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的几天，车禹星都是懒懒地躲在被窝里，混到中午吃饭才慢悠悠起床，吃个便饭，又在沙发上瘫一下午。夏云朗这个生活规律的上班族与他显得格格不入，每天早早地就起床洗漱，出去买点菜，回家便拿着手提电脑处理公务，时不时起来活动活动筋骨。手里的事情处理完一件又一件，打开房门一看，车禹星还躺在床上处理刚刚开机的大脑。有时候夏云朗看不下去，便想着法儿的让车禹星和他一起出门去，试了好几种法子，只有那两张新上映的电影票提得起他的兴趣。

就这么盼星星盼月亮，车禹星终于盼到了初三。前一天的晚上，车禹星等不及想和叶阑见面，还发消息问她，晚上要不要先去看看灯会。这还多亏了夏云朗，要不是他拽着宅在家里的儿子出门，车禹星还不一定能知道海棠公园有灯会呢。

这天早晨，夏云朗还没起床，就听见卫生间里丁零当啷的动静，穿上衣服走出房间一看，车禹星已经穿上了他新买的那件羽绒服，在镜子前边打理发型，又是用吹风机造型又是喷摩丝的，任谁看都猜的出来这是要去约会了。夏云朗这才觉得，你的童年我的童年好像不一样，他上学那会儿，拿帕子擦把脸，两手一刮就完了的事，也就给结婚的亲戚当花童的时候，会被拉去做个飞机头发型。

“爸，你看我这样好看吗，会不会有点奇怪啊？”

车禹星鼓捣了半天才从里边出来，夏云朗打量了一下，连连点头，还不忘拿手机拍一张发给艾琳。

“哎哟，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的男爱豆呢，我儿子就是帅。”

“嘿嘿，有你这个专业人士肯定，我就放心了。”

嘴上是这么说，可熬到了傍晚，车禹星却看自己的发型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弄了好半天才勉强满意。眼看车禹星饭都不吃就要出门，夏云朗赶忙拿了点吃的塞进他的包里，然后目送这个大小伙子离开。

车禹星赶到海棠公园的时候，时间刚刚好，天色渐暗，两侧的路灯也随之亮起。远远的，便看见了在公园门口等着的叶阑，她还戴着那条白色的围巾。

“看来这次轮到我迟到了。”车禹星小跑过去跟叶阑打了声招呼，心里还有些懊恼，要是没浪费时间弄发型，叶阑或许能少吹会儿风。“走吧，逛完我们去河边上看烟花。”

海棠公园的陈设很有古典气息，正门是几个粗大的红色立柱组成的牌楼，正中央挂着金边红底的牌匾，为了迎合春节的氛围，每根柱子间都挂上了红灯笼。往里走，先是一条被古楼包围的长廊，石柱上雕刻着精美的祥云图案，鱼儿造型的花灯悬挂在檐下，随风晃动，像是畅游在一片金黄色的海洋。屋顶上，赤红色的砖瓦被灯火照亮，流金溢彩，喜庆而温暖。

身旁不时传来孩童的嬉笑声，手里拿着生肖模样的糖画，穿梭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大人们在他们身后追赶，吵吵闹闹。路过的小贩扛着糖葫芦靶，吆喝叫卖着。叶阑记得，自己上小学的时候，学校门口经常会有卖糖葫芦串的，山楂裹着一层糖衣，在阳光下被照的晶莹剔透。当时她特别想尝尝苹果是什么味道，可惜随着时间流逝，它渐渐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中，取而代之的，是各式各样的彩色水果串。

“糖葫芦！等一下！”还没等叶阑回忆完，便听见一旁的车禹星喊着，只见那个晃动的草靶突然停下脚步，紧接着又是一阵叫卖声。等到车禹星站在那胡子爷爷跟前，便回过头看着叶阑：“要什么味道的？”

还在思考着要什么口味，一旁不知哪里又窜出来几个小孩，拉着家长就要草莓糖葫芦。老板应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印着二维码的挂牌，然后从草靶上拿下一串糖葫芦，装进了印着“老北京”字样的纸袋中。思来想去，叶阑还是要了一串山楂味的糖葫芦，毕竟不管时代如何变迁，山楂糖葫芦仍然作为畅销的经典款，保持着它的统治地位。

和小时候看到的糖葫芦有些许不同，在亮晶晶的糖衣上，撒着满满的白芝麻碎，看起来还要更加诱人。车禹星说，他见过在糖葫芦里面塞糯米的，还有那种现场制作的拉丝糖葫芦，上面淋一层热乎的糖浆，再拿在手里一转，糖浆就会变成一缕缕金丝挂在面上。

叶阑在脑海里想象着车禹星描述的场景，咬下一颗糖葫芦，糖衣黏着嘴巴在口中转了几圈，轻轻一咬，山楂便从糖衣里破开，酸味和甜味汇在一起，口感很是丰富。

“要吃一个吗？”

车禹星小心地拿着竹棍的另一头，咬着糖葫芦将它拽了下来，指尖还沾着些糖浆，黏糊糊的。糖浆的甜味蔓延开来，表皮一点点被融化，露出里边的山楂，再咬下的时候，甜腻的味道只留下一丝底蕴，酸味充刺激着舌头，让人不停地分泌唾液。车禹星做了个皱巴巴地表情：“好酸。”

走过长廊，便是一片开阔的湖水，禾舟在湖中央缓缓地飘着，荡起阵阵涟漪。船头身着古装的琴女抱着琵琶，指尖扫过琴弦，轻盈而悠长。湖边是一片片载着烛光的莲叶，灯芯的火焰轻轻的舞动着，在水中点起繁星。道路弯弯绕绕，穿过湖中的亭台，两侧绑着的红绳上，挂着一张张写着灯谜的卡片。

