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希再次苏醒过来的时候，眼睛被布条蒙得紧紧的，眼前一片漆黑，全然看不见半分光线。

她无助地伸手在虚空里触碰，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攥住指尖。

头顶上方传来一阵轻微的叹息。

“希希，你不要乱动，我在帮你涂药。”

林子希辨认出这是唐丞延的声音，霎时间眼眶发酸。

她强压下喉间的酸涩，向后一靠，却只触碰到冰凉坚硬、又带着点崎岖的石壁。

“这是哪？为什么要把我的眼睛蒙起来？”

她不适应地动了一下，脚踝处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

林子希茫然着向脚踝处触碰过去，却只摸到了凉到刺骨的锁链。

唐丞延按住她的手，声音微沉。

“先让我帮你把药擦完。”

林子希安静一瞬，不再动作。

身上各处的骨骼都在叫嚣着疼痛，她感受到唐丞延颤抖的指尖在她脖颈上摸索，又找到她的伤口，擦上了一些带着药味的膏体。

她没忍住，又问道：“小唐，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唐丞延嗓音里带着些许干涩。

“我当时被锁在幻境里，没发现他们闯进来了，后来我察觉到我的妖魂不太对劲，一直在往外散着灵力，我才破开幻境。我出来时，你已经消失不见了，而后我抓住了阿利朵，她为了活命，告诉了我你的位置。”

林子希攥紧自己的衣角，尽管看不见唐丞延的面容，但她还是微微仰头，声音急切。

“那神琢呢？神琢在哪？”

唐丞延偏过头，冷嗤一声。

“他？他早就被族人带回去了，我早就说过，他只会害了你。”

林子希缓慢地松了口气，“只要他没事就好。”

唐丞延似乎气恼极了，以至于声音都带着戾气发颤，“要不是因为他跟你签订婚契，你也不会被追杀。”他咬牙切齿，“我看他该死。”

林子希抬手，努力试图辨别方向地揉了揉唐丞延的发丝。

“我现在不是没事吗？”

唐丞延抓住她的手，在脸侧蹭了蹭，像是劫后余生般后怕道：“幸好你没事，你知不知道你昏迷了三天。”

“所以，你为什么把我的眼睛蒙起来，为了治病吗？”林子希还是觉得奇怪。

他沉默半晌，轻声道：“这里是凤凰族的预言池禁地，我现在把你藏在这，以免被恶龙族追杀......把你眼睛蒙起来是怕被这里的光亮刺伤眼睛，只有凤凰的眼睛才能承受住这里的预言之光。”

林子希点点头，压下心头的疑惑，又指指方才触碰到的锁链。

“那你把我锁起来做什么？”

又是冗长的沉默，唐丞延嘴唇翕动，道：“我怕你乱跑，被我的族人发现，所以就先把你锁起来了。”

林子希觉得不太对劲：“我保证不会乱跑的，你能不能先把我松开？”

唐丞延摇摇头，突然意识到林子希看不见他，苦笑着扯了一下嘴角。

“松开你的话，你会去找神琢吗？”

林子希愣了两秒，轻声道，“我当然会去找他，我答应过不会让他离开我身边的。”

唐丞延忽然不出声了，良久，他自嘲地轻笑一声。

“所以，你早就喜欢他了，对不对？”

林子希下意识点点头，可唐丞延却没再说话。

于是她纠结两秒，郑重地说：“对，我喜欢他，哪怕他不是人类。”

唐丞延似乎忽然有点无力，他声音里带了几分恨意。

“那我就更不能让你去找他了，他现在估计被囚禁在恶龙谷，你根本进不去。”

“怎么进不去？只要我想找就一定能找到。”林子希倔强道，“就算他想离开我，那也要让他亲口告诉我这个答案。”

“你疯了吗，恶龙谷哪里是这么好进的，峡谷里危机四伏，哪怕是我都不一定能全身而退，更何况是你呢？”唐丞延突然用力按住林子希的肩膀，嗓音里充斥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气，“你知不知道我用了多大的代价才把你救下来，你绝对不能去送死！”

“你救了我，我当然感激，可我只想再见神琢一面——我们甚至还没有道别，我才刚下定决心和他在一起，我不能接受从此以后我和他天各一方、再不相见。”

唐丞延静默许久，忽然发问。

“那你没有考虑过我吗？我对你的在乎不会比他要少，你要是出事了，让我怎么办？”

林子希的指尖一顿，焦虑地抠住脚踝上的锁链。

“你当然是继续当你的大预言。”她声音平淡，“你本来就不应该掺和进这些事的，所以，恶龙谷，我一个人去。”

唐丞延指尖拂过她的发丝，声音发苦。

“你是要丢下我吗？”

林子希偏过头，态度冷硬，“是，你就当我是个不讲信用、背信弃义的骗子，我不要你了，你也别再跟着我。”

