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这句话,空气沉寂下来,田弄溪的表情十分精彩。
问寻没察觉到不对劲之处,全心全意地担任着侍卫一职。
田弄溪将揉成团的樟脑丸一个个摆好,起身要离开石凳时,突然眼前发黑。
她撑住桌缓了会儿,坐着时没察觉到的饥饿感霎时遍布全身。
现在早就过了午食的点,即使早上吃了很多,她还是饿得发昏。
拍掉手中的碎屑,田弄溪径直走向灶房。
路过问寻,她问:“你饿吗?我做饭了。”
“怎么能让姑娘做饭?!”
殿下回来如果看见田姑娘在灶前忙碌而他在一旁杵着那他就要被送回宫了!
“卑职不饿!”他腹中空荡,饿得看剑像看油条。
“那你可以帮我生火吗?”田弄溪想了想,又甩下一句,“不用喊自己卑职,听着怪别扭的。”就走远了。
殿下回来看见田姑娘在灶前忙碌而他在灶膛边生火那他就要被送回府了!
田弄溪走到灶房才往回看,问寻没跟上来,作揖朗声道:“卑职不饿!”
“噢,好。”田弄溪疑心刚路过他时听到的咕咕声是错觉。
她饿得没力气做别的,舀了碗山泉水倒入锅中,等水烧开了又从柜子里找出黄氏做的面条放进去。
清汤寡水的面,连油点子都没有。
想了想,撕了几根青菜放进去。
还是不满意,从鸡身下抢了个鸡蛋,窝好放在面上。
吃得连汤都不剩后,田弄溪抹了把嘴顺手把碗洗了。
干完一切走出灶房时才过了不到一刻。
她放下袖子看站那不动的问寻,又问了遍,“你……不饿吗?还有面。”
“卑职不饿!”
田弄溪抿唇点头。
院子里有个她有什么动静就第一时间看过来的人的感觉太怪,想到暗处可能有更多这样的人,田弄溪的感觉就更奇怪了。
她不停踱步,在问寻不敢看又不得不看的视线中开口:“我去浣衣,你不用跟着。”
说到做到,她跑回屋里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拢着出门准备放在盆里。
棒槌静悄悄靠着墙角,盆却不见踪影。
田弄溪拍了拍脑袋——盆被她拿去装凉水端给闻听峦了。
她不得不放下衣服去拿盆。
屋子里井然有序,皱巴巴的被子不知什么时候被理好,完全看不出几个时辰前发生了什么。
田弄溪快步走到桌边拿起盆,水里还沉着布巾。
她听见自己不争气的心脏砰砰乱跳,无奈地闭了闭眼。
脸上平白泛出燥热的红,被识趣的微风吹散些。
她抬头看风来的地方,才发现窗户没关。
这间屋子之前是田父住的,后来为了娶妻又重新修缮了下,窗户不同于田家其他屋子里的,是王木匠特意做成的和合窗。
已经要入夏,气温升得很快,各种蚊虫也都喜欢在太阳落山后出来凑热闹。
不知道闻听峦要到什么时辰回,田弄溪走上前准备关上窗户。
刚收起敞开的下半扇窗,她看着窗外愣住——这扇窗户对着的地方分明是她的屋子,从闻听峦刚站的地方往外看,门窗尽收眼底。
想起自己刚在屋里魂不守舍的样子,田弄溪暗暗咂舌。
她举着盆出门的时候还在苦思自己是什么时候关窗的,没看清门槛差点摔了一跤。
察觉到视线,趁问寻说话前赶紧提起笑说:“没事,没事,我自己就可以。”
出了田家见没人跟上来,田弄溪长舒一口气。
她匆匆洗完衣服,也没回家,连衣服带盆放在一处隐蔽的角落,自己则是沿着路往县城走。
今早起床就没看见黄氏和田耀祖,直到现在他们都没回来。
要是放平常也就罢了,偏偏是田农乐入狱的时候。
田弄溪心里本就惴惴不安,刚进主屋时瞥了下黄氏的屋子,半掩的门也挡不住屋内的凌乱。
黄氏向来利索能干,即使是田牛刚死的那几天,她整日哭也没影响屋子里井井有条。
她钟爱的箱子还开着没关,榻上散落着各种物品,只能依稀瞥见有药包,看不清其余的是什么。
这么急着出门,还带走了田耀祖。
田弄溪眼睛抽动,用睫毛根都能猜到二人去了哪里。
怕二人出了什么意外,她回归正常生活的时间被迫一拖再拖,只能出来寻他们。
田弄溪还没往外走两里地,远远便看见祖孙二人慢慢往田家村走。
她先是松了口气,见黄氏步子极慢,走两步就歇一会儿,又小跑上前搀扶。
二人这才看见田弄溪,却不约而同地缄默不语。
田弄溪主动问:“你们去哪儿了?”
黄氏不愿多说,只道:“县城。”
“噢——”她应了声,察觉出二人的低迷,也不再多说。
黄氏却忍不住了,甩开田弄溪的手质问:“你就这么讨厌你的亲弟弟吗?”
见孙女一脸惊讶,她扯过身边不说话的孙子,将他袖子挽起来送到孙女面前,耷拉着脸问:“你给他吃什么药了?!”
