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法看清那张脸,恍惚间,好似与三年前的那张面容极为相似,忽而惊出一生冷汗,如梦初醒……
“王韵!”“人呢!”萧长柏站起身,朝门外喊了两句,不见动静,便起身去寻。
抬腿就是一脚,王韵刚进门,人没防备,差点摔了个狗吃屎,他摸摸屁股,嘴里嘀咕:“这天还没亮,叫魂呢!”“自己不睡,也不让别人睡?”
自上回齐王做东的宴席过后,成日里醉的不成样子,许是演地太过,都晓得他如今是丧家犬,掀不起什么风浪,又失了血性,继而邀约不断。
总拉着萧长柏吃酒……
这苦了王韵,天天半夜拖着人回府。
萧长柏两手抱胸,盯着王韵,一脸的不高兴。
“看什么?”王韵被盯地发慌。
“……”
终是遭不住,叹了口气:“你且说罢!”
“百官宴在即,这一时半刻,还不至再将我如何,暂观其态,潇湘馆如有消息,也请遣人速速报我知道。”
王韵一一答应。
“你私下多多留意八旗和禁军,这两虽各司其职,但都只听命陛下一人,”“要紧的事,避不开他们”接着又嘱咐。
“如真如此,不如问项大人见效快!”王韵究竟还是忍不住:“项大人颇受殿下深恩……”
萧长柏面色不虞:“本宫见你,近日是该松松骨了,”
他嫌冷,找了件衣服穿,后吩咐王韵:“你带路,给我找点吃的去。”
王韵踌躇:“不是难事,怕是这会好点的馆子都没开,能还在外面吃饭的,都是下脚力赶夜路的,要不就是更夫和下衙的衙役,也只有路边的摊位了,那地方你去不去?”
萧长柏笑:“去,为什么不去,我好东西吃的胃疼,走吧!”
其实是喝酒喝地浑身难受,隔夜就吐一顿酸水,好好的人这么折腾,也快废了
王韵领着他出了宗正寺,在半路的时候拐到应天府背街的一条小巷子里面,巷子太窄,牵马也不好进。
萧长柏干脆和王韵在巷子口下了车,往里走了半盏茶的功夫,果然看见一家生着炉火的面摊。
面摊搭着一个遮雨的油布棚子,棚子顶挂着一盏纸灯笼,摆着四五张桌椅,有两个穿着衙役服饰的男人,坐在背风处埋头吃的西里呼噜的。
拿三娘的话说,活像没吃过食一样。
摊主是个中年男人,见有客人上门笑着迎上去:“客官,吃碗面?”
一说完看见走到光亮处的萧长柏两人,脸上的笑容就僵在那里。
“怎的,认得我家主子?”王韵问。
“不……不认得”老板不好意思,只道:“只是瞧着眼熟,像极了我那侄儿……”
王韵笑说:“行了,别瞎套近乎,赶紧来两碗阳春面。”
“得,立马来!”
那摊主一开口说话,萧长柏就跟着乐,这人一开口就是凉州口音,他看了眼雨棚里的老板,皮笑肉不笑地问王韵:“我瞧你是猪脑子,还不肯信!”“尾巴都遭人跟了几回,连个屁都摸不出……”
“拐着弯骂谁呢?”本来挨一脚就来气,这会儿真受不了。
“骂你!”萧长柏翻了个白眼,当真是没脑子的蠢货。
“招你惹你了,这么大火气?”
“老板是凉州人……”
“知道啊,老乡,所以呢?”“就该生八百个心眼子看人?”
“……”
“老板,面呢?”
老板讶然,后恢复过来回道:“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老板送来了一盘咸鸭蛋,说是额外奉送的,鸭蛋各个泛着漂亮的天青色,看着卖相就好,萧长柏也懒得客气,拿过一个在桌面上磕了磕,慢慢的剥着壳,正剥着,手就忽然停在了那里。
王韵马上警觉,看过来悄声问道:“又怎么了?”
萧长柏皱了皱眉没说话,他觉得今晚上真的是背时头顶,简直没完没了。
那条他们来时的巷子口,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缓缓传来,顷刻间,项文序那一身青灰的大麾,就出现在光影里。
“竟不知殿下也在此处,赶巧啊!”项文序缓缓走过来。
萧长柏一抬手,被项文序打住了他的话头,他走过来,往萧长柏对面一坐,笑说:“不必客气。”
“……”
王韵却不敢坐了,本来他还想站到萧长柏的后面去,结果看见跟着项文序伺候的几个侍从,都站在棚子外面,他掂量着,也只好站了出去。
萧长柏坐下看着对面,项文序那张白玉一般的脸,又看见他的大麾下摆都扫到地上去了,今天本来就下雪,这地上尽是污泥,那青灰的绸面上立马一圈乌黑。
说来也奇怪,意外地不显脏,他这个人也一样,干净的时候透亮,脏的时候也显得合情合理,挑无可剔。
“瞧这么仔细做什么,怪让人多心?”项文序顺着他眼睛看,打趣道。
萧长柏往嘴里塞了花生米,实在是忍不住开口道:“这种地方,不适合你来!”
