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风和朗月在屋子里商讨事情的时候,白刻舟和萧喜也刚好说上了话。
让萧喜感到意外的除了白刻舟的突然出现意外,还有他的装扮和相貌——白刻舟早已换下了先前在鬼市时奢华无比的白色狐裘长袍,如今的他身着一袭简单的白衫,上面零星分布着几撮纹样,白衫上有不少破陋和脏旧了的地方,看起来十分接地气。
他之前刻意盖在面容上的那只白狐面具也早已取下,他的面容被完完全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眉目深邃又令人分外熟悉——五官模样与萧喜十余年前所见并无多少区别,至多是等比例放大了些,气质上略显成熟阴冷些罢了。
萧喜回应了他的呼唤后,还一直发着楞,最后不知到底是被他这副同之前判若两人的模样吓到了,还是因为突然相见后太过尴尬,她过了半晌,也只是从牙尖挤出了一句话:“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白刻舟挑了挑眉梢,狭长眼尾处所坠着的红晕略显张扬,这是他的标志性动作,在鬼市,萧喜和朗月都曾透过那只能露出他双目的狐狸面具看到过,只是这次他做出这番动作时的感觉和上次大有不同。
这次,他好像并没有在其中藏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机,而只是单纯地戏谑罢了。
“你们是我鬼市出力救下的,怎么就不能来了?”
萧喜以为他是在给自己下马威,而现在她和朗月沦落到如此境地,早已没有再和白刻舟斗嘴的资本了,所以她想都没想就弯腰鞠礼,说道:“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白刻舟发现自己的戏谑把戏被别人会错了意,他便也收敛了收敛,微微弯唇说道:“怕什么?那个自称朗月师姐的仙机门提出的条件我都答应了,不就说明了我确实是铁了心地要帮你们么?所以你倒不必如此拘束。”
萧喜闻言,神色的确缓和了不少,但是不解之色却从未褪去:“我和朗月之前为了给自己在短时间内争取妖力,利用了你,最后五日之限降至,我们不仅没有给你和鬼市一个交代,还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萧喜脸皮纵使再厚,说到此处,也已经情不自禁的呼吸凝滞了起来。
索性白刻舟还是一副轻松淡然的模样,他用毫不在意的语气,继续说道:“不不不,你好像还忘了一件事,你们还利用了雾香在我面前搞了一出双面间谍的戏码吧?关键是,这事情我还毫不知情。”
萧喜的脸色“刷”一下就全白了,她猛然抬头看了白刻舟又因为太过心虚,而立马埋了回去,嘴里哆哆嗦嗦地:“也是……雾香来救我的时候,动用了鬼市不少妖力,你那个时候就知道了吧……可你明明知道我们耍了你,可为何要不断救下我和朗月?”
白刻舟背过手去,语气虽然为难,倒也说的轻松,他道:“若不是你们来,悬赏令的事情不知道要损耗多少妖力,加上好几年前你救过我的事情,我欠你两个人情,所以救你。至于那个叫朗月的少年郎,我就没想过要照顾他,谁承想明明被困住了的你却还能有本事逃出去,非要去不夜市救人呢?那我和鬼市就只能替你兜底了呗。”
萧喜默住,她愣在原地,一句不言,脑子里又想起之前在鬼市被困于暗牢时的种种画面,不免伤感。
白刻舟好像并无耐心和她耗下去,他出言打断了萧喜的失神:“我来这儿不是找你的,雾香和金瑶蒂在哪儿?”
“她们在那只屋子里,”萧喜侧身朝院子里指了指,随后问道,“你找她们何事?”
白刻舟撩了撩衣袍,已经准备踏步出去,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我的侍卫们在不夜市的时候发现了不对劲的东西,叫系魂散,据调查,此物先前应该是秦昊身上的东西,因为爆炸,而被散在了四处。系魂散的用处……”
白刻舟眼睛在萧喜苍白的脸上扫了一圈,然后话音突然转了个弯,道:“……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这东西罕见,出现的时候又太过巧合,我怀疑它和金瑶蒂有关系,这才想着过来找雾香问问。”
“我看你还是在好奇金瑶蒂的身份吧?”萧喜毫不留情地拆穿了白刻舟的心思,但她的语气是轻松坦然的,好像并不像之前初见白刻舟时那番抗拒了,她现在这样好像是默许了对方的好奇心,也并不在乎于此了。
说实话,既然金瑶蒂已经被救回来了,这些事情倒镇没什么要避讳的了。
听完萧喜的话,白刻舟倒也不羞,他长眸微眯,回眸一笑,没说话,便快步朝屋子里走过去了。
见白刻舟远去,萧喜便继续往前走了好几步,想着趁现在外面阳光正好,出去散散心,好让自己脑子里互相打架的念头歇一歇——她已经被它们折磨了好久了。
但她没想到,出门左拐没多久,就又碰上了不久前刚见过的清风。
萧喜有些惊讶,因为她本以为清风已经离去,所以压根没有想过她会再出现在自己面前,更不提是现在这种明摆着有话对你说的状况。
她张了张口,最后也只是尴尬地吐出了一句招呼话:“好巧啊,清风姑娘。”
自从马厩前的那起谈话后,萧喜的脑子一直都不太清爽,她知道自己和朗月之间有太多用言语无法说明的纠葛,以至于她根本不敢亲自全部去面对它们,所以到现在,她都没去见朗月。
同时,作为朗月师姐的清风,也会让她感到非常难以面对。
“不算巧。”清风平静道。
“嗯?”
