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总，这里有一份文件您看一下。”

“好的，辛苦了。”夏云朗接过文件翻看起来，马上就要休假了，工作上的事还是源源不断地找上他，好在上一次职工大会后，大家的工作状态有了明显改善，让他省了不少心，“就用这版吧，节后回来着手做就行。路上堵，你也快回家吧。”

夏云朗放下文件，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没想到比预期还要晚了一个多小时才处理完手头的事，况且这还不算完，估计一会儿打开企业微信，上面还有一堆东西等着他批。时间紧迫，夏云朗披上挂在门口的大衣便离开了办公室，办公大楼里还有几处工位上亮着灯，只能听见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和打印机运作的响声。

看着他们埋头苦干的模样，夏云朗总是想起自己刚入职场那会儿，每天巴不得加班给领导留个好印象，有啥事都是拿到手就赶紧做，生怕别人说自己效率低，后来也确实把自己逼成了个工作狂，在三十出头的年纪就当上了总经理。

夏云朗拿出手机，给人力资源部的负责人发了一则消息：“李主任，我看还有些员工没走，叮嘱下他们关电关窗，免得产生安全隐患。要是没什么事的，就赶紧回家吃团年饭吧。”

走到地下停车场，也是空荡荡的，没几辆车子。夏云朗打开后备箱，里面已经塞满了要带回去的年货，基本上都是母亲那边寄过来的，他没什么时间吃，只留了一点在冰箱里。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的东西，夏云朗便坐上驾驶位发动汽车，再看一眼时间，算上堵车的路程，应该勉强能赶上晚饭。

副驾驶的座位上，还堆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夏云朗有些忐忑，这还是他第一次没有回家过年，也不知道买的东西，他会不会喜欢。

车禹星躺在沙发上，等待着锅里烧开下菜，耳边只有电视机传出的音乐声，以及手机消息的提示音。叶阑回了老家，张丞诚那边又脱不开身，想到好几天都见不到朋友们，车禹星心里空落落的，简直像个等着家人回来看他的空巢老人。

“哎，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惨，除夕夜只能一个人吃火锅。”

“切，你就羡慕吧，总比你那七姑八姨围着的好。”

车禹星不屑地回复了一句，毕竟每年他都是这么过来的，早就习以为常了。他拿起手机拍了张照片发在群里，餐盘上各式各样的肉类摆得整整齐齐，旁边还放着超大瓶的可乐，看起来十分治愈。

张丞诚心里苦，但是张丞诚不说。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很羡慕车禹星，虽然自己家里也是吃火锅，但完全是另一种画风。家里几个小孩烦闹得很，一直霸占着电脑不说，吃饭还要让着他们，等自己上桌，好吃的都被熊孩子霍霍完了。

“我姥爷的手艺可好了，糖醋鱼特别好吃。”

叶阑也跟着拍了张照，和车禹星张丞诚这种便捷式年夜饭不同，餐桌上全是些大鱼大肉，什么魔芋烧鸭，白灼虾，碗碗蒸，应有尽有，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甩了火锅好几条街。当然，最让人羡慕的，是叶阑那边可以燃放烟花爆竹，这是住在城里实行严管的车禹星他们羡慕不来的。

“叶阑好幸福……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初三上午回来，晚上一起去河边看烟花吧，怎么样？”

“你俩去吧，我出不来。”

“那我晚上去接你。”

车禹星一下来了劲，在键盘上飞快地打下一行字。后面的几天都有了可以期待的事情，这样时间就可以过得快一些，日子也不会那么单调了。

听见锅里咕噜咕噜的冒泡声，车禹星的心情又好了不少，端起一旁的肥牛卷便准备下锅，这筷子还没碰到肉呢，门口的可视电话又响了起来。车禹星内心仿佛坐了个过山车，悻悻地放下手里的东西，嘴里嘟囔着走到电话前，没想到屏幕上出现的，是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