“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车禹星拿起一张卡片，念起上面的灯谜诗来。

“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是风。”

“阶下儿童仰面时，清明点妆最堪宜。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嗯……是不是风筝？”车禹星看着手里的灯谜，再一看身旁的叶阑，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肯定早就知道了答案。

“这是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写的探春灯谜诗。”

车禹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要是张丞诚在他旁边，肯定要嘲讽他不看四大名著了。

“跟你玩猜灯谜好挫败，我得想半天才猜出来。”

“那可不一定，这个你肯定知道。”叶阑说着，拿起一张卡片念到：“好人和坏人一起坐公交，请问谁先下车。”

“坏人，因为好人坐到底。”车禹星被逗笑了，确实如叶阑所说，那些个古文诗歌他不懂，但是脑筋急转弯一定是他的强项。车禹星想着，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在那笑了半天才说出话来：“我有一个特别搞笑的。你知道拔罐师傅会犯什么罪吗？”

叶阑想了半天也没有头绪，是涉及到什么法律条文，道德理念一类的？还是拆字组词，歇后语？似乎都没听说过。她摇了摇头，等车禹星给出答案。只见车禹星又笑了起来，缓了半天，才悠悠地唱出：“你拔我灌罪～”

车禹星唱完，叶阑才后知后觉地跟着笑了起来，他们的笑声淹没在吵闹的人潮之中，随着湖边升起的一盏盏孔明灯，飘向夜空的一角。

“我们去河边吧？烟火表演应该快开始了。”

车禹星看了眼时间，离烟花表演开始还有半个小时，算上走过去的路程，在表演开始前应该能找到一个好位置。

车禹星还是小看了大家的热情。跟着成群结队的人们一路走到沿河大道上，才发现河边的小路上，河堤的草坪上，马路边上都站满了人，看着眼前人头攒动的景象，车禹星不禁想起那次的跨年灯光秀。车禹星的目光随着人群一直向外延伸，汇聚到那条笔直的截线上。彩色的长线跨越河流，在水中倒影出朦胧的光影，连接着另一头的山脉岛屿。

他们即刻启程，绕过层层人海，终于踏上了那座长长的大桥。对岸的山脉上，蜿蜒曲折的彩灯变换着光芒，像是浪花波涛，也像是海漫金沙。桥上的路灯在两侧霓虹的照耀下显得暗淡无光，一旁的车流交错，穿梭在岛屿之间，鸣笛阵阵，回荡在耳畔。

他们牵着手，奔跑在长桥之上，身后是人声鼎沸，眼前是楼阁微光。

河水的中央亮起一抹火光，响声回荡在两岸。车禹星侧过脑袋，看见一道金色的光芒从黑暗中升起，拉长了尾巴，笔直地冲向夜空。

“砰”地一声响起他停下脚步，握紧了牵着她的手。

那一抹焰火瞬间点燃了黑夜，崩裂出耀眼的光芒，像是天女散花一般，从夜空中奔流而下，拉开一道金色的幕帘。它们绽放着，拖着缤纷的裙摆，像是五彩的群星落入镜中，一点点晕开夜晚的颜色。

车禹星看着叶阑，烟花焰火为她剪影。她的眼里星光流动，她的手心温暖炽热。

“啊！”

感到有什么冰冰凉的东西贴上脸颊，叶阑吓了一跳，转过头来，车禹星手里正拿着一罐咖啡。

“报你上次冰我脖子之仇。”

车禹星笑着，将咖啡放入叶阑的手心。烟花不断升入空中，在耳边炸开。砰砰，砰砰，像是心脏的跳动。

在上衣的口袋里，车禹星摸到了一颗奶糖。糯米纸的外衣已经被体温融化，粘黏在薄薄的糖纸上，他将糖果放入嘴中，是香浓醇厚的味道。很甜，很甜。

“那边好像是可以放烟花的。”叶阑看着对面的河堤边上燃起火花，对车禹星说道，“过去看看吧？”

四周的烟火仍然亮起，此时此刻，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

和城市的河边有些不同，对岸只有光秃秃的鹅卵石，孩子们在家长的看护下玩闹着，从红色的塑料袋里拿出各式各样的烟花爆竹来。有的被扔进河水中，炸起一阵水花，有的夹在石头中间，冲向漆黑的夜空，有的拿在手中，闪着点点星光。

“真好。早知道回来的时候买一盒仙女棒了。”

在姥爷家的时候，叶阑每天都可以跟着村里的孩子们放烟花，第二天一醒来，空地上会散着一地彩色的烟花碎屑，仿佛还能看见昨晚的火树银花。叶阑想，要是能和朋友们一起玩就更好了。

“瞧我的。”车禹星拍拍胸脯，找到一个提着袋子的小孩，从口袋里摸出一包薯片和他交换。就这样，车禹星拿着两根仙女棒回来了，“怎么样？现在有了。”

“你有打火机吗？”

车禹星没有回答，他笑着把叶阑拉到河边上，水波荡漾在石缝间，把它们擦的亮晶晶的。一旁的孩子手里拿着仙女棒，小小的火苗从顶端燃起，接着便绽开了一朵白色的蒲公英。

“弟弟，来跟我们碰一下。”小孩立马明白他的意思，将手中的仙女棒伸了过来。一朵，两朵。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倒出了三朵蒲公英来。

叶阑喜欢看着它静静燃烧，白色的火花缓缓向她的指尖靠近，它的光芒渐渐凋零，化作一颗流星，坠入水中。

“我听说，每个人都有一颗属于自己的流星。”

空中的烟花还在绽放着，一点一点，照亮了他的脸庞。

只不过，纵使身旁的焰火绚烂，叶阑也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她知道，那颗属于自己的星星，早已穿越了黑暗和凛冬，降临到了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