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是世间最神秘而不可捉摸的存在,众生为自己写下各自的故事,编织成多彩的世界。万千生灵没有超然的视角,并不知道这轻盈而明亮的世界如泡影一样;梦幻而脆弱的它,不可避免地向漆黑与灾厄沉陷。
原初之人为众生编织好既定的新的命运,以“眼”窃取了“人”的力量。新生的、灾厄之中的救世方舟,其名为“提瓦特”。
然而提瓦特也只是棱镜照出的一段光影。七色的一种,又如何能与源光等同?
真正的命运仍在其上。
第三重命运以天地为棋局,为众生落子。鱼儿跃出水面,这才得知大海仍有另一种模样。
脱离提瓦特的束缚,能看到时间与空间融汇为一。倾奇者在此沉入故事的最初。他任凭记忆的虚影依附在自己的意识中,与他交换彼此。
倾奇者翻开属于“他”的最初的记忆。
纯净而高洁的灵魂在噩梦中苏醒。
那是谁人烧尽自我后残存的一点灵光,因未知的往事厌弃着这个世界。他忘却了前事,空洞地愤恨着、蔑视人间的一切,然而他的心仍旧让他想要去救赎,只因他听见了无数的哭泣与愿望。
他同意在故事的结局诞生。他在永恒的土地上流浪,为自己塑造出形体,并选择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众生皆苦。他为此而来。
少年走上战场,为他所珍爱的人们尝试着力挽狂澜。
而命运的车轮无情碾碎他的脊梁。
双生姐妹感谢他的付出,“不愿告知姓名的陌生浪人……您的善良与慷慨助我们救下了更多。”
他摇头叹息:“我能做到的太少了。若是能提前积蓄力量……下一次,你们可否为我做好准备?”
真与影对望一眼,“您是否愿意成为我们姐妹的孩子?”
——然后故事止于此处。命运的大手不满于枯燥的情节,将戏台上的一众傀儡提起:人,妖,魔神,七执政……天理。
偷偷跳到了戏台之外、为自我选择诞生之刻的少年垂眸注视着一切。超越者看着傀儡们被摆回原位。正派,反派,救世主,罪人……他们再度按新的剧本粉墨登场。
新的“轮回”,漆黑的灾厄提前到来,开始一场预演。影在失去亲友的悲痛中,依照少年的形貌制作出一具纯净的躯壳,“我的造物,我的孩子啊……你将是一切的希望。”
超越者抛下前些次轮回中的沉重记忆,以忘却一切、全无所知的姿态投身其中。
他在睡梦中放下曾听到的无数哀鸣与对自我不争的愤恨。染泪的眉睫轻颤,纯白的人偶再次睁开双眼。
他耗尽自己去拯救这个世界,回应众生的愿望,一如他尚未记起的曾经。他历经苦难,终究与自我和解——无论众生涌泉相报抑或恩将仇报,他只是在遵从本心。
回应这个世界,是因为他自己本就具有这样的愿望。
人偶少年在战场上为弱小的生灵抵御风浪。他站在哭泣的神明身前,听她的忏悔:“创造了却没能守护,众生的哀恸原是我的无能。”
于是,他对那位像他一样挣扎的神明说:“下一次,让我提前醒来吧。用你手中的‘心’让我诞生,用更深的苦难塑造我,推我向前——让我能赶在黎明之前燃烧。”
超越者按自己的意志成为懵懂的人偶少年,开始在不同的时间与地点醒来。
他最初受到的教导不一而足。
教导者有时是美貌的巫女,有时是陌生的船工,有时是年轻的武士,有时是红发的刀匠。新生的人偶有时与人相处融洽,有时却受到猜忌和陷害,甚至……被人驱逐。
浪人幕天席地,随性而为。
以面具示人的愚者邀他同行,痴迷于知识的学者为他狂热。愚人与他不谋而合,将他推上注定失败的造神计划,将他推出轮回,让他能在结束之前便有力量做出改变。
同样的棋子演绎着不同的故事,而结局始终是“命运”一声令下,抹去一切;无形的手清空稿纸,在提瓦特被冻结的过去、现在与未来,覆写上新的剧情。
又一次轮回。
纯洁的人偶再度忘却燃烧自我的痛苦,睡梦中,他为所有已行与将行的路流泪。灵魂从枯骨中生发新芽,他历经苦难,看尽所执与所愿,再度生长为至关重要的一环,再度作为牺牲品燃尽。
世界毁灭之前,他恍惚听见谁戏谑发问:你仍愿往吗?