车禹星应了电话，把电磁炉的火关掉，穿着拖鞋就出了门，等电梯下到负二层一开门，那人正等在门前，脚边堆着好些袋子，里面都装的满满的。

“我妈没把门禁卡那些的给你吗？”

车禹星一边问他，一边把地上各式各样的口袋往电梯里拎。

“上次见她的时候忘记拿了，她说给我寄过来，但是没收到包裹。”

“那难怪。我估计那包裹还没出美国，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车禹星想到有次母亲给自己寄东西，隔了快两个月都没收到，只好又重新给他买了一套，他还专门去官网投诉了快递，结果没想到过了半个月，猝不及防收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东西。

两人提着东西出了电梯，隔着大门，夏云朗就闻到了里头的火锅味儿。

“我之前跟你妈打电话的时候她就猜你在煮火锅。你看，我去买了点牛肉，还有这个手擀面，一会儿可以弄了吃。”

夏云朗提起手里的口袋给车禹星看了看，知道他平时在家不怎么做饭，所以专程到超市买了些零食和方便速食，他打算等过几天回去了，再去给他邮两只特产鸭子。

车禹星进屋给他拿了拖鞋，重新打开了电磁炉，便准备去空房间铺床，夏云朗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让他坐着先吃饭，一会儿他自己去弄。

“对了，给你买了件衣服，你看看合不合身。”

说着，夏云朗从标着logo的纸袋里拿出一件白色的羽绒服。他不太会挑，到店里让导购推荐的款式，按着车禹星的身高选了尺码，所以有些担心衣服合不合身，又或者他会不喜欢。

“刚刚好，谢谢爸。”

车禹星穿上羽绒服在全身镜前看了看，很是满意，进到里屋脱下，挂进了衣柜，打算等初三的时候再穿。

就这样，两人坐在电视机前，一边看着电视里的春节联欢晚会，一边聊着。夏云朗一开始还有些紧张，毕竟现实中只见过车禹星几次面，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小群里看他分享日常。除了工作，以及有关艾琳的事，他似乎想不到什么新鲜的话题，也不清楚现在年轻人之间流行什么东西。好在车禹星是个十足的话匣子，上到考试成绩，下到排位积分，只要是他觉得有意思的事，都会一五一十地讲给他听。

谈笑间，夏云朗发现一旁的电视机柜上，放着一张车禹星小时候的照片，艾琳把他抱在怀里，那时候的她，还是一头乌黑的齐腰长发。

第一次见到艾琳的时候，是在他作为赞助方参加点某个红毯宣传活动上。远远的，夏云朗便在人群中看见了一头红色卷发的她，只是那一眼，夏云朗就明白了，什么是一见钟情。

眼里从来只有工作的他，头一次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爱情被弄得晕头转向，他向艾琳发出邀约，却被她的助理误以为是商谈合作事宜。向来谨慎的他，竟然将错就错让艾琳当上了新产品的代言人，但因此，他也顺理成章地约到了艾琳与他共进晚餐。

随着约会的次数变多，夏云朗也慢慢看见了艾琳生活中的那一面。她很健谈，总是第一个抛出话题的人，也很有趣，总是让他了解一些新奇的玩意。她喜欢旅行和游历，喜欢沙滩和大海，喜欢月亮和玫瑰。夏云朗发现，比起一开始的怦然心动，他更为艾琳的内在和灵魂所倾倒。

他对艾琳展开了热烈的追求。他不停在网络和书本上搜索着，给远在大洋彼岸的她送去礼物和鲜花，能够毫无障碍和外籍合作方交流的他，头一次将英语用在写情书上。

这个在爱情上还是个初学者的男人，笨拙地展示着爱意，或许比起艾琳其他的追求者而言，他不是最有钱有势的那一个，也不是最会说情话的那一个，也没有大把的是时间陪在她的身边，但艾琳还是被他深深地打动了。因为这是她所憧憬的爱情，不被地位权势，声望金钱所左右的，只是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的爱情。