她身体轻轻颤抖着，嗓音里带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哽咽。

唐丞延垂首，忽然极轻一声笑开。

“这次我不会听你的，你就乖乖待在预言池吧。”

他说着，脚步挪动时发出凌乱又踉跄的声音。

林子希蹙眉，却没再听见动静。

想来是离开了。

但是，她仍被锁在山洞里，没人能解救她。

-

接下去的日子里，唐丞延再没来过。

每天来给她送饭的，都是唐知乾。

他大概是受了唐丞延的嘱托，不仅会给她送饭，还会用清洁术等术法事无巨细地照顾她。

只是他从不和她说话交流。

一开始林子希还会闹绝食表示抗议，闹着要见唐丞延。

可唐知乾却说唐丞延被派遣了任务，三个月内不会回来。

因为拒绝进食，身体逐渐变得虚弱。

在她气若游丝地倒在冰凉的地上时，唐知乾也全然没有心软。

他强硬地掰开她的嘴，往她的口腔里塞食物。

唐知乾声音冷冽：“你可以死，但是以这种死法死去，你不觉得很可笑吗？丞延用这么大的代价来救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我真替他不值。”

林子希无意识地咀嚼着食物，被蒙住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神气。

只是在某日夜里，她忽然梦到了神琢。

她梦见神琢被困在一个火焰缭绕的囚笼里，浑身鲜血淋漓，仍在不停试图从里面冲出去，这次林子希看到，他的龙魂几近湮灭，指节紧握着长命锁，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

林子希醒来后，忽然不再抗拒进食。

她要将身体养好，去见神琢。

-

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唐丞延回来。

唐知乾只看着唐丞延站到林子希身边，便叹了口气，走出山洞外。

“希希，我回来了。”

唐丞延的声音响在耳畔，林子希木然抬头，一声不吭。

他的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气，林子希鼻尖动了一下，没忍住关心。

“你出去做任务是不是受伤了？”

唐丞延扯扯嘴角，“没事的，只是小伤。”

林子希有些无奈，“你总是照顾不好自己。”

他低头，将还在往外渗血的胳膊往衣服上擦了一下。

“我照顾不好我自己，那你以后愿意照顾我吗？”

林子希沉默着，没说话。

良久，她说，“小唐，你知道的，我......”

“我知道，你不就是只喜欢神琢那只恶龙嘛，搞不明白他有什么好的。”唐丞延倏然恢复往常随意懒散的语调，林子希恍惚一瞬，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可是你也应该知道，只要你想做的事，我都会帮你去拼命。”他声音低落下来，轻轻抱住林子希，像是某个普通的午后，他闲散亲昵地将脑袋搁在她的颈窝。

唐丞延的指尖在她的面庞上流连而过，额头、眼睛、鼻梁、嘴唇、下巴，像是想要将她的模样刻在脑海里。

他动作停了两秒，稍稍抬头，逾矩地吻上她的眉心。

干燥柔软的嘴唇贴上林子希的额间，她轻眨眼，推开唐丞延。

唐丞延站起身，背对着洞外泄进来的天光，眼睫微动，浅灰色的瞳孔黯淡无比。

“我会放你离开，但是，你一定要活着，打不过就跑，知道吗？”

林子希被这句话惊到，下意识站起身，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脚上的锁链已经被解开。

唐丞延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小心翼翼地带离山洞，脚步似乎不太稳。

他走得很慢，安静地拉着她走了一个小时才离开预言池。

林子希能感受到外面光线的变化，她唇畔不自觉扬起。

待到天光大亮之时，唐丞延忽然往她手里塞了一卷羊皮纸质地的东西。

“这是我找到的恶龙谷地图，上面危险的地方已经标记出来了，你跟着地图走，不要乱跑。”

林子希眼睛上的布条仍没被扯下来，她朝着声源点点头，嘴唇嗫嚅两下，说了声“谢谢”。

唐丞延继续说，“上次狼族的骨哨我带来了，等下我会吹响，让琅渊把你安全带到恶龙谷谷外。”

他停了许久，声音低哑，又问，“希希，你讨厌我吗，把你关了这么久。”

林子希轻轻笑了一声，“我知道，你是怕我太莽撞出事，你最后不还是帮了我？小唐，我永远不会讨厌你。”顿了两秒，她声音里带了一丝压抑的声调。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唐丞延抬手，摩挲着她的面庞。

声音几乎要彻底消散开来。

“不会了，如你所说，我接下来的一生，都只会守在凤凰族的预言池里。”

林子希声线轻颤，却没再挽留。

“那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我祝你，往后一生顺遂。”

来不及触碰到林子希落下的泪，唐丞延畏缩地收回手，拿出骨哨吹响。

骨哨声音嘹亮，不远处，狼群结伴而来。

头狼眼带刀疤，威风凛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