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话落,刚才那张大屏幕上的字猛然开始疯狂滚动,同时还伴随着刺耳的滴滴滴——!
宋闽走到最前面的设备前点了什么,指尖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冷光反射到镜片上看起来分外疏离,大概过了十几秒,声音消失不见,他摘掉眼镜,示意大家抬头去看那个屏幕。
屏幕亮度骤然升高,紧凑簇拥的像素点闪烁一瞬,红色的大字从暗红色逐渐变得深红,躺在黑色的背景中,像是在流血。
一行行滚动的数据跃然其上。
2031年9月12日21:34,试验品一号死亡,年龄:23,死亡地点:辽东实验室。
2031年9月16日07:21,试验品二号死亡,年龄:42,死亡地点:辽东实验室。
2031年10月2日17:11,试验品三号死亡,年龄:31,死亡地点:辽东实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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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1年12月1日00:01,试验品十八号存活,年龄:9,死亡地点:辽东实验室。(该项取得重大突破)
江淮予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他突然像被点醒,转身快步走到桌前,拿起刚才记录试验品记录的册子,纸张被哗啦哗啦地翻动,揪住了所有人的心脏,他憎恶地看着上面记录的一串串数字,透过这些数字,他看到了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被玩弄在掌心。
信息登记的很全,不仅有生平背景还有日常习惯。
每翻动一页资料,江淮予就走到对应的容器前,透过玻璃去辨认已经面目全非的身体。
福尔马林会抑制肿胀使其收缩,时间过去太久,大多数人的尸体已经从红色变为灰白,皮肤表面呈现皮革化,蛛网般的裂纹蔓延全身,他们蜷缩着,像早已回到母体,还泡在羊水里的模样。
江淮予只要低头就能在纸上看到他们曾经的样子。
本该是大好的年岁奔波在各行各业,成就一番事业或是过着鸡黍深盟松萝共倚的平凡生活,如今却躺在这冰冷的水中数年,连好好安葬都做不到。
从前面的实验记录看出实验人员在不停尝试各个年龄段的试验品,基本都是身体已经发育完全的成年人,直到第十八号试验品开始,从这里,往后乌泱泱的记录,年龄最大的不超过十四岁。
左上角的一寸蓝底证件照,上面的女孩笑的憨厚可掬,两个小小的梨涡一左一右,睫毛纤长眼睛弯弯,她旁边的编号注明:18号。
这是媺孜兵。
她成为变异种的时候才不过九岁,是第一代研发出来的超级变异种。
江淮予呼吸加快了几个拍,他刚要继续往后翻,门口却传来几声叫骂,高聿风就靠在桌子上,闻声而动,抓着枪就要出去,萧安措却示意他不用。
很快,三道影子一前一后地跑进来。
是小花小山赶着不知道去了哪里的李闯。
李闯看样子被它们捉弄的不轻,身上的衣服湿哒哒地滴着水,满脸的脏泥,来回一跑早就风干在脸上,小花骑在他脖子上,用长长的指甲抠他脸上的泥,小山叼着他的鞋踢来踢去。
“下去!都别碰我!!”李闯愤怒地来回摇晃身体,但这两只不大的变异种像是粘在他身上,怎么甩都甩不掉。
小山只靠牙咬着他的裤子,被甩的腾空转起,两条细细的腿一上一下,像在玩游乐园的设备,不亦乐乎。
小花听见他说话更用力地抠,“你吓唬他,我要给他报仇。”
“都说了我没吓唬他!你俩有完没完!我要回家,我要找我舅舅!!”李闯啪嗒啪嗒的掉眼泪,他泪眼婆娑地望向这边一群人,怒吼:“你们就这么惯着它们?!管管啊!”
夏翎好笑地摆手,“这可是两只超级变异种,我们怎么管得了,你应该感谢它们只是和你玩玩,而不是一口吃了你。再说了,你家长都能把你惯成这副狗屎样,我们惯惯孩子怎么了?”
