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君度酒的计划里,第四物流厂的袭击行动不会占据他太多精力。
尽管过程中有些不如意,现在,从直升机探头的视野里,仍能看到作业区里爆开了熊熊的火光,猩红如深海中的探照灯。
浑噩流离的年月里,这是他的灯塔。
男人满意地想。
巨大的爆炸发生的时候,整个作业区彻底陷入混乱。
未能彻底清空的道路上,有人开始从车窗里持枪扫射,攻击可以触及的行人。
道路上的一辆面包车最先停步翻倒。
从其开始,火焰如一条细绳,燃烧又生长,映照其后不幸负伤或死亡的路人。
让混乱进一步升级的,是民众们发现,发起袭击的是一辆交番用车。
“救救我奶奶、救救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来不只是物流厂吗?”
“警察……警视厅不能信任了!”
交通规则失控,许多没有损坏的车辆开始加速,冲过栏杆或草坪,以求更高效地离开。
与绝大多数车辆方向相反的车道上,一辆普通的家用车扫尾挡在被冲开的路边草坪前,鸣笛后,一个青年举着话筒高喊:“不要闯入!不要闯入!”
“这边的泥土明显被翻动过,可能埋了东西!”
没人听他的话,在为首的车子即将碾过之前,那个拿话筒的记者咬牙闭眼:“这里有地雷,不要命的过来!”
这话起了一点用。
发动机声凝固后,海岸边的公路上,哀嚎与呦哭化作灾厄的双翼,一并笼罩在所有人的头顶。
三四辆受损严重的警车从前方开来,意图阻隔它。
即使暗地里做了充足的准备,破坏和犯罪所需的时间成本也远远小于防护。
这样的恐怖景象还同时发生在东京的十几个公共场所,均是曝光度较高的、属于鹤见慎吾掌控下的据点。
其中一家企业的大厅里摆了一瓶颇有君度酒,仿佛在对警察明示——
“我们实力深厚。”
“他们的根基不容小觑。”
伊达航举起手机,他面前是警视厅警情监控台的屏幕。十三起紧急事件同时发生,其中一半伴随着爆炸与火灾,伤亡人数难以统计,消防厅已经人手不足。
东京湾的第四物流厂在荧蓝色的电子屏上闪烁着手掌大的红光,目前各种通讯手段全部无法联系。
伊达航相信自己的同期好友,而眼下搜查一课里当值的人员全部停下手头工作,外出支援险情,他也接到了出动的命令。
暗地加入的专案小组让伊达航在此之前进行了一场短暂的讨论。
“按照我们之前得到的情报,乌丸集团内部正在进行激烈的夺权争斗。代号君度酒的犯罪分子派系隐藏颇深,并借助这个优势在日本暗地发展武器贩卖业务,获得大量非法资金。”
“但他还是势弱的一方。”伊达航越整理越感到心惊,“乌丸集团里还有至少两个派系强于他,所以君度酒这种关头也要完成头领乌丸莲耶的任务,以此维持对他的青睐与支持。”
而乌丸莲耶又需要什么?在短暂的相聚中,诸伏景光简述过,那个活了一百多年的长寿怪物有何希冀——“让组织的敌人伴随他一起抵达三途川。”
乌丸莲耶最后发言的电话会议后,因为这句话,全球发生了数起针对官方机构的袭击行动,在里世界,与乌丸集团敌对过的组织也如大浪中的鱼虾,在泥滩上被拍死了许多。
君度酒也是在履行乌丸莲耶的命令。但……
“太不计成本了。”伊达航说,“乌丸集团不是纯粹的恐怖组织,他们更多地是在利用犯罪行为达成自己的目的,而君度酒这次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除了势头看着大些,得不到好处,只能吸引官方的集中针对。”
像是有人在暗处推动这些据点的暴露。而也在今夜,在全日本最充分先进的警务系统中,部分区域的伤亡情况上报竟然慢了许多。
青年警官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并希望可以得到证实。
而黑田兵卫的声音不紧不慢,没有透露出丝毫焦急:“排除其他险情的工作自然有人去做,你们最该关注的是港口区域。”
首要的行动指挥官没有将太多的人力投向搜索、援助伤亡的民众。
伊达航扣上警帽,说:“收到。”
十二月八日即将来临的时候,目暮警官被抬进搜查一课的办公室里,瘸了一条腿,但精神尚可。
同去的另一个警员跑在前面开门,而后低声对办公室里的同事们说:“山口组的车队乖乖离开居民区了,但回警视厅的时候,十字路口有一辆福田突然撞向人形横道,幸好目暮警部开车挡了过去……”
矮胖的警部拍了拍手掌,将警官们的注意里吸引过来,笑呵呵道:“过马路的孩子和老人们都没出事,今天我就完成我的任务了。接下来的事情就要拜托你们了。”
伊达航刚好走到门口,和同事们齐声说:“是,警部!”