清风被萧喜傻愣愣的模样逗笑了几分,她用带着笑意的语气说道:“因为我是特意来寻你的。”
“清风姑娘可是有什么事情?”萧喜也笑着回应道。
“我和朗月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清风从袖中拿出一只荷包。
这只荷包非常眼熟,因为这就是萧喜在平台镇应下詹远要求后,放置引魂针的容器。
这只容器后来自然是抛给了朗月。
“引魂针?”萧喜带着震惊的口吻,盯着清风的手,不假思索地道。
“嗯,听师弟说,这是他在先前偶然得到的一件妖族的法器,这一路上来,帮了他不少忙。所以,既然它当真有用,我自然不会和仙机门说明的,萧姑娘不必如此震惊。”清风言语巧妙地消除了萧喜的顾虑。
如清风所料,萧喜听完她的话后,果然放轻松了许多。
于是清风继续说道:“午后我去给师弟输过一些灵力,他虽清醒了不少,却心中郁结不已,终日沉沦于过去,不管我如何去劝说,都徒劳无用。”
萧喜以为清风是想让自己去劝说朗月,可她现在这样的状态根本就做不到,所以她紧张地推脱道:“你是他的师姐,你都做不到的事情,我如何能做到呢?”
清风笑道:“萧姑娘莫急,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不管是你,还是我,如今都做不到帮他解脱。真正救得了他的唯有他自己,你应该知晓解铃还须系铃人的道理对吧?”
“是。”
“朗月的身世你也知道了?”清风收敛了连笑意,明眸中荡漾着清晰的严肃感。
“我……明白。”萧喜自然不敢怠慢半分。
“朗月与他的亲身母亲之间有太多的难言之隐,而师父如今就是利用了朗月与他母亲之间的误会,让他涉险盛京乱世。但师父没想过,朗月的母亲会早早身亡,师父无法再利用朗月,而朗月如今也终于明白在沧桑岁月里一直信任不逾的师父,骗了他这么多年……而母亲也一直都没有死去。他被困于如此境地,早就身不由己了。”
萧喜一直以来知道的只有朗月和他母亲之间的事情,但还未明白他师父是用了他母亲,利用了他这么多年的惨事。
她久久无言,沉思不已,仿佛早已置身于朗月的境地,亲自去体会这份太过沉重的痛楚。
难怪朗月会这么厌恶被欺骗……
萧喜于心中念起。
被自己视为最信任最亲近的人,骗了他十多年,他如何去释怀?如何去不憎恶欺骗?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蜷缩地太紧,疼痛地不可言述。
清风的话再次拉回了她的注意力,她把装着引魂针的荷包展露在自己摊开的手心,郑重其事地对萧喜道:“但事情却还有转机,听闻此物可以捕捉死去不久之人的气息,唤回死者灵魄。
朗月的生母裴氏作为不久前刚暴毙的秦府大夫人,因其患有怪病,秦府人不敢将其葬入祖陵,而将其葬在城外一处幽静的野林内。现在如果去那里将银魂针用于她的尸骨上,应该还能唤回她的灵魄,让她和朗月母子二人相聚一番。
他们二人在生前有太多误会无法说清,我相信,只要再让他们见一面,裴氏一定会将当年的隐情说出,朗月的心结也会解开”
萧喜垂眸,颤抖地看着清风想要递给自己东西的手,她楞楞地问道:“为何……要交给我?”
清风的神色不变:“朗月如今的身子太虚弱了,若无人陪伴而行,那必是不行的。况且他自己并不知道我的这些打算,这银魂针也是我从他身上偷来的,无人引导过去,怎么能成事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没等萧喜反应过来,就把东西强行塞入了她的手掌心,她握紧她的手,冷霜般的面容上,眉目却异常温和,她轻松道:“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若再不回仙机门,恐遭师父怀疑,所以这件事我便只能交给你了。真是多谢了。”
萧喜对上她的双眼,虽然下意识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对方的表现实在无法让她多花事情去揣摩此事,她怔怔点头应下了此事。
她将引魂针收入袖中,朝清风恭敬作揖,郑重道别:“那清风姑娘以后要多加小心,一路珍重。”
“好。”清风同样对她作揖,随后便衣袂翩翩地离开了这座僻静的茅草屋。
她将长剑优雅地捱在袖后,白皙的手指抵住了剑柄,剑首则乖巧地压在她背脊的衣物上。风声萧索,却吹不倒她一分气魄。
一眼望去,人如松柏,青葱有力。
萧喜愣在原地,望着这背影渐渐远去,总感觉自己在其上看出了一副身心具上的决然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