“你们!!”李闯气急了,大力一扭,他可怜的裤子终于破了,小山乌黑的眼睛一圆,呆呆地飞了出去。
它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眼瞅着就要摔在地上,江淮予急忙扔掉手里的东西去接它,可还没靠近,它像一只会自动翻转落地的猫,随意转了转身体,平稳降落。
小山直直地站在地上,摸摸自己根本就没有的领带,臭屁地做了一个绅士礼。
小花捧场的大力鼓掌,两只手一张一合,脚也在李闯脸上拍地啪啪响。
江淮予对他俩无可奈何,只好笑了笑,他想要继续看那份实验记录,但现在肚子大了他不好弯腰,“小山,帮我把地上的文件捡起来好吗?”
小山敬了个礼,一板一眼地走过去,小心地捧起那沓文件,青瓜色的蹼张不开,它两只手托在下面像捧着一碗水,文件举到眼前时,小山略显兴奋的眼睛聚焦到某个地方,徒然一僵。
“嗬嗬嗬!!”
“怎么了?”江淮予走过去摸摸它的小脸蛋,接过了文件,随手往后翻了一页,顿时也怔住了。
媺孜兵后面那页记录的是一个小男孩,眉眼和她有着七分相像,望向镜头时有点怯生生的,但似乎看到了什么,他紧抿的小嘴露出一颗小虎牙,天真烂漫。
这颗虎牙......
小山似乎陷入了某种焦躁不安的情绪里,一直原地打转,像是在害怕又像是想要找到什么,夏翎一把将它抱起,安抚它的情绪,它却张着小手要去够江淮予手中的文件。
江淮予轻轻把媺孜兵的照片摘下来,递给它。
小山“捏”着这张小小的一寸照,眼睛慢慢红了,它视线盯在媺孜兵脸上,泪水蓄满眼眶。
几人瞧着都跟着心疼,开口哄它,“怎么了小山,不哭不哭。”
小山听到这句终于忍不住了,扑到夏翎怀里的瞬间,眼泪就跟珠子似得滚落,它放声大哭,眼泪糊成一片,稚嫩的童音凄苦可怜仿佛受尽了委屈,让人心尖发酸。
“姐姐......”
夏翎拍它后背的动作一顿,震惊地望向几人。
他们都听到了,小山喊媺孜兵姐姐。
......
江淮予慢慢念出了登记表上的信息,“他原名,叫媺孜杰,七岁,小学一年级,和媺孜兵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父母都是军人,爷爷奶奶都是老教师。”
“怪不得。”郑玉叹息,“怪不得上次它见到媺孜兵后那么反常,媺孜兵也不对它动手,原来是一家人。”
江淮予听它这样哭,鼻子跟着发酸,这些日子他怀着小崽子,心态已经和之前截然不同了,要是之前看到小孩啼哭只会觉得吵闹,现在听到却发自内心的心痛,自发的想要找到他,帮助他。
萧安措搂着他的肩膀不轻不重的抚摸,眼看他眼睛红了,就伸手在他眼眶下面摸了摸,“小山哭了,小予也要哭鼻子吗?”
江淮予赶紧眨眨眼,“我没哭。”
“你没哭。”萧安措现在已经是下意识的护着他的肚子了,尤其是站的时间长了,他怕小予盆腔受不了,就会时刻站在他身后,轻轻托起他的肚子。
萧安措说:“看看小花的。”
江淮予这才幡然醒悟,既然会有小山的,就一定会有小花的。
他快速往后翻了几页,果然看到了小花的。
“小花,原名赵璐璐,八岁,父亲是公交车司机,在她五岁时突发心脏病去世了,妈妈是商场买衣服的,他们一家老家是凌南的,是为了谋生才去的麓谷,她父亲去世后,母亲一个人拉扯她生活,赵璐璐成绩很好,是二年级三班的班长。”
小花理解能力很好,她能听懂江淮予说的话,但她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只知道说的是自己,听起来却像是在听陌生人的故事,她感受到大家都在看她,小花不知道这一刻该表达什么情绪才是对的,明明大家都在可怜她,可她却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不知道。
这种不知所以然的情绪激怒了她,小花想要愤怒地要把眼前看到的东西都破坏掉,但内心深处又知道大家不是在讨厌她,而是在关心她。
太多种不知道怎么处理的感情压抑着,小花还太小,不知道怎么消化,最能表现出来的就是肩膀一抖,小声地哭了。
高聿风跟着叹了口气,弯下腰捞起她,把她放到自己脖子上,“骑大马吗?”