搜查一课的留守警察们正在清点弹夹,防止最坏的情况发生,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帮忙来配发装备的三池苗子发觉一位要好的朋友独自坐在工位里,拿笔的手在微微颤抖。
三池苗子连忙跑过去:“遥香子,你是不舒服,还是太紧张了?”
所有人的目光刚好移过去,樱井遥香子也就站起身来,先是对好友苗子露出了一个有些苍白的笑,然后咬着嘴唇说:“我、我发现了一个可疑情况,必须上报!”
扎丸子头的女警察走到目暮警官面前深深鞠了一躬,而后说:“就在加入伊达前辈的专案组后,我发现自己的养父曾经与一个以酒名为代号的恐怖分子常年合作,这个犯罪分子很可能就是今晚事件的罪魁祸首!”
有人倒吸了一口气。搜查一课里有不少人知道,很受欢迎的后辈樱井遥香子来自神奈川,是个名副其实的警二代。
但她现在在说,自己是被收养的,而那位在当地德高望重的警界老前辈,恐怕与犯罪组织早有往来。
目暮十三当机立断地拄拐起身,严肃地说:“你掌握了什么证据,到我的办公室里详细说明,其余人按原计划行动,不要让这件事传出去!”
以童年见过养父和奇怪的黑衣人联络为开头,樱井遥香子顺畅地讲了一个女童在成长期间发觉敬爱的父亲另有身份,又在近期回家翻到一份电子文件,最终确定养父是黑警的痛苦故事。
“这份数据里使用的代码最早发源于暗网,我恰好擅长研究这个。就在今晚的早些时候,我完成了破译,发现……一份被樱井正人庇护的违禁武器交易名单。”
樱井遥香子满脸写着茫然,语气却逐渐坚定:“我这才想起来,爸爸……不,犯人樱井和神奈川县的一家大型零件制造厂关系匪浅,而那架制造厂就在伊达前辈列出的可疑名单上!”
“我一直犹豫着,不敢说出真相,又怕大家不信任我,但犯罪证据不该拖延和掩埋!”
高大的精英警官立在办公桌的另一侧,神色不明,但看着目暮警官接过U盘,露出那副愤慨又欣慰的表情,代基里就知道自己的切割计划成功了一半。
组织里的前辈说的对,越到危急的时刻,越该先发制人,啃食同类的血肉度过危机。
恰如君度与罗斯。
玫瑰葡萄酒,并没有真实的姓名。获得代号,成为日本瞭望人的部下后,君度酒说她的名字可以叫做罗斯。
“一种非常美丽又浪漫的花呢,在外面的世界里,‘Rose’是最受欢迎的花束礼物。”代基里和她是同一届训练营出身,在某次联手的行动里,刚刚考入警校的黑方卧底这样说。
那年罗斯二十岁,正在学习宾加的伪装技巧,闻言皱起了眉:“称呼只是称呼,而比起那些无谓的花朵,我更欣赏玫瑰花能从身上下刺来,要敌人去死的优点。”
代基里搓了搓手臂:“以躯体当武器,哪有这样的说法啊,如果到了那样的境地……”
代基里本来是想吐槽的,但不知为何,她没有继续说完那句话。
今晚,玫瑰葡萄酒的任务是杀死君度酒认定的、日本数一数二的两个排爆警察,能借这个机会试探出日本官方是否知晓沃克岛的炸弹模式就更好了。
但浪费了从贝尔摩德手中买下的最后一个人皮面具后,罗斯想,这或许是她职业生涯里的败笔了。
最快的一刀被金属质地的护腕格挡。
日本的条子可真难杀。
她在被压制身体的情况下,将手支在身后,用力掰断一根小指。
被电子信号牵连在一起的□□们忠诚启动,滴滴答答。
倒计时三十秒而已。
罗斯顶着头脑的眩晕感,努力支起上本身。自腹部升起的软体金属环绕着她,等一个趁机逃离的机会。
那个穿黑皮衣的警察拼命往前冲,灵巧地翻身避过架子,从唯一的空隙里跳上最中间的卡车。
他的口袋里有一片银光一闪而过。
罗斯无法再看,翻身躲过直冲她脑壳的子弹。
鹤见慎吾的声音倒数到第九秒的时候,仿佛被卡住了嗓子,诡异地重复着那个“Nice”的尾音。
冬夜的长风吹彻所有恐慌之人的肺腑,心绪各异,三十秒被拉得不短不长。
他们没有被炸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