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由于伪装失焦过久，克拉拉眼前泛起一阵金星，星图的图案越发清晰地铭刻在视野里，令她一阵恍惚。正当她想进一步追问织梦者的来由时，洞穴外传来一声严厉的质问。

“是她吗？”

“差不多可以确定了。”她面前的人犹豫片刻，开口回答了对方。

“我不喜欢差不多。如果你确定，就把她带过来。红月快要降临了。”克拉拉慢慢适应了眼前的图案，余光瞥见全身掩在黑暗中的人影重复了一遍她刚刚见过的手势，低声道，“赞美痴愚盲目之神。”

五分钟后，克拉拉披着织梦者的黑袍，紧跟着人群的脚步向前走。她趁着转弯时抬头打量了一下周围，身着黑袍的人举着火把秩序井然地列队行走，远看不见目的地在何处。

她低头把面孔藏在兜帽的阴影下，用余光尽可能地来回扫视。洞穴并不宽敞，两侧的石壁几乎触手可及。头顶的钟乳石在滴水，潮气让空气几乎是有重量一般黏附在身上——克拉拉猜测自己是在某个结构复杂的天然溶洞中。

火把下影子时而拉长时而蜷缩，火光在石壁上映照出湿漉漉的微光。风从左前侧吹拂而过，在潮湿的发际带来一阵寒意。克拉拉打了个寒战，看见石壁前方在火光掩映下浮现出一块隐蔽的暗区。

有岔路——克拉拉目光闪烁，这些自称织梦者的疯子会用火把照明，说明这个洞穴结构并不封闭，一定有充足的氧气，也就意味着不止一个出口。那些人虎视眈眈地想要寻找青枝，多半不怀好意。暂时扮演她可以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长久扮演下去可未必是什么好事。她可不想被当做博士的小情人被一群信邪神的疯子五马分尸。

还有多久他们才会发现绑架来的人不见了？他们要去哪？阿撒托斯又是谁？审问她的人说话像是打哑谜。她只知道对方想要找到青枝，却没能探听到为什么，更没来得及提起博士。克拉拉满脑子的问题得不到解答，她需要更多信息。

五分钟前，前来传信的黑袍人转身离开。眼前的人想要靠近拿起绳索时，克拉拉迅速甩脱早已解开的绳索，并掌成拳暴起砸晕了对方。

她得意地甩了甩蓬松的短发，顺场地扒下了对方的袍子穿在了自己身上。他看起来像是个非常普通的、饱经风霜的亚裔中年男子，黑袍下是一套非常普通的，甚至是有些肮脏的衣裤。似乎是长期从事体力工作，他的手指粗糙有茧。克拉拉拧紧了眉头，即使她对于亚洲人脸盲得很，也不觉得对方这一身像是什么脱离现代社会的邪教信徒。很古怪。克拉拉默默记下这个疑点。

如今望着眼前的岔路，克拉拉陷入沉思——要离开吗？克拉拉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转了转拉伤的手腕，评估着再次打晕几个人迅速逃离的可能性。

犹豫之下，克拉拉下意识地跟着人群转弯向前，脚下的石阶毫无预兆地消失了，面前的视野陡然开阔起来——极高处的裂缝有日光洒落而下，穹顶豁然展开，千百根利齿般的钟乳石倒挂而下，如同巨兽静静张开的嘴巴。她隐约听见淅淅沥沥的水声，仿佛有巨大的暗河在阴影中流过。

克拉拉一时间甚至忘记了低头。

洞室中央是一个圆形石台，表面布满了坑坑洼洼的孔洞，呈现出一种斑驳的黑褐色，克拉拉没有看到人工削凿的痕迹。放眼望去，环绕溶洞的几条通道中，自称织梦者的黑衣人们如同密密麻麻的工蚁一般涌出，围绕着石台跪坐。他们中的某一个捧着一把似乎是刀子的石器，站到了石台中央。

克拉拉紧张地向前走，第一个考验来了——她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应该是哪里。

正当她拼命思考时，四周忽然响起了熟悉的、恢宏的巨响——似乎是某种吟唱。正在她琢磨着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时，四周的黑袍人不约而同从袖中掏出了长笛，尖利而迷幻的笛声从四面八方渐次响起。

怪异的交响中，克拉拉情不自禁般着迷地望向石台。影影绰绰间，克拉拉忽然有种困倦感，在眨眼的间隙，她看见身着黑袍的祭司摘下兜帽，对她招了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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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青枝吐出一口长气，随即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水——清冽的水灌入她的口鼻，青枝摸索着站起来，发现水面不深，只到她的膝盖，但很冷，流动的速度也很快，她的衣服都湿透了。

