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白色的巨树散发着柔和的浅粉色珠光，纳西妲将三人与世界树连接。依然是倾奇者走在最前探路，荧和派蒙跟在他身后。

再度回到信息洪流组成的空间，回到世界树的中心区域。尽管旅行者和派蒙都没有开口，倾奇者却知道她们非常紧张，对他保持高度警惕。

原因无他，以荧为中心，讨论“剧情”的“玩家”弹幕已经多得从他身后挤过来了……

少年捧着手中的晶石之心，一边用元素力记录，一边昂首阔步地向前走。一行又一行字迹从他的身后飘来，直至在远处消散。

“他这是全想起来了吧？”

“看着像……他在心脏里预留的记忆不应该是截止到他计划登神吗？”

“没准心脏是一个引子，小草把记忆给他的时候，他就全都想起来了。”

这话倒也没错。倾奇者确实全都想起来了——该记得的、不该记得的，或许还不是全部，但他已经从那道残影中记起了很多。

身后的二人还在用眼神交流，弹幕则不顾及另一维度的倾奇者的想法：“所以风间华到底去哪儿了？”

倾奇者开口，“风间华的去处不难猜测。”

派蒙和荧吓了一跳，观测者们的发言也势头一缓。

少年沿着世界树内深蓝的通路走向前方，“他有着高出这个世界的视角，也曾与世界树相连，他知道没有人能彻底删除自己。”

风间华为倾奇者织下完美的梦，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置身其中，带来了从未存在过的痛苦。那么……

“在他为我写下新的美梦之后，他一定会确保自己不再与我产生交集。最好的办法就是藏身于世界树内。即使删除自己之后失去所有记忆，他也能认出那是什么样的存在，不敢破坏它，只能永远被它困住。”

“可是这样好可怜啊……”派蒙有点心疼，“他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

弹幕纷纷抢答：

“是爱（即答）。”

“是畸形的爱。”

“爷：于是转身向山里走去.jpg”

倾奇者颇有几分无可奈何地评价：“他？犯蠢吧。”

想给他最好的一切，偏偏忽视了倾奇者的看法——风间华才是最重要的那个。

他脚步不停，眸光落在手中的晶石心脏上。他正在将自己刚才所见的风间华的经历写入其中。

“我们可是爱人啊。”

“那个……流浪者？”派蒙小心翼翼地叫住他。

“有何贵干？”倾奇者头也不回，继续朝世界树中心走去。

“你不把心脏装回去吗？一直拿在手上，总觉得你会越看越难受。”

“你觉得我会忘记这种重要的事？留着它，当然还有别的用处。”知道身后的不是敌人，倾奇者倒也不介意和她们多说一点，“在纳西妲制作的梦境中，你们应该也看到了，这是他的心脏。我借它存放了许多记忆。”

“哦，我懂了！”派蒙和他求证，“你是想用它解决像你一样的失忆问题吧？不如说，从你的记忆看，他确实经常失忆呢。”

“是啊。经常失忆的笨蛋。”倾奇者不禁嘴角轻扬，他看着手中的心脏，想起它最初的主人。

在这一场演出开始后，风间华明明忘记了曾上演过的无数个故事，却还记得倾奇者曾经的执念——人偶缺少一颗心脏。

无论如何劝解、教导，告诉他表象与实质的不同；倾奇者总会囿于现状，认为人偶之躯与缺失的心脏代表他是“非人者”或“无心的怪物”，忽略自己本质为人的事实。单薄的言论终究不够有力，正如食不果腹之人难以理解食不厌精的挑剔与讲究。

