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调考试的成绩和排名很快就张贴在了教室的墙上，看同学们的表情，可以说是一家欢喜几家愁，给大部分人都造成了不小的打击。整个教室都死气沉沉的，哀嚎遍野，甚至有人因为发挥失常哭了，这要真是高考那还得了。

不过张丞诚几人算是特例。对了一下榜单，没有意料之外的人物出现在自己名字前，这倒也让张丞诚松了口气，二中的全校第一只和自己差了零点五分，估计可得把他气得够呛。

“你帮我瞅下呗。”

车禹星站在后头戳了戳张丞诚的脊梁骨，弄得张丞诚又痒又痛，他给车禹星甩了个脸色，然后眯着眼睛在密密麻麻的榜单中间找车禹星的名字。

“车禹星，你在这儿呢。”

一旁的女生抬起手指了指榜单，在靠前的地方找到了车禹星的名字。众人纷纷好奇地向她手指的地方看去，再一看名字旁的排名，三十四名。要知道，车禹星平时的成绩，在全年级排个三百四十名都是不可能的事。

“我嘞个……车禹星，你开挂了？！”

张丞诚心里有一定的预期，但也确实没想到这小子下料这么猛，看来高一的时候他还是手下留情了，不然可不是一个终极皮肤能解决的事了。他没再为逝去的两百大钞难过了，反之对车禹星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奇妙心情。不是所谓的朽木不可雕也，而是对于他一直不拿出真本事的作态感到不快，车禹星这样的人，大概就是他们口中叫做“天才”的存在。

自己勤勤恳恳，脚踏实地学了半辈子，还比不上这家伙灵机一动来的快。张丞诚这才切身实地地体会到，什么叫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面对同学们惊讶又怀疑的目光，张丞诚显然知道大家心里都在想什么，他推了推眼镜，右手极其不自然地搭上车禹星的肩膀说到：“看到没，我的魔鬼补习班还是非常有用的。”

车禹星差点当场笑喷，这演技真是太差了，得亏艺术节的时候没叫他上台，不然还不知道要被别人笑话几年呢。当然，车禹星自然也明白，张丞诚在给自己打圆场，这样的理由不一定人人都信，但至少有他这个副班长撑腰，别人也不好说什么。像是这样的眼神，车禹星早就习惯了，不过，他至少有了一个，不，两个可以信赖的伙伴。

“太好了，恭喜你。”

只见叶阑拿着记事本站在一旁，似乎是正在抄写自己每一科的成绩以及总分和排名。她冲着车禹星笑了笑，不用想也知道，她的夸奖肯定是真心的。车禹星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心想要是早点认识叶阑，估计也不会每次考试都不认真了。接着话锋一转，车禹星赶忙凑过去问叶阑这次考得怎么样。

“我这次……”

叶阑刚要回答，周遭吵闹的气氛就像是凝固了一般，往教室门口看去，班主任正站在那张望，看到挤在人群里的叶阑，她招了招手：“叶阑，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看班主任的表情，不像是要批评她的样子，看来不用多问，叶阑这次应该也考得还不错。

“来，坐吧。”

陈蓉把桌上堆着的答题卡挪开，示意叶阑在沙发上坐下，然后轻轻关上了办公室的门。最近乱七八糟的事情实在太多，艺术节后的一调考试，还有后面好几个月的复习计划，加上年级组大大小小的研讨会，直到这会儿才有点时间和这孩子好好聊一聊。

“叶阑啊，之前的有些事……我听高老师说了，抱歉，我们身为老师，却没有为你做什么。”

真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陈蓉却怎么也想不出合适的话语。

“没关系的，陈老师。都过去了。”

陈蓉哽咽了一下，伸手抚了抚她的脑袋。

她太成熟了。陈蓉明白，这个词语的背后，是她过着比别人更加艰难的生活。陈蓉依旧没有办法了解，叶阑曾经忍受着怎样的痛苦，那样的日子，绝不是一句云淡风轻的“都过去了”可以概括的。这个孩子越懂事，陈蓉的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这次一调成绩我也看了，你进步很大，继续加油，还有提升的空间。”