“阿西尔德！”青枝压低声音，扶着粗糙的石壁向水中摸索，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她的脚腕。她差点尖叫出声，却听见破水声后，虚弱的女声在她身后满不在乎地响起：“活着呢，别喊了。”

青枝长舒了一口气，回神帮她拍背。伴着她的动作，阿西尔德咳出肺内的水：“咳——我做了个特别奇怪的梦，你呢？”

青枝怔愣片刻，绚丽的星空仿佛依然在眼前坠落，漫天水幕中，碧绿的眼睛那样、那样温柔而长久凝视着她。在漫长的、逾越十年的黑暗后，他的存在是映入她眼帘的，唯一的光。

青枝肃然道：“我做了一个特别可怕的噩梦。”

“有多可怕？”阿西尔德挑眉，随口问道，她止住青枝帮她拍背的动作，环顾四周后开始拨弄着腕表上的仪器，“这里看起来像是一个坍塌后的天然溶洞。坏消息，我们的塔迪斯不在这。”

青枝咂咂嘴，沉思道：“怎么类比呢……前男友联系我说他想复合，狠狠勾引了我一番之后，告诉我他和他死对头搞在一起了，现在两个人被抓进了局子等着我出钱请律师捞他们呢。不过别担心，我刚告诉他我和他前女友在一起呢，多精彩的故事啊！”

“也不用担心塔迪斯，它的降落卡在量子态了。那是她能把我们送到的最接近的地方了。”青枝提起精神，抽出腰间的匕首，扶着石壁站了起来，对阿西尔德认真地说道，“我要请你帮我一个忙。”

阿西尔德望着她，无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幽暗的洞穴里，青枝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上，失明的眼瞳反射着洞顶遥远的天光，发亮的星图令她显出一种灼灼的神情，使得她持刀的姿态如同索命的山魈。

“我想借用一下你的眼睛。”青枝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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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于高处俯瞰着一个巨大的、圆盘般的石台，密密麻麻的黑袍人举着某种长笛般的乐器，似乎在演奏着什么。有一个身材瘦小的黑袍人跪在石台中央，一个人拿着一把暗色的石刀，围绕着他起舞。

青枝挠了挠被水流冲击得麻木的腿，聚精会神地听着阿西尔德的讲述。她的讲述如她所要求，几乎没有任何的个人推断，只有细节，无数的细节。阿西尔德向她描述石头的质感，人物的衣袍，溶洞的大小、高度。说实话，她描述事物的方式像是一个戏剧意味十足的歌剧旁白。

水声几乎掩盖住了她一切的观察途径，青枝精神高度集中，全然依赖阿西尔德的描述以及对博士的了解来进行判断。他们在哪里呢？

一个巨大的、结构繁杂的洞穴结构在她脑海中徐徐建立。某种更高的感知统领并超越了五感，青枝的意识仿佛高高飘起，她俯瞰着歌唱的、演奏的黑袍人，潮湿的空气，黏腻的乐声，在石台的孔洞间回响——这些回响必然在某个点形成巨大的轰鸣。

轰鸣……青枝灵光一闪，那很可能就是她们第一次降落，克拉拉被掠走前的声响。

祭坛高处，轰鸣的水声掩盖了她们的私语，更令下方的乐声模糊难辨。青枝轻声细语地问道：“流水通向哪里？”

阿西尔德把着洞穴的边缘，探出头看了一眼，回答道：“石台后的一个断崖，我们得找个办法下去——”

断崖。青枝忽然愣住，对阿西尔德道：“拉住我。”未等阿西尔德反应，她忽然松开了石壁，猛地下潜到冰冷的地下河中。阿西尔德一手扣住石壁的缝隙，一手仓促在水流里捞动，正当她紧张得浑身冰凉时，终于拽住了她青枝衣角。

阿西尔德对抗着水流的力量，低声骂道：“搞什么啊？”她忧虑地望着暗河中模糊的人影，对方下潜的时间比她想象得要长，正当她忧心地想要把对方拽起来时，突然发觉四周出奇地静。

与其说静，不如说某种熟悉的声音忽然停下来了。

阿西尔德浑身汗毛炸起，她慢慢回头，发觉下方祭坛的人已经停止了演奏，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了她的方向。而祭坛前跪着的矮小人影摘掉了兜帽，露出了一张苍白而熟悉的脸。

克拉拉跪在祭坛上，用手指指向了她的方向。

与此同时，微弱的破水声在身后响起。青枝浮在她腰间的位置，低声道：“我找到博士在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