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聿风看到赵晏河弓着腰,两只手扶在膝上,侧转过来的半张脸铁青,嘴唇细微颤抖。他想靠近,但又不知道以什么立场靠近,只能这样远远的看着,指节攥得发白。
赵晏河一双眼睛没有聚焦,虚虚地没有着落地看着地板,他的心情最复杂,因为他是这群人中间少有的没有收到蒋正衣迫害的人,蒋正衣虽然没有把自己真正的想法告诉过他,但是一直都是努力在培养他。这也是他这些天来不理解的地方,像蒋正衣这样的绝对的利己主义者和所谓的学术上的顽固份子,为什么会收他做为徒弟?难道蒋正衣在他身上看到了一样的特质?
他和蒋正衣有一样的特质吗?
这种想法让他浑身发冷。
旁边几人还在言辞愤慨地说着无法理解蒋正衣的行为。
可笑的是,和蒋正衣朝夕共处这几年,他在蒋正衣身上看到太多他不理解的事情,但现在知道蒋正衣的所作所为后,他居然一下就理解了那些行为。
赵晏河戒烟很久了,此刻却想点一支,但看到一旁的江淮予,想了想还是放弃了,他走到大伙面前,两只手杵在桌上,头深深地埋下去,手掌用力到像握住了一把尖刀,平复了好一会才开口说。
“蒋正衣通过稻城计划的方案实施,只是想知道人类能做到什么程度,就像是一场摸底考试,在清楚明白的知道人类为了挽救自己能做出多大努力后,他才能亲手去掐灭一个个希望。稻城实验里,他意识到那群实验员真的可能会研制出来融合药,能结束末日,所以他轻轻松松地出手抹杀,让几年的实验成果瞬间化为乌有,让稻城几十年的人类文明灰飞烟灭。”
不知为何,可能是作为蒋正衣曾经的身边人,赵晏河觉得无比羞愧,他不敢去看萧安措的眼睛,可他这个时候再用那种“替蒋正衣难堪”地心理去对待身边人就大错特错了。
他不是蒋正衣。
赵晏河摒弃内心所有杂念抬起头来,看向萧安措,“你不必把所有罪孽都算到你一个人头上,你没做错什么,蒋正衣如果打定主意要把稻城实验毁掉,就一定会连根拔起,就算当天是你死了,或者你根本没回去找你父母,时间长了,我相信顾教授和谢教授也一定会发现不对劲,同样会做出反抗,只要一反抗,蒋正衣会毫不犹豫地抹杀,问题的根源是蒋正衣,而不是侥幸从他手下活下来的人。”
“他说的对。”宋闽额上的青筋暴起,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其实我也算是幸存者,要不是顾教授提前把我们送出稻城,恐怕我也早就死在那里了。但我不怨天尤人,蒋正衣不是害怕融合药被研发出来吗,他越是怕,我就越要做!”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萧安措身上。
萧安措一一感知,他不擅长应对这种温情的场景,这份痛苦他承受太久,这样一口气倾倒出来后,没有觉得放松,反而更是沉甸甸地压进心里,千言万语涌到嘴边,他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默默在心里把所有人划入自己的保护范围里。
心疼像潮水般蔓延,江淮予手掌抚在坐着的萧安措颈上揉了揉,他想要开口去安慰,但又觉得言语苍白,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去传达他的痛惜。
萧安措是喜欢这种触碰的,他无意识地贴近那只能带给他力量的手,一双发红的眸子望向江淮予,另一只手覆盖上去,他小幅度地弯了弯眼睛,摇头说:“我现在有你。”
江淮予也对他笑,“嗯,你有我。”
兴许是眼前的温情感动到了赵晏河,他抬眸去看高聿风,却没想到刚好撞到那双眼睛里。
扑通扑通。
心跳变快,赵晏河移开了目光。
郑玉见不得有人受苦,他恨不得现在就把刀磨快了去手刃蒋正衣,“这样的恶棍,居然还有脸享受人们对他的敬仰,真是厚颜无耻!不行,我一想他现在还高枕无忧我就气的要爆炸了。”
“不会太久了。”
江淮予把系统叫了出来,“你现在知不知道蒋正衣在什么地方?”
系统:“我这里只能看到和宿主有关的部分,蒋正衣在什么地方我不清楚,但是有个地方我觉得应该可以打听到他的消息。”
“什么地方?”
“明天的东十三行拍卖会。”
倒是把这个地方给忘记了,东十三行眼线多入牛毛,大到地方霸主,小到街边讨饭的,不论年纪不管性别,都可能是他们的人,去这里可能真的会有收获。
江淮予宣布这个消息:“明天我要去东十三行的拍卖会,那里可能会有蒋正衣行踪的线索。”
“我去。”夏翎和赵晏河同时说。
江淮予偏头看萧安措,见他点了点头,“好,那就我们四个去。其余的他们就留在这里,等我们回来。”
“你们走行,但是我出不去啊,我被传送到这个地方之后就一直过不去那道机械门,我不能一辈子被困在这个虚体里吧?”
