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时，楚群照例忙得团团转。工作人员列了张给媒体的礼物清单给他过目，他瞥了一眼就放下了，转而问起一桩小事来：“那家私房菜预定好了吗？”
“订好了，就接待你们这一桌。”
每年的这个时候，各大典礼活动的邀约都如雪花般飞来，楚群便依着关系远近，挑挑拣拣去上那么一两个走走过场。
这回挑中了个电影之夜，他和楼欢两个将代表《梅雨》剧组去红毯上走一圈做个宣传，顺便再捧回个什么“最受期待电影”的奖杯扔公司柜子上积灰。
分明是再无趣不过的一件事，今年他却颇放在心上，早早就在手机日历上存了这一天，又寻摸起附近的吃食来。
他提前十多天就问了楼欢：【活动结束后你没安排吧？】
楼欢仍在组里拍戏，楚群一边化妆准备拍广告片，一边看了三四次手机，这才等来楼欢的消息：【没，干嘛？】
【约饭喽】
【还有谁啊？】
刚打下“就我们两个”，楚群的拇指悬在发送键上停住了，是不是显得有点奇怪？两个人吃饭什么的......
像是蜈蚣突然思索起该迈哪只脚走路一样，他突然察觉到自己的呼吸与心跳，不知该放得急促还是缓和。
吃顿饭而已，我到底在紧张些什么？
他垂下手，在裤子上擦了下手汗。
【导演有事不去，剧组就我们两个。其他还有哪几个剧组我没注意。】楚群最终这样回道。
【颜瑾这回也去，他好像是第一次当电影的第一出品呢】
楚群微微一愣——他倒是没留意颜瑾的动向。
又能见到颜瑾了啊。
但他的心口却沉甸甸的，盯着楼欢的这句话看了许久，莫名有些不痛快。
【是吗？】楚群抿着嘴，将拼音一个个完整地打出，【那我问他来不来】
等得到颜瑾肯定的答复后，楚群长长地出了口气，可心口聚着的一团氤氲雾气却没随这口气散去，依旧笼罩在他的心上，让他分辨不清自己复杂的情绪。
自己应该是开心的吧。毕竟，那是颜瑾啊......
想起这个名字时，脑海中浮现的却不是他的脸，反而出现了一盘堆满了红彤彤干辣椒的辣子鸡，还有——
被辣得红彤彤的嘴唇，红彤彤的眼圈像一只兔子，但笑起来吐着舌头直吸气的样子又像一只傻乎乎的哈士奇。
楚群的手下意识在半空中微微抓拢了一下，手心痒痒的，再一次想象出了那家伙头发乱蓬蓬时的手感——其实没看上去那么软，头发还挺粗的，怪不得那么浓密，冬天时起了静电，还会像狮子鬃毛一样炸开。
小狮子最近打字很喜欢加表情，大概是从粉丝那里学来的：【我到机场啦[咧嘴笑]】
楚群悠哉悠哉地躺在床上，正打算点个外卖再慢悠悠地起床洗漱：【我刚醒】
【？？？】
楚群笑了一声，呈大字型摊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优哉游哉地在跑步机上慢跑了一会儿，又进淋浴房洗了个澡，出来习惯性地瞄了眼手机，就看见屏幕上跳出好几条消息提醒。
【我这里大雨，前面好多班飞机都延误了啊】
【果然，我的飞机也延误了】
【......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据说好多飞机都在跑道上排队飞不了】
【......完蛋，已经有一个航班被安排去酒店了】
读着这些文字，那人碎碎念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回响，楚群不禁勾起嘴角，却又马上反应过来，皱起眉头，飞速打字：【预计要延迟多久啊？】
过了好一会儿，对面才发来回复：【......不保证下午能飞】
楚群的心顿时像被塞了一块海绵，隐隐堵得难受，但感觉得并不真切。
之后楼欢的消息时不时传来，说是离开了机场改乘高铁，只是没买到去燕京的直达票，可能要转车几趟。
直到楚群做完了妆发、坐在车里等着红毯入场，楼欢的又一条消息发了过来：“现在还没到津门，来不及过来了，刚通知过主办方。”
楚群扯了扯领结，有些气闷。
分明不是什么大事，他的心情却出乎意料地低落下来——枉我还提前订了饭店......
他再细细一想，又从自己心里繁杂的情绪里品出几分让他自己都吓一跳的委屈来，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甩了甩头。
一个人走了红毯，会场内的座位正被安排在颜瑾边上。
见他来了，颜瑾站起身，伸出手打招呼：“好久不见。”
楚群点点头，握了上去——颜瑾的握手有力、坚定，透出一股子老练与妥帖，不像某人，一握上去只会让人注意到他暖乎乎的掌心......