田耀祖露出来的小臂伤口已然溃烂,周遭的皮肤像死了一般翻出来,化出的脓黏着血丝,一缕一缕的,入鼻是一股刺耳的腥臭味。
他低着头抽泣,“疼……我……我要死了呜呜——”因为实在疼得厉害,说话断断续续不成语调。
黄氏眼角已经溢出了泪花,心疼地抱着孙子不撒手。
田弄溪纳闷,“是郎中开的药,和我有什么关系?”回来后煮药的事就被黄氏包揽了,她甚至都没碰过药。
“你干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黄氏浑身发抖,将田耀祖的手臂塞回宽大的袖子里,抬手甩了田弄溪一巴掌。
“啪——”用力到带起一阵风的巴掌被田弄溪用手背挡下。
手背传来火辣辣的痛感,田弄溪一边一甩手一边质疑,“就这么确定是我害了他了?”
虽说她确实不喜欢田耀祖,但也没想过主动害他。
虽然没花多少工夫找医馆,但那医馆也是瑞阳县内赫赫有名的一家,他们去的时候还排了好久的队呢。
黄氏喃喃,“就一个孙子,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九泉之下让我怎么见老头子!”
田弄溪转向田耀祖,拍了拍他肩膀后柔声问:“去之前的医馆问了吗?”
“郎中说难治好,呜呜——”
“难治好不是治不好,也不是一定会死。”田弄溪学着安慰,又问,“你记得郎中有说伤口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是他用错药了吗?”
“他说好的话就没一条胳膊,不好的话会死呜呜——我、我不要死——”
等他哭完,田弄溪又问了一遍,“郎中说为什么会这样了吗?”
田耀祖终于听到她的话,边哽边摇头,说不清楚,郎中不让他听。
自己快死了是偷听到的。
“你听错了。”
早就知道古代医疗条件有限,什么小病都可能要人命,但区区戒尺伤能死人这种事还是太离奇了。
田弄溪不太相信,也是为了安抚在这哭得声嘶力竭的一老一小,她笃定道:“现在不哭还能解决,再哭说不定就死路上了。”
二人果然止了哭,黄氏看过去的眼神颇为怨愤。
“郎中新开了药吗?”
田耀祖点点头,指黄氏背着的包袱。
黄氏不愿意给田弄溪看,侧过身拉着田耀祖要走。
刚起步,整个人“哐当”一声摔在地上。
这一下太过突然,饶是田弄溪离得很近都没拦住,她手扑了个空,连忙弯下腰拉倒地的人。
黄氏已经晕死了过去。
她咬牙坚持,终于在第三次尝试时把黄氏拉起来背到背上。
幸好黄氏不高,人又纤细。
田弄溪走一会儿歇一会儿,断断续续地也走回田家了。
回去的路上,田耀祖说:“奶奶带我去看郎中的时候就晕了一次。”
“在医馆躺了好几个时辰,所以我们才这么晚回来。”
田弄溪听见这话的时候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连伤心的表情都摆不出来。
直到把黄氏放到床上躺好,她才有空从刚被拂到一边的七零八碎中找到包袱,递给田耀祖,“你打开。”
田耀祖照做。
田弄溪一边指挥他翻出药包,一边问:“郎中给奶奶开药了吗?”
田耀祖先是点头,然后又摇头,说:“开了,但是奶奶没要。”
为了省钱吗?田弄溪看了眼阖眼睡得并不安生的黄氏,她还没到六十岁,在现代甚至称得上是老年人中的年轻人,可是已经满头白发了。
即使刚晕了一次,在意的也只有独苗孙子,满口不提自己的身体。
田弄溪有些窒息。
她拣了一指甲盖大小的药用纸包着,出去透气。
门口,不知跪了多久的问寻表情坚毅。
“都怪卑职没跟着姑娘一同出门,卑职失职,请姑娘责罚!”
田弄溪后退两步,受不了地说:“起来,起来啊。”
“请姑娘责罚!”
“不是,你起来啊。”她想起什么,如释重负道,“罚你去给我拿衣服吧。”
没过多久,衣服是拿到了,却是闻听峦拿回来的。
他教她,“小溪,不可以随便让男人碰你的衣物。”
“……”田弄溪的眼神莫名其妙,耐心解释,“只是我洗过的外衣,而且明明碰的是盆。”
“不可以。”
田弄溪嘟囔,“就算是衣服又怎么了。”
自顾自开始替她晾衣服的闻听峦回过头,眼神颇为受伤,“小溪有我不够吗?”
他站得近,人又高大,被风吹起的衣角时不时擦过他的唇,这人竟也不躲。
田弄溪看着深觉自己的衣角莫名其妙。
她假装没听到,眼神瞥向别处。
正巧田耀祖从主屋走了出来,看着她似乎有话要说。
田弄溪走过去,弯腰问怎么了。
“郎中说,这药一日要煎两服,拌炭灰喝下。”田耀祖声音微不可闻。
炭灰好找,灶膛下围了一圈扫不干净的。
至于那里的炭灰干不干净都不是最重要的问题了。
因为田弄溪本想先去县城里找个郎中看这药有没有问题,若是没问题再让田耀祖服下。
想起黄氏对自己的不信任,她怕引火上身,只好说:“好,我来烧水。”
“何药?”
察觉到她的顾虑,一直关注着二人的闻听峦冷不丁开口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