艾琳曾经问他，你是否介意我是一名母亲。夏云朗对她说：“你可以是一位母亲，也可以是一朵玫瑰，唯一不变的是，你就是你。我要做的，只是爱你的全部。”

他们相爱了。在艾琳生日那天，夏云朗在那片金色的沙滩上，对她许下了誓言。

夏云朗仍然记得，第一次见到车禹星的时候，他问自己的那句话。

“你爱她吗？”

提到艾琳，夏云朗的紧张和焦虑便一扫而空。他说，她像塞纳河的月光，像爱琴海的星空，我很爱很爱她。意外的，车禹星并没有对他感到排斥，欣然接受了他的存在，还拉着他的手去了很多很多地方。夏云朗问他为什么，车禹星咧着嘴笑着回答他：“因为我觉得她很幸福。”

“这个点的话……我妈应该还没醒。”

车禹星看了眼时间，在脑海里算了算时差，洛杉矶那边应该还是凌晨。

“给她留言吧，她起来会看的。”

说着，夏云朗拿起手机，对着桌上的火锅拍了几张，车禹星也在一旁配合地摆了几个pose。拍好照片，夏云朗点开了聊天界面，在相册里挑选起来。车禹星注意到，夏云朗的相册里全是母亲的影子，就连两年前，他们三个人一起去夏威夷玩的照片，都还存在他的手机里。

不知道为什么，车禹星想到了叶阑说的那句话。

“她和你在一起，一定很幸福。”

夏云朗愣了愣神，看着相册里三个人的合照，说道：“能和你们成为一家人，也是我的幸福。”

以前的自己总是醉心于工作，很少回家，也没想过结婚，父母总是在电话那头催促他找对象，那时候他还不理解，幸福究竟意味着什么。当脑海里总是浮现他们的笑脸，做什么事心里都挂念着他们的时候，夏云朗才发现，原来这就是幸福。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是自己的全部。

看着电视里《父与子》的小品节目，夏云朗总是会别过头去看着车禹星。当时见到车禹星的时候，他已经快要小学毕业了，两个人相处了一段时间，夏云朗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无论如何都拿不出一个父亲的架势。

“感觉比起父子，我们更像朋友。”

“不好吗？别人还巴不得和老爸处成朋友呢。”车禹星有些不解地看着夏云朗，从他的脸上，车禹星明白了他的担心，他放下手里的碗筷对他说道：“况且，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车禹星早已习惯了孤独，但不代表他愿意接受孤独。他羡慕同学们下课都可以找好朋友玩，更羡慕他们的父母能在家长会的时候，坐在他们身旁。每次开家长会，他并不会告诉母亲，他不希望母亲放下工作为了他赶过来。

车禹星讨厌自己的生父，但他又渴望有一个人，能和别人的父亲一样，坐在他的位置上，翻看他的书本，读他写的信。每每有这样的想法，车禹星都会觉得自己很自私，所以比起这一己私欲，车禹星更希望，母亲能比他先获得幸福。

当他看见母亲和夏云朗聊天时上扬的嘴角，车禹星明白，她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他曾设想过很多种可能，想过他可能不愿意认这个儿子，想过以后可能只有自己一个人过日子，也想过，自己可能会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他不在乎，只要母亲幸福就好。他怎么不会想到，夏云朗见到他的时候，会对他说那样一句话。

“小星，你愿不愿意和我做朋友？”

车禹星无法忘记，那抹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在他深邃的眼眸里，照映着自己的模样。那一天，车禹星拥有了一个朋友，一位父亲，也拥有了，翘首以盼的，所谓幸福。

夏云朗收拾完餐桌，铺好床，已经快要两点了。他小心翼翼地推开车禹星的房门，为他关上了窗，留下一点缝隙流通空气。

回到客厅，艾琳已经醒来，给他发来了消息，夏云朗便拨通电话与她寒暄。

“怎么样？和小星相处的还好吧？”

夏云朗笑着，又看向电视机柜上的那张照片。

“婷婷，我们的孩子，有在好好长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