，慕凛冬也没法子，最后她只是和杨沫解释，“她可有钱了，你别担心，我们不会讹你。如果你真的过意不去，请我们吃顿饭？”
说完，慕凛冬还调侃了下顾昀之，“你说是吗？顾大富婆。”
顾昀之眼睛微微睁大，嘴巴已经说出她的选择：“对。”
杨沫看了眼慕凛冬，又看了眼顾昀之，嘴唇微微颤抖，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最终她妥协，低头的瞬间盘旋在眼角的泪花坠落，声音哽咽：“好，谢谢你们。”
同时，她暗自松口，真要赔钱，她可能这辈子也还不完。
真矛盾。
想要保护自己岌岌可危的自尊心，好难。
之后，顾昀之加了杨沫的联系方式，商量好之后再联系。
回去的路上，两人坐在出租车后排。
顾昀之望着窗外出神，慕凛冬手指轻触了下她平放在一侧的手背，“还在想刚刚的事情吗？”
从杨沫离开后，顾昀之总是心神不宁，秀眉不自觉的紧蹙。
“嗯。”顾昀之闷声应着，“她不对劲。”
很像她从前的模样。
只是那时，她根本不知道这叫伤害。
慕凛冬惊讶于顾昀之这一次竟然和她一样敏锐，从前她对于这些事是不敏感，甚至无知觉的，她把手轻轻覆在顾昀之手上，“想帮她吗？”
顾昀之微愣，被慕凛冬压住的手不明显得颤动，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想。”
想帮帮自己。
“那就帮，我和你一起。”
——
与杨沫约定好吃饭的那天，她却没有准时出现。
慕凛冬看着面前的顾昀之，“她还没回消息吗？”已经过了快半小时，就算堵车也该发条消息。
更何况不可能堵车。
杨沫还是个在读初中生，两人约饭在一家离她学校很近的土菜馆，她一放学就过来，不会耽误回家，也不会因为堵车迟到。
顾昀之低头看着屏幕，上面是她和杨沫的聊天记录。但现在，距离杨沫上一次发消息已经过了10分钟。
“打个电话？”
顾昀之手指轻触在屏幕上，一个电话拨了出去。
铃声响了很久，就在以为不会有人接时，电话被接通了。
“到哪儿了？”顾昀之问她。
对面一时没有声音，三秒后才断断续续传来喘息声，杨沫的声音略微颤抖：“不好意思，临时有事去不了了。”
一句话完电话立马被挂断。
再打过去就变成关机。
慕凛冬和顾昀之对视一眼立马起身。
俞市三中就在附近，两人用快走的姿态不过五分钟就到了，校门口穿着校服的学生鱼贯而出，渐渐地门口的人也稀疏了。
顾昀之和慕凛冬挤过人潮，走到保安室询问杨沫的情况，保安室的保安看看手机里的照片，又听她们报的名字，说：“没印象啊，这人来人往这么多人，我哪儿记得住。”
“她班主任呢？”
保安疑惑看着她们，“你们是她什么人？”
“姐姐。”慕凛冬从容地回答：“这不好久没回来，忘了她班主任是谁。”
保安见慕凛冬说得正经没有一点怀疑，他把杨沫班主任的电话报给她。
幸好，班主任还没离开学校，得知杨沫可能出事后立刻带着慕凛冬和顾昀之去找人，路上，她不断叹气。
“这孩子我上课就看她不对劲，和班上同学的关系也不大好，很孤僻，有没有被欺负这事我也找她谈过，总说没有，没事。但…”班主任无奈看她们一眼。
“有一次被我撞见了，事后我也批评过那几个学生，只是她也不肯说，我一个老师做不了更多。”班主任说着看了眼她们的穿着：“你们应该不是她的亲姐姐吧。”
慕凛冬没说话，气氛沉默下去。
班主任很快将两人带到一条巷子，“上次被我撞见就在这里，好像都被她们当作什么秘密基地了。”
巷子围墙很高，最深处堆满了垃圾桶，绿色垃圾桶上的垃圾袋都已经因为装不下而坠落，在这肮脏泥泞中，一个灰蓝色身影蹲坐在旁边。
三人快走几步。
那身影正是杨沫。
她的脸灰扑扑，脖子上多了几道崭新的抓痕，脚边的手机已经断成两截。
班主任对杨沫比较熟悉，第一时间就迎上去，并且脱下自己的外套裹住她，“还好吗？”
杨沫像是忽然回神，班主任碰到她的那一刻她下意识往后缩了下，在看清是班主任的脸以后她才镇定下来，“老师。”
“没事了，我们先出去。”
四人回到学校进了班主任的办公室，其他都已经离开，班主任让杨沫坐在椅子上，给她拿了一杯热水回来。
“喝点水。”
杨沫低着头把水接过来，但是没喝，她焦躁不安的转动纸杯，温热从指尖蔓延开来，热气氤氲着她的眼镜片。
“这次也不说吗？”
班主任招呼慕凛冬和顾昀之坐下后，自己坐在了杨沫面前，“你姐姐来看你，要和她们说说吗？”
杨沫抬头看了看慕凛冬两人。
姐姐…
——
“我去打个电话。”
班主任说完就自顾自离开，诺大的办公室内就剩下三人。
杨沫手中的水已经冷却。
“不想和班主任说，愿意和陌生人说说吗？反正不认识，发泄一下也好。”慕凛冬拿走杨沫手里的纸杯，重新塞了一杯温热的水给她。
“我…”
杨沫犹豫，她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第一次被欺负吗？那太久远了，久到自己也记不清细节。
“从出学校开始说？”
杨沫点点头，“好。”
她放学后按照原约定要去土菜馆，但是走到半路遇到了同班的纪飞燕，纪飞燕平日里就爱欺负她，今天也不例外，直接把她拉到巷子里骂了一顿，毫无缘由，在顾昀之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她更加生气，直接把她手机摔了。
慕凛冬越听越气愤，“为什么不说呢？”
“说了，我妈妈就没工作了。”一滴泪落到温热的水中，杨沫继续说道：“我妈妈在她家里当保姆。”
说到这，慕凛冬也懂了，不是不说，是不敢说。她的目光转向顾昀之，但顾昀之只是盯着杨沫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杨沫虽然诧异这个问题，但还是没有防备地说出来：“杨华。”
“杨志是你哥哥吗？”
杨沫僵住，手中的杯子落到地上：“你，认识他吗？”
“初中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