风间华不懂得怎么教导他好，误打误撞下选择了最简单粗暴、也最有力的解法：他想要，那就给他。给他一颗心脏，让他自己去体会。

只有拥有了，才有资格说它不重要。

倾奇者也确实明白了，它不重要。

重要的是倾奇者自己的想法，重要的是用心对待他的每一个人。

重要的是，他一定要把那个人带回来。

倾奇者在世界树前停下脚步。明亮的数据流在他眼前闪烁。

他手中的晶石心脏忽然发出光彩。

少年单手将心脏贴在自己胸口，另一只手伸向世界树——在信息的洪流中，他很快捕捉到了一点异样。

他划破空间，带着身后的两人落入其中。

明亮的白光充斥视野，短暂的晕眩感之后，他们像羽毛一样轻柔地飘落。

与它的主人相连的小空间内失去了重力的概念，坠落的三人也因此免于受伤。

纯白的空间内，细密的晶尘四下飞散；他们纷纷退让，和三人保持距离。

晶尘汇聚成一株藤蔓新芽，他朝着倾奇者伸出最新嫩柔软的叶片。倾奇者将手贴在叶片上，仿佛与它握手。

“——！”

整片空间里的晶尘瞬间炸开了锅！

他们说着无人能懂的语言四散飞舞，他们托住倾奇者的身体，将小人偶架起来，举在空中，想了想，又载着荧和派蒙一起朝某处飞去。

“喂！”倾奇者挣了一下，没挣脱。

众多晶尘继续吵闹着，他们变成无数支离破碎、随便长长的样子。像树一样生长的藤蔓拥簇着他、在空中奔跑，漂浮在空气里的蕈状水母贴住他的手心，三片翅膀的蝴蝶落在倾奇者的鼻尖上。

数不清的小生灵缠着他，看起来欢腾而幸福，他们围着倾奇者走向深处。

一截枯木渐渐进入众人的视野。

曾经璀璨的枝干变得扭曲开裂，焦黑中透着一种死气；“人”之力构造的繁茂银叶不复存在，他们早已落向不可知处，尽数枯萎。

倾奇者知道它，它是风间华遮覆命运的“代价”。

晶尘将客人们放下，他们围着那半棵枯树旋绕，一个个活泼的小生灵跳上树干，渐渐融化为一整片淡色的虚影。

“嘎吱嘎吱”，他们咬下树的残片，他们融为一体。

月白色的晶尘之雾扭曲出模糊的形貌，他将自己化作一团，又努力收拢躯体、捏出四肢。模糊的人影晃悠着，把自己贴到倾奇者面前，仿照他的样子，仔细化出人类的形体。树干的碎块化作他的衣袍，枝杈化作荆棘头冠。

他看向旁边的旅行者，阅读着空气里的字迹。

“啊啊啊，看得好着急。该不会他连自己的样子都忘了吧？”

“快变，快变啊！”

他将自己变得凝实，用自己的语言嚷嚷起来：“不行！怎么能这么草率！”

衣服也就算了，他得有一张和面前这个人相配的脸！

“不能和他用同一张脸，太冒犯了……”自言自语地念叨着，他忽然想到了某个长相——不知为何，他觉得面前这个可爱的小家伙一定会喜欢。

他将那张众人熟悉的脸摆了出来。

果然，少年的目光被他吸引。

他心情愉快：多可爱的小家伙啊——他也说不上为什么可爱，但一看见就觉得这个人很好！

“哇哦……一动不动地盯着呢。”

“他盯着倾奇者多久了？”

“震惊，失忆男子竟对老婆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总之他觉得很开心。

他看见这个人的第一时间就这么觉得。无数视角中的每一个“他”、每一粒晶尘，皆是如此。

很在意他。

晶石生命体皱着眉想了想，将自己陡然拔高一截。青年倾身用闪闪发亮的眼睛看着倾奇者。

想靠近他，想占有他，想守护他……

最好看的、世界上最好的人——他愿意将自己的一切献给他。

倒映在他眼中的最好的人说话了。绀青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与他对视，倾奇者用清亮而冷静的音色柔声询问：

“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他不解：“什么是名字？”

“一个人存在的证明，世界予他、他予世界的祝福。”

“唔，那我应该是有个名字的。祝福……”他自然而然地看向少年：他会喜欢什么呢？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是不开心吗？压力太大？

如果是这样，他应该会喜欢放松的场景吧……

小空间中逐渐亮起柔光，有风从四方涌动而来。无序的乱流中，洁白柔软的花瓣凭空浮现，纷纷飒飒地落下。他看了看全身上下，摘下自己荆棘的头冠，枯枝上瞬间发出新芽、生出鲜花，如火焰般灿烈地盛放。

