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心里清楚,几场大战并不能让兵强马壮的大越死心,北凉在朝中无人可用,楚时珍一死,改朝换代还远吗?”
项文序闷声咳了咳,缓了口气,站起来走到萧长柏面前,轻轻摸了摸他的发髻,思绪却翻了很远……
人没躲,又由着胆子手又一路滑下。
到底是理智更胜一筹,浅尝可止,终是搭在了萧长柏的肩上,低头道:“你以为我说什么就能动摇圣心?”
见萧长柏不作答,他也不恼,言语却越发不容置喙:“于圣人而言,兵马可以再征,武器可以再造,北凉王也可另立,你究竟明不明白,你想出京城,就必须出地不轻松,才能瞒的过。”“只有我,也只有我,才能让你平安出京!”
项文序严阵以待,威风棣棣。
纵然一番肺腑,可眼前的萧长柏却是一副视若罔闻,不知从何处翻出了枝桃木簪,光泽有度,显然是认真护养过的,萧长柏拨了拨榻前灯烛,望着踊跃烛火发了半日呆。
一个背主求荣、背信弃义的小人,杀人还不忘毁尸灭迹的圣贤,如此大费周章,难不成是为了所谓的天下大义?
反正萧长柏不信……
念头过后,竟觉得有些好笑,才说:“你动手杀了元明,就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自然不是,可萧长柏不会信……
项文序看着他没说话,沉吟良久才道:“并非如此!”“殿下为的是家国安邦,小人,为的是安身立命!”
“中丞如日中天,这话听着不像!”
“盛极必衰,这道理殿下不会不懂。”项文序倒也不争辩:“更何况切骨之仇,岂能假手于人?”
“……”
萧长柏自然不清楚他和元明有什么旧怨,但人已死,他的计划就会落空,三娘的身份不出三日就会传到圣人那里。
届时,再想把人送回北凉,难。
容不得萧长柏细想,项文序又道:“在殿下心里,忠孝能不能两全根本不是问题,所以,是在顾虑什么?”
萧长柏虽笑了下,但依旧是兴致缺缺:“我的难处,你很清楚啊?”
项文序再想开口,萧长柏就起了身,不由分说地把玉镶金的钗子,赏心悦目地看了两眼,眉眼笑开:“什么忠孝、仁义,在我这里,那就是个随行就市的东西,不值一提!”
“萧长柏……你……?”项文序惊呼,那明晃晃的桃木钗已然在手,他慌了心神,人虽已经离得远了,却还弥漫着那股熟悉的气味。
“看不出来么?”萧长柏不以为然,咧嘴一笑:“物归原主。”
“……”项文序站着没动,思虑这短短一路看到的,听到的,见到的,究竟哪一点让自己露了差错。
萧长柏呼吸相近,抬手顺了顺项文序的衣领:“说你没长进,你确实做的很好,说你有长进,你……”
萧长柏欲言又止,垂些眼皮,正好对上项文序的眸子,笑了笑,没再接下去,又道:“圣人的话,什么时候有白话?”“即便有,你也得想清楚,是不是该你知道,是不是该你去做!”
项文序脸色不变,却不自控地捏了捏手指,他眯着眼,沉吟道:“我来的时候,没有人。”
“宗正寺里外都是人。”萧长柏转过身,疲累道:“你说的对,岑州军马的案子事涉顾候,元明的死确实帮了我大忙。”“但他活着尤为重要,他断了性命,接下来圣人该疑谁?”
萧长柏踱步行至身侧,伸手笼住了项文序,摩挲着他的下颚,将其视线带向了铜镜,虚影一闪而过……
项文序眸子微冷,沉吟道:“自然是殿下你了!”“臣此番前来,是为劝诫殿下止手!”
“你好聪明,但还不够!”萧长柏贴着他耳朵下来,话语黏腻而轻缓。
项文序再想开口,却被萧长柏一招制敌,瞬时双膝跪地,他咬了咬牙,额间渗出了冷汗。
还未起身,便闻萧长柏撩袍而出,临行前瞥了眼跪着的项文序,言语挑达:“今日从此门出,本宫与尔水火不相容!”
额间渗出冷汗,项文序摁着膝缓慢起身,从宗正寺出来后,回了趟府后,便去了岐山,也不知道这半月过去,那老头子做什么。
“说您来了,只管去后山就行……”
小侍接过披风就退下了。
“嗯”
项文序老老实实往后山走,要真说起他和这老头来,渊源颇深……
在极为年少时,便跟着他学了很多东西,再见已几经春秋,项文序能活至今日,少不了他的功劳……
算得上冤家路窄了。
项文旭为他斟茶时,手腕上的红痕显得格外刺目,张忠玲皱了皱眉:“怎么搞成了这个模样?”