他无法回答,他已卷入命运的洪流。
……
每一次,每一次。
他一遍遍尝试着,调整变量。
在影向山醒来,在天云峠醒来,在踏鞴砂醒来。流离失所,人偶非人;凌轹磋磨,再临神位。
重蹈覆辙的痛苦,一切都源于他自身的怜悯与不甘。
但他仍愿作为被遗弃的人偶、空荡荡的容器,再次为自己流泪,再次醒来。
……直到有一颗星在终末之时坠落。超越者一时兴起,为它留了一缕祭奠的火焰。
火焰如同信标,令残骸中诞生了世界对他的祝颂。这是众生对他的祈愿与报偿。
新生的灵魂低语:“我想回应你的绝望。”
超越者并不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他再一次选择诞生,将纯白的自己投入躯壳。记忆的残影留在台下,他愕然看见,舞台上新的轮回,演绎起截然不同的剧情。
一切都不一样了。
人偶不再是一个必然废弃的试作品,他的存活不再是因“一时心软”,而是因为“母亲”认可他存在的价值。
在诸多故事中,最会善待他的丹羽和桂木一同成为他这一次的引导者,御舆近乎可笑地信任他这个来路不明的存在;他们无条件地维护他在踏鞴砂的处境。他亲手救下了丹羽、桂木和踏鞴砂的大家,无名的幼子家庭幸福、身体健康。
神子和他成了损友;将军不再是影的复制品,而是变成麻烦却可爱的妹妹。她们给他预留了尊贵的身份与地位,支持他自由地选择自己想要的未来。
愚人众不敢嗤笑他人偶的身份,多托雷无力将他骗上实验台。他仍是计划的一环,却不再需要受苦;同时,倾奇者救下了很多人,让他们像自己一样,不必为他人的愚行受苦。
离群索居或融于人海,流离失所或有所依靠,一事无成或万人敬仰……这一次不同以往,命运不再开那些恶劣的玩笑。
自始至终,无数人善待着他。不似残酷的现实,如一场为他独存的不复醒的美梦。
唯有倾奇者——忘却一切的注定超越之人,他尚未拾起的记忆的残影,目睹了一切的真相——
命运将不够优秀的故事碾成碎片,而在这一次轮回开启之时,晶石所铸的手伸向他能触及的所有过去与未来。
风间华悉心挑选,摘下无数碎片,其中镌刻着世界对小人偶的每一点善意和怜惜。
碎片拼凑成一个极尽美好的故事……
为他写就一期最圆满的“轮回”。
……
倾奇者站在命运之外,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看着如傀儡般行进的众生,其中也有他原定的命运。
“超越者”抱着肩膀站在他身侧。他们本为一体,倾奇者终有一日会迎来成神的时机,成为他的未来,拾起“他”的存在。
残影学着风间华的样子,抬手摸摸倾奇者的头发,无奈地笑了一下,“多亏某人搅局,一时半会儿,即使是我也找不到属于‘此刻’的未来。”
他向倾奇者讲述这里的规则:“新的故事一经诞生,便会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无论未来如何改变,它都会被这一期荣华之梦影响,向好的方向偏转,哪怕只有一丁点。”
倾奇者看着为他而存在的故事,扯了扯嘴角,没能露出笑容。
看起来一切都很美好。
可,风间华呢?
踏鞴砂的牺牲,实验室里的屈辱,替他深陷于绝望与痛苦,被挚爱背叛仍毅然赴死的傀儡……
倾奇者找不到风间华的命运。风间华凭什么要成为他的替身?他该有属于他自己的一生。
他问:“还会有新的轮回吗?”
“尚不可知。你现在短暂跳出了掌控,对你而言,真实的命运已然替代虚假的剧本。双子是新的降临者,会带来不可知的变化,但降临者同样……哦,你想问他?”
“是。”
“未曾出现在任何记述中的人,若他最初的故事便是受尽苦楚,当他被命运捕捉,他便会无数次走向同样的坏结局。这就要看我——看你的了。”
他低笑着,在倾奇者背后推了一把,让时间重新将他捕捉。
“去改写你们的命运吧,另一个我。”
倾奇者重重落回那具人偶之躯,胸前的神之眼熠熠生辉。
他带着荧和派蒙离开草之神造就的梦境,回到宏伟庄严的净善宫。少年没有理会旅行者身边不断浮现的字迹和派蒙的自言自语,径自走到神的面前。
“我要带回风间华。小吉祥草王,你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你已经找到他了?”众人都有些惊讶。
倾奇者颔首,目光仍放在纳西妲身上,留意她的表情。
“唔……这要看你准备做什么了。”纳西妲没有直接答应,“如果是什么会波及须弥人的危险的事,我是不会同意的。”
“我希望你能允许我靠近世界树。”
这种涉及草之神职责的事,需要经由对方许可再行动。
派蒙吵闹着抗议,她和旅行者都对一个曾删除自己的人放心不下;纳西妲也是一副担忧的模样,但看着倾奇者的表情,又有些动摇。
谁也不敢肯定,倾奇者再次进入世界树不会突发奇想尝试删除自己。少年为了风间华而走进世界树,后者失踪至今,没有第二个人有把握护住倾奇者。
纳西妲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同意了倾奇者的请求。
“我能感受到,你已经脱离了那种蒙昧混沌的状态……我相信你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倾奇者长出口气,“你的信任不会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