陈蓉想问的其实还有很多，只是她认为没有必要继续问下去了。过去的事情已成定局，这是无法改变的，那就多看看眼前的未来吧。

“谢谢陈老师。”叶阑的脸上绽开了笑容，“张丞诚和车禹星帮了我很大忙，看到成绩的时候，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看到她的笑脸，陈蓉也感到很开心，曾经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内向女孩，也有了能站在她身旁共同努力，一起进步的伙伴。她成长的道路上，或许不像别人那样充满鲜花和掌声，但她一定比谁都清楚，这条泥泞而曲折的道路，通向什么样的彼方。

“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的努力。”陈蓉笑着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一小袋饼干递给叶阑，接着又嘱咐了几句学习上的事情，最后她看着叶阑，拍了拍她的肩膀，“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跟老师说。”

“好，谢谢陈妈。”

叶阑小跑着离开了办公室，陈蓉透过窗户望见她把那袋饼干分给了她的朋友们，那一瞬间，她突然理解了自己这个外号所包含的分量。每一个学生对她而言，都是特别的孩子。

这天，叶阑很高兴，高兴到忘记了那个，很久之前在心里发过的誓。

“妈，这次一调考试我进步了。”

餐桌上，叶阑把这次考试的事情告诉了母亲。

“多少分？”

“四百九十五。”

叶阑正要把菜夹进碗里，却突然被母亲狠狠打了手臂，碗筷瞬间打翻在地上，饭菜和玻璃碎片溅了一地。

“考这么点分你好意思上桌吃饭！！你丢不丢人呐！！！”

叶母一瞬间气血上涌，站在桌前感觉两眼发黑，她愤愤地吸了几口气，冲到叶阑跟前，揪着她的衣领就往客厅里拽。叶阑还没反应过来，膝盖就重重地磕到了桌腿边沿，连吃痛的表情都来不及做，又被母亲狠狠地推到一旁。叶母一边骂着，一边粗暴地在她的书包里翻找，翻了三两下找不见卷子，干脆将书包抽了个底朝天，里面的书本文具噼里啪啦掉了满地，她从书堆里拿出卷子摊开来到处看，上面没写分数，只有叶阑用红笔写下的笔记。

“我光是看你的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你看看你的卷子，这也错那也错，你到底学进去没有？？你老娘我花这么多钱养活你，供你读书，你就这么报答我吗？？”

叶母攥着卷子，指着叶阑的鼻子就骂，见她不答话，伸手就要去推搡她几下，没想到叶阑往后一挣，甩开了她的手。

“不是的，这次考试比平时难很多，我的名次是进步了的。”

叶阑强忍着泪水，咬紧牙关，看着母亲的脸一字一句地说到。

“你还敢顶嘴？！”

叶母拉高音调吼了一声，看向身后已经被这一幕吓坏的叶嘉俊，她又朝叶父使了个眼色，一边用极其平常的语气说道：“嘉俊，先回房间玩会儿，妈叫你吃饭再出来。”

“妈！你又要打姐姐！”叶嘉俊哭着冲到叶阑身前，握紧了双拳，之前他没能为姐姐做些什么，但是这一次，他不想再让姐姐受伤了，“你要打，就打我身上出气！”

“嘉俊，听话，进屋去。”叶母瞪了叶阑一眼，像是已经失去了耐心，和叶父拽着叶嘉俊就往房间里赶，然后像那个午后一样，将叶嘉俊反锁在了屋内。接着，她又恶狠狠地冲到叶阑面前，抄起一旁的鸡毛掸子就往她身上打，“好啊你，现在还教唆你弟给你当挡箭牌了！”

叶母沙哑的吼声穿透了房间的木门，每一句话都刺痛着叶嘉俊，他疯狂地敲打着房门，可却无济于事，他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历史又一次重演了。