“一点皮外伤,不要紧的。”
见他不肯说,也没有多问的意思,只道:“皇上要的是亲提重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爷子,入了昭狱,由你亲审问,竟至今递不出一张供词。”
项文序知道他要问,也估作为难:“怕是没有那么简单,如今牵扯上了顾侯,便和萧长柏脱不了干系。”
顿了顿:“真要查起来,怕没那么容易……”
“圣上多疑,你是知道的。”张忠玲扫过一眼,便开口:“如果这步旗走不好,那于你,便是死路一条。”
明了张忠玲在心系他,只淡淡道:“他来时身处风寒,加上昭狱重刑,估计撑不了多久。”
“那就要看圣上的意思……”
项文序并未说什么,估摸着年头一过,这案子就得结,拖久了对谁都不好
岑州军马案,绕过了三司会审,说白了圣上绝不姑息,定是要彻查的,可谁这般大的胆子,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人要铤而走险,在昭狱中杀了他?
寒风依旧在窗口咆哮,他略有所思,手上动作却不停。
“老师……”
张忠玲喝着热茶,项文序并不清楚他听没听到,便就此缄言。
半晌无言,张忠玲见他起身要走,才开口:“人之变化或在一夜之间,人人皆有造动事态之力。”“虽如此,阿宝,这皇城不是你该来的……”
两两相望,项文序躬身作揖:“沟壑万千,皆可通天,既入明堂便为刍狗……”
言罢,就此拜别。
——
正是天寒地冻的时节,从屋子里看出去,除了雪压梅枝低,暗香扶风来,翻来折去都是白茫茫一片,没什么新意。
那日的宴席,酒不醉人人自醉,醉上一回人也轻松不少,项文序难得一连几日睡了舒服觉,现在还有点精神不济。
他看的出神,俨然没注意秀竹进了里屋,她取了暖手的炉子,翻了件狐狸毛的氅衣,踩着步子过去:“煮了热茶,要不要喝点暖暖胃?”
“嗯?”项文序茫然地看过去,看着汤婆子愣了会儿。
等反应过来才动了动身,伸手接过氅衣,连蹦带跳地下了方榻,问:“喜欢花儿么?”
“……”秀竹刚想开口说不喜欢,话没来得及脱口,项文序笑了笑,自顾自地答起来:“姑娘家家的,都喜欢花,我想你也会喜欢?”
“嗯。”秀竹将汤婆子放至一边,往炉子里添了炭火。
项文序草草给氅衣打了个结,迅速从屋子里小跑出去,不过片刻,便捧着一束寒梅进来,不由分说塞给了秀竹。
项文序轻快出声:“送你了!”
“……”秀竹愣了会儿,下意识去拍项文序身上的雪,他躲开了,秀竹的手滞半空,好一会儿才接过那一小捧梅花。
项文序耸了耸鼻子,扔了一只湿鞋,一瘸一拐地往炉边走,短短一路,又是鞋袜,又是氅衣,都叫他扔了干净……
好茶来不及吃,一两口下肚。
项文序便舒舒服服往躺椅上一仰,扣着躺椅上的纹路,不得不说秦明月这双手还是有用的,既能取人性命,又能救人水火,还有这么巧的手艺,都快赶上皇宫大内了。
只做和尚,太过可惜。
凌冽的冷气夹杂梅花的暗香,让人说不清什么意味,秀竹垂着眼皮子,凑近了闻了闻,勾了勾唇角,便对项文序不管不顾起来。
翻出彩色琉璃瓶,心满意足地插上梅花,哼着调子,好不快意。
可一转身,心冷了半截,发现虞覃抱着手臂,正若有所思地盯着项文序,嘴里还不咸不淡地说着风凉话:“好端端的,成天炭火香炉供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七老八十了!”
项文序懒的动,只瞟了眼过去:“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又是做什么?”
虞覃心有余悸地看了眼秀竹,见她压根儿没看自己,心下松了口气,乐呵呵提着酒坛子坐过去:“带了桂芳斋两坛子清酒,尝尝?”
虞覃一路疾风带雨,夹杂着一股窜鼻的冷意,秀竹皱皱眉,恨恨插了句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虞覃瞪着两眼珠子,一脸懵地看看秀竹,又看看项文序,大概意思就是:我话都没说三句,怎么就招惹上了?
项文序脸都笑抽了,还得佯装一副镇定样子。
“我也没吭声啊?”虞覃一脸错愕,根本想不通这人哪里来的,这么大火气。
话刚落,手里的酒坛子就让秀竹不声不息地拿了过去,翻过眼,人已经出了屋子,连带着他那一坛子酒。
“又生气,谁招惹他了?”虞覃回过头,一时摸不着头脑。
“你!”项文序毫不留情面。
“我?”虞覃指了指自己,显然是不太相信的,“不可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