萧安措望去,思考两秒后,他咬破手指抵在了宋闽脚下的影子上。
同类型的治理者能力是相克的,像两只高速旋转的陀螺,只要相接处就会拼命分出个胜负,直到把另一方吞噬为止,血掉在地上,像是活了一样,刚接触到宋闽的影子,那团漆黑就开始扭曲变形,慢慢的,地板渗出血色来,再缠斗了数十秒,萧安措的血融了进去,紧接着宋闽感到浑身一轻。
“可以了,你去试试吧。”
宋闽一喜,大步迈向机械门,这次没有被无形的空气墙堵住,而是顺利的走了出去。
“好了!”
高聿风瞥了一眼赵晏河,知道他主动要去是想避开自己,只好叮嘱他们说:“明天拍卖会,你们万事小心。”
夏翎奇怪地看着他,“见鬼,之前人都要死了你都没说一句让我们小心点,今天发什么疯?”
江淮予嘴角一抽,看了一眼没事人一样的赵晏河,心里为高聿风点了根蜡烛。
——
下了一夜的暴雨,天没有放晴,黑压压的云悬在头顶,把潮闷淤堵的湿气困在了这个地方,遮雨的棚子上蓄了很多水,布沉甸甸地坠下来,滴答滴答——像是在舔舐这条已经生了锈的老街。
过往行人很多,全都身穿黑色衣袍,用头巾蒙住了脸,往前望去竟然看不到一张人脸,像是满街游荡的魂魄从地狱里爬了出来,他们整齐地朝着前方走去。
这条街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建筑,像过去的小型剧院,平时路过的时候偶有人往里看去,但是这里大门紧闭,从玻璃里看不到里面的任何景象,仿佛只是一个废弃的建筑罢了。
可每逢每月的最后一天,那扇猩红如同野兽深渊巨口的门就会缓缓打开。
穿着红袍带着鬼面具的人站在门口迎接,被他们直视的时候,会有一阵阴风打在身上,让人毛骨悚然。
凡有邀请函的人,无论身份,一律放行。
没有邀请函还想入内的,一是花钱买下,二是直接被红袍鬼直接掐断脖子。
死去的人的器官,可以入内。
江淮予从披风里咻地一下露出一只眼睛,不停地来回转动观察前面等待被红袍鬼检查入场券的人。
一只手把他的披风拉下来,“遮好。”
江淮予被捂住了脸,只能从纱布间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些,他声音被堵住,闷闷地,“萧安措,我们有买四个人进去的钱吗?”
萧安措痛快地摇头,“没有,一个人的都不够。”
“我们好穷。”他们虽然都穿着灰扑扑的袍子,但是柔软的布料掩盖不住挺拔的气质,几个人光是站在这里都不像是穷的叮当响的人,倒像是财大气粗会一掷千金随手在里面买下八位数东西的。
夏翎最没耐心,“抢吧,偷也行。”
“你这人还真是光明磊落。”江淮予给她竖大拇指。
“你在他们眼皮子下面偷抢,一会闹起来说不定他们会把他们全拦在外面,到时候他们脸熟了我们,更不好进去了,还白白害的别人也进不去。”
夏翎看着赵晏河撇撇嘴,郁闷地伸手扣路边杆子上贴的小广告,“还真是好人一个,烧杀抢掠的事一个不干,怎么感觉就我一个坏人。”
她说完视线里出现了百无聊赖故意踩起泥水花溅到别人裤子上的江淮予,眉头总算舒展开了,“好歹有个伴。”
赵晏河的神情突然有些羞耻,他用拳头抵住嘴唇咳嗽了一声,之后从身后扭扭捏捏地拿出了一筐东西,掀开布,是一筐水灵灵的大白梨。
“这,这是我这样晚上催生出来的,大概有十来个,现在市价是一千一个,我们拿去卖了,应该足够换点晶石,如果再不够,那就...按夏翎说的来吧,但我不参与。”
江淮予愣过之后爽快地大笑出声,“怪不得你白天一直闷在屋里,原来是在偷偷生宝宝!”
赵晏河不经逗,一句话就让他闹了个大红脸,隔着一层布都能看见,他嗔怪地看了江淮予一眼,“别瞎说了,快去卖了吧。”
顶级绿医种下的果实除了保护仓的高层外,外人别说是吃了,见都是见不到的,他们刚蹲下把布一掀开,几个人就围过来了。
“怎么卖啊?”
江淮予笑眯眯地:“一千二一个。”
“贵了吧老板,便宜点。”
“便宜不了,你也看见了,这梨一看就水多,又大,一个下去都不用吃饭了,煮粥也不错,加一点米,再把梨切进去,梨熟了之后每咬一口都爆汁啊!”
路人面面相觑,咬牙道:“苦了什么都不能苦了嘴,我要,给我拿俩。”
“诶诶,我也要!”
“给我拿三个!”
不到半个小时,江淮予的小侄子们就售罄了。
他们数了数钱,差不多够三个人的票,正说着,夏翎那只纤细柔长的手就伸了出来,两指之间夹着一张薄薄的入场券。
“第四张在这里,齐了!我们进去吧!”
“哇你还挺快,哪来的?”江淮予问。
“刚才找你们买梨的啊,买了三个的那个,我看他最有钱,肯定兜里有票,不偷他的偷谁的,我夏翎,不骗穷人的钱!”
“......”
江淮予又竖一道大拇指,“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