他轻轻将花冠戴在少年的头上。

“祝福……”他看着倾奇者，笑着说，“那么，我的名字是风间华。我与你分享我的名字，我想送给你最美好的景色。”

他忐忑地移开目光，又依依不舍地小心偷瞄着倾奇者的脸色，“我可以跟着你吗？总觉得你好熟悉。”

“什么啊。”倾奇者唇角颤抖，旋即露出了坚定的笑，“当然熟悉。”

他将手里的晶石心脏按在风间华的胸口，将召回记忆的引信注入他的躯体，化作坐标。丢失的记忆会被它带回来，它会在未来不断充实他的存在。

倾奇者踮起脚尖，向前倾身。双唇相触的一刻，风间华也将他拥入怀中。

晶石之心化作晶莹的碎屑，随风飘散。空荡荡的“安全屋”就此坍圮，化作世界树的养料。

一行人回归现实。

“欢迎回来。”纳西妲迎接着众人，她对风间华特意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你好，好久不见。”风间华抓抓自己的头发，“我的记忆还没恢复这么快。不过，谢谢关心。”

倾奇者替他说明：“某人的承载力有限，一下子记起太多，我怕他又自说自话地跑去牺牲。”他扶着额头叹气，“救这种喜欢找死的家伙……绝对没有下次了。”

“不会有下次了。”风间华认真地说着，又忽然露出为难的神色，“不过，你是谁啊。”

那些字迹里喊什么的都有：倾奇者、执刀人、散兵、小人偶……这里可装不下那么多人。

他期待地看着少年，却见对方露出了一个非常恶劣的笑——

“我想，差不多是时候换个新名字了。”倾奇者看向金发的旅行者，“每一段旅程都有它独有的色彩，挣扎和痛苦告一段落……让我听听你们的建议？”

“我来我来！”风间华兴致勃勃地高举右手。

“那就你来。”倾奇者一抬眉毛，架着胳膊，无所谓地对他摊手。

尚未恢复多少记忆的失忆者冥思苦想，憋红了脸，沉默半晌，气愤又失落地长叹一声，“想不出来……”

倾奇者笑笑。

风间华四下扫视，眼神一亮，拍拍她的肩膀，“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荧愕然地指着自己，反问：“我？！”

纳西妲笑起来，“只是建议。毕竟旅行者帮助过他们呀。”

倾奇者注视着她，也透过她注视更遥远的存在，“由你决定吧，我没意见。暂时想不出？下次见面再告诉我也好。”他说着，又对派蒙补了一句：“还有绰号。”

“知道啦！你别催嘛。”派蒙捂着脑袋思考。

荧笑着答应下来，“下次见面，再为你送上旅程新的‘祝福’。”

派蒙也拿出一副自信的样子，“虽然一直都是别人祝福我们，不过这也说明我和旅行者经验丰富。她一定会想一个厉害的名字出来！”

得到二人的承诺，和纳西妲告别，倾奇者拉着风间华走出净善宫。

没了扰人的弹幕，他们顿时清静了不少。

晚风习习，吹过衣摆时带来柔软的触感，凉爽的感觉让人舒心。倾奇者与风间华十指相扣，沿着偏僻的小路向城中走去；失忆的青年好奇地向远处张望。

倾奇者见四下无人，猛地抓住风间华的手腕，将他按在街角。

风间华困惑地朝他看去，少年精致的面孔在他的视野中不断放大。

他撬开他的唇齿与他纠缠。每一分触碰都让人欣喜，也让他焦急地渴求更多；仿佛身周多了一层结界，他们遗忘了所有，只依赖彼此的呼吸存活。

“Saki……”他紧抱着风间华，“风间鸣……用它来称呼我吧，这个称呼一开始便是为你存在。”

他会用新的名字行走世间，但这不代表他舍弃了旧称。他侧耳倾听风间华的心跳，温暖的怀抱中，每一声悸动都鲜活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