小花抹抹鼻涕,点了下头。
“妈的!他们都是孩子啊!连小学都没上完!能去研学的都是每个班里的优等生,都是家里捧在手心养大的孩子,他们怎么能?!”他们简直被气的心脏疼,甚至不敢对着名单上那些研究失败了的,去对照那些福尔马林里浸泡的孩子。
“这个空间是蒋正衣的,那这一切呢,也是蒋正衣做的吗?”郑玉问。
一直都没说话的赵晏河,他一步步走到刚才宋闽操作的机器面前,宋闽看他状态不太对,阻拦了一下,“你确定要看吗?”
赵晏河抬起猩红的双目,短短几分钟,眼底就布满血丝,他字字吐出,“我要看。”
“那好。”宋闽让开。
露出的屏幕上,是一张电子信息卡,用于指纹或者面部解锁,但这里已经被遗忘很久,机械门都被破坏掉了,所以指纹和面部解锁都失灵了,只余下一张没什么作用的身份信息卡。
赵晏河仔仔细细的看去,心脏被一只大手骤然紧攥。
屏幕那张分外熟悉的脸。
是他的恩师——蒋正衣。
宋闽叹了口气,“其实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蒋正衣能进入最顶尖的研究院,所有好的资源就放在眼前,如果他存了旁的心思,就是要做点什么也比别人方便很多。只是我不懂,他到底要干什么,单纯的报复社会吗?”
“你要是懂了,你不就成了他了?”郑玉揪起裤子蹲下查看这些线,再顺着线的走向看到那个大型发电机。
“能支撑起这么大规模的用电,还能持续这么多年,这发电机不简单啊。”
“你说那个啊。”宋闽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我研究过了,上面有编号,是原来研究院的一台水利发电机,蒋正衣找水系的治理者在上面覆写了一层心智力,能把损耗降到最低,机器下面连接着另一个空间的河流,这才能一直运转工作,但是时间太久了,很快这台机器就会报废了,到时候一断电,这间实验室就彻底报废了。”
“蒋正衣留着这些失败的实验体做什么?”
宋闽:“像他们这种顶尖的科学家,这些东西都是能证明他们技术有多精湛,留着不过是满足心里需求罢了。”
“况且这里的一切本就是虚体,实体大概早就被他毁掉了,蒋正衣怕有人会发现他曾经不光彩的手段,所以找了个偏远又空旷,还像没主人的房子做连接,要不是我碰巧撞进来,估计这个地方一辈子都不会有人发现,可能他自己都要遗忘他来时的路了,所以这么久我都还能在这里安然无恙。”
他们说话没避讳李闯,李闯就一直跟着听,顺便寻找着偷偷逃跑的机会,可高聿风那个大高个堵着门口,他根本就没机会,只能磨磨蹭蹭地站到了机器前头,一会抠抠这里,一会摸摸那里。
疏于锻炼的双腿站不了多一会,李闯揉着酸胀的脚腕蹲下去,正好看到机器控板下的电线磨损,他发呆了好一会,眼睛突然看见夹层里似乎有一道白色,他犹豫地碰了一下,确定不漏电之后才伸长胳膊钻进去,把纸用食指和中指夹了出来。
是一张报废单。
李闯打开一看,嘀咕说:“报废单?”
“报废单?”江淮予听到了,他眉头一拧,“给我看看。”
李闯好不容易感觉有了个什么东西傍身,自然不能轻易交出去,他把纸藏到背后,“让我走我就给你看。”
宋闽懒得听他废话,摇头说:“不可能,如果那个时候就已经报废了不可能再运转到这个时候,但是不缺乏另一种可能,蒋正衣想要这台机器,所以才说机器不能用了要运出去,这单子估计也是熟人给他签的。”
“就你懂的多。”李闯小声bb,随后视线往下移了一寸,蓦然愣住,“签字的是顾明林?”
“顾明林?”
“怎么可能!”宋闽瞪大眼睛,“你小子给我看清楚了,哪个顾明林,最先提出融合药概念那个顾明林?!”
“我没看错!就是顾明林!”李闯梗着脖子叫,他拇指一搓,两张单子分开来,“这张签名的是谢毓权!”
夏翎站在书柜前已经翻了好一会资料,闻声她扬了扬手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