“师哥，好久不见。”楚群回过神来，收回手落座。
“听小楼同学说，他来不了了？”颜瑾一开口，说的果然还是楼欢。
楚群有些不自在地挪开了视线，仿佛来来往往冲他微笑示意的同行们里面真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人似的，他一个个与他们对视示意了过去，之后才说：“对，飞机延误了，飞不了。”
颜瑾挑起眉毛：“我听他说本来还打算坐高铁过来的？”
楚群“嗯”了声：“不过高铁也没直达燕京的，时间赶不上。”
“他现在应该还在高铁上吧？一会儿还来不来燕京，吃饭还来吗？”颜瑾掏出手机，“我问问他吧。”
“不用问了，”这话说出口时的语气比楚群想象得更急切些，将颜瑾的句尾拦断，也让楚群自己愣了一拍，“他和我说了，就打算在津门歇一个晚上，明天直接回剧组。”
颜瑾将手机放回身后，和楚群一样直视着前方上台的主持人，在镜头扫过时露出营业性的微笑。镜头移开后，他轻声说：“小楼同学还是和以前一样啊，告诉你的，比告诉我的多。”
前几个字还带了些轻快俏皮，后半句却低了下去。
楚群惊讶地瞥了颜瑾一眼，颜瑾也察觉到自己失言，握着拳头抵在嘴前，咳嗽了一声遮掩过去。
典礼无波无澜地过去，楚群和颜瑾在自己的环节上去讲了几句话、宣传了下新片，回来后依旧端正地坐着，甚至都没有交头接耳，看得经纪人决定回去买几个营销号夸赞楚群有多么尊重典礼。
“吃饭去？”散场时，颜瑾笑得让人看不出一点异样，“小楼同学没来，我们就连他的份一起吃了，好好馋馋他。”
只有两个人的包间显得很是空旷，楚群和颜瑾许久不曾单独吃饭，一时想不到该说什么。但两人都是人情场上历练久了的，一连串的客套架势自然而然地就被使了出来，互相吹捧了一阵，又说了些有机会合作的空话。
套话说尽，包厢里静了一刻，两人对视一眼，颜瑾先大笑起来：“突然感觉到了小楼同学的重要性。”
“是啊，”楚群笑着摇了摇头，“没他在我们俩都端着。”
“因为毕业以后大多都是在正式场合见面吧。”
“私下里见，也基本都是楼欢攒的局。”楚群回忆说。
“小楼同学最近一直在拍戏？”颜瑾转了个话题。
“是啊，就那个秦成的武侠电影。”
“还有多久杀青啊？”
“至少还得拍一个多月，武戏拍起来慢，说不好。”
一问一答，气氛渐渐舒缓起来，楚群却有些纳闷，两人之间的话题绕着楼欢说个没完，倒显得颜瑾和他吃饭只冲着楼欢——并不是说这不是事实，只是以颜瑾在生意场上多年八面玲珑的个性，不该忽略这一点才对。
不过两人的对话进行得很是顺畅，倒让楚群恍惚觉得又回到了大学时候，两人偶尔约饭时也是喋喋不休地调侃吐槽着楼欢。
颜瑾忽然一笑：“还真和大学时候似的，楼欢的事问你准没错。”
楚群一愣，仔细想想还真是，虽说颜瑾问的尽是些楼欢剧组的事，自己还真都能答得上来。
“我最近没进组嘛，和楼欢聊得多。你也知道，他这人分享欲旺盛。”
“我没觉得啊。”
“嗯？”楚群疑惑。
“他分享欲旺盛这件事，”颜瑾摊开手，“我不觉得啊。我反而觉得，他喜欢把事情都压在心里，对谁都不说。”
楚群眨了眨眼，细想了想楼欢这个人，不得不承认颜瑾说的有些道理：“你这么说......倒也没错。”
“他只是愿意对你多说一些。”颜瑾说。
楚群被颜瑾看得有些不自然，挪开视线提高声音笑道：“也不是，他大学时候在寝室里也话唠，毕业后才矜持了。在我面前算是偶尔原形毕露吧。”
“嗯，”颜瑾轻声说，“你能让他原形毕露，也挺好的。”
这语气就有点太一本正经，甚至有点......深情。
虽然早知道颜瑾对楼欢的心思，但楚群一点都不想听到什么颜瑾的剖白，匆匆转移了话题：“师哥接下来打算投什么项目吗？”
这话题转得有些生硬，颜瑾沉默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开口：“你是不是......”
又没了声音。
颜瑾的状态过于反常，楚群下意识凑近了些，想听听到底是什么话那么难说出口，就依稀听到颜瑾说了一句话，声音很轻，他一下子只能辨认出“楼欢”两个字。
“啊？”
颜瑾却像是忽然想通了，笑了出来，清晰明亮地重复了一遍：“我说，你是不是喜欢楼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