竹棍一下又一下打在叶阑的身上，她缩成一团，从手臂的缝隙里，她看见了母亲狰狞的脸庞，目眦欲裂，那只拿着鸡毛掸子的手也起了青筋，从她的双目里映出的，只有愤怒，以及恨意。

叶阑明白了，或许在母亲眼里，她究竟考了多少分，排到第几名，根本就不重要了。母亲会如此生气，是因为她反抗了，她冷静地抗拒了她一直以来在家里的权威。这里从不是什么家，这里只是母亲为了实现自己所谓的“理想”而搭建起的王国，她说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都是正确的，她绝不会认错。

因为我觉得你不够努力，认为你做得不够好，所以我有理由站在制高点指责你，你的一切辩解，都是在为自己找借口罢了。

“不学好，我让你不学好！是不是在外面认识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不知道那根竹棍在身上抽打了多少下，叶阑深呼吸一口，一把抢过母亲手里的鸡毛掸子，远远地扔到一旁。她第一次在母亲面前挺起胸膛，用洪亮的，严肃无比的声音说道：“你什么时候能够放下对我的偏见，好好听我讲一次？”

只是，迎接叶阑的，是母亲响亮的一记耳光。

曾几何时，叶阑只是认为，父母亲受到老一辈封建思想的影响，多多少少有些重男轻女，因为把更多的爱分给了弟弟，所以自己需要做到足够优秀，才能拥有父母的喜爱。他们对自己很苛刻，是因为他们还不够了解自己。

她能够忍受桌上总是自己不爱吃的饭菜，能够忍受果篮里总是坏了一半的苹果，能够忍受一句又一句责骂的话语。但当刺痛的感觉传遍全身的时候，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他们从来没有爱过自己。

母亲或许根本没有把她当作自己的孩子，她只不过是母亲的一件附属品罢了。如果不是这样，那为什么母亲可以毫不犹豫地责骂和殴打自己，为什么母亲可以毫不悔过那天将滚烫的开水淋在她的手臂上，为什么，她可以借着所谓母亲的名义，无休止地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泪水无法抑制的涌出她的眼眶，她胡乱地捡起撒了一地的书本，背上书包冲到了家门口，只听见母亲在身后用歇斯底里的声音喊道：“出了这个家门，你就别想回来了！”

叶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里，离开了那个所谓家的地方。

眼泪完全模糊了她的视线，不停地顺着脸颊滑落，胸前已经沾湿好大一片，秋天的晚风有些刺骨，拍打着她红肿的侧脸，身上每一处都被打的生疼，每走一步，被桌角磕到的膝盖都隐隐作痛。

可是，离开了“家”，她还能去到何处呢？

叶阑又一次将身体缩了起来，两侧的头发完全盖住了她的脸，她一直走，一直走，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听见河水拍打着岸边的石堤，她才停下了脚步。

她看了一眼手里的试卷，把它揉成了皱巴巴的一团，手臂一直举过头顶。只是，犹豫了很久，叶阑还是没有将它扔出去。

叶嘉俊哭得嗓子都要哑了，听见房门前传来一阵摆弄钥匙的声音，他赶紧擦了擦眼泪，刚想冲出去，却被母亲堵在了门前。

只见母亲笑眯眯地抹了几下他的脸颊，然后温柔地对他说道：“嘉俊，你看你，干嘛哭呢。没事了啊，乖，咱吃饭吧。”

刚刚撒了一地的饭菜被清扫一空，桌面上也是干净整洁的样子，母亲在桌前坐下，拿起筷子，往他的碗里不停地夹着肉菜。母亲和父亲还是吃着饭，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就好像这个家里，从来没有姐姐这号人一样。

叶嘉俊哭着扒完了一整碗饭，然后回到房间里关上了房门，他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手机，先给小姨发了一条短信，然后在通讯录里翻找了半天，一直滑到末尾，他看见了那个一个月前，从母亲的手机里存下的电话号码。

犹豫了几秒，他飞快地用键盘敲出一行信息。

“我姐姐离家出走了，求求你，能不能去找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