项文序环顾四周,将其一军:“这地方,确实不适合你来!”
项文序坐在这到处乌漆墨黑的面摊棚子里,就跟坐在他的公案后面不一样,严肃而矜持那不是项文序,是项中丞。
项文序耸了耸鼻子,蜷着手指头往袖口里头缩:“这地方是不太适合,但我是追着你来的,有什么办法?”
这怎么倒成了他的不是了,萧长柏被噎了一下,最后他只能问:“那你找我,什么事?”
项文序还是那么矜贵的坐在那里:“你还是先吃了,再说吧。”
“……”萧长柏花生米往嘴里人,咬地嘎嘣响:“那是得多谢御史大人体谅了!”
这家面摊的老板能把面摊子开在应天府的后巷,也算是有些见识的,知道今晚上他这里是招来了贵人了,端着两碗面上来,心跳的跟打鼓一样,战战兢兢的放下面碗就赶紧退到一旁去,缩进阴影里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面前两碗面,飘着红旺旺的辣椒油,一股熟蒜的味道冲鼻而来,曾经萧长柏最是喜欢这味道,他舅舅的拿手菜。
他拿起筷子拌了拌,挑起一筷子送进嘴里,没滋没味的,他不用抬头都知道对面那肤如凝脂的公子哥,正用那双黝黑黝黑的眼珠子盯在他身上。
“你不尝尝?”
“我吃不了辣。”
矫情人……
萧长柏几口解决了自己面前这碗,他这人不浪费粮食,强忍着难受把本来王韵的那碗也拖过来,递到项文序手里,顺嘴朝着暗处问了句话。
老板这才从阴影里钻出来:“八,八文钱。”
项文序往那一坐,矜贵而冰冷,让人无凭白故的就矮了三分,那气势太霸道了,老板说话都哆嗦。
萧长柏往身上摸钱,然后忽然反应过来,朝着王韵叫道:“过来付钱,把那鸭蛋的铜板,也给老板。”
王韵立马摸了一把铜钱给老板,萧长柏又转头看向项文序,项文序的眼神从始至终都放在自己身上,这时他站起来道:“走吧。”
项文序侧了侧身子,让了让他,跟着走了出去,项文序到了棚子外面,忽然问萧长柏道:“你这样好多了。”他顿了顿又道:“你刚才太拘谨了。”
萧长柏这人遇盛则进,遇衰则退,他有种预感要是一开始就被这人镇住了,那么以后在他面前都会是束手束脚的。
你矜贵,骄傲强势,那我就随意,自然,从容,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好了。
反正他也动手,没必要被项文序牵着走,所以他根本就不接项文序的话。
萧长柏朝着他笑了笑,没想到那人却也是看着他笑了起来,而且还笑得特别好看,是那种眼睛里也带着笑意的笑容,然后只见他低头从袖子里掏了块帕子,递给萧长柏:“给,擦嘴。”
萧长柏觉得挺有意思,这人这么一会儿,态度就变了,那种严肃强势的气势如冰雪消融般化为无形,被一种温和的气质取而代之。
他伸手接过帕子,随意在嘴上抹了两下,结果拿下来一看,上面粘了一块辣椒油,他讪讪的把帕子收进袖筒说:“脏了,回来再还你一块吧。”
“这回不扔了?”
他虽极力做的自然,却还是忍不住,思想前些日那桩事儿,萧长柏也没说什么,笑笑走了出去。
两人走出巷子,走上正街,大街空无一人,一条大道笔直通向前方,他们后面跟着辆马车,还有随行的随从,这架势要是被八旗和禁军的人碰见了,是有的要热闹的了。
项文序却步履从容,走上大街后有一会他才开口,却是问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听闻殿下近日流连烟花柳巷,可是尽兴了?”
萧长柏觉得他问的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索性不去想。
虽然大周是有小官坊之类的场所存在,但这种事也不好拿出来当面问的吧,不过他这样问倒是让他想起一段趣事,他笑着道:“自然是尽兴……”
“哦?”项文序扭头看过来,似乎很感兴趣。
萧长柏倒是忽然觉得这种事说的详细不太体面,笑笑,遂敷衍着带了过去:“人也有七情六欲,不好太过压抑”“倒是中丞你,何时对本宫如此上心了?”
“殿下德行昭著,不是什么新鲜事,我也是好奇!”项文序也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