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凛冬,外头飘着鹅毛大雪,白莹莹的落一地,少说也有半尺,拿腿都难走的路,项文序楞是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府里去……
真不知该说他恪尽职守,还是该说他性子轴地很。
想着幸好是年前的最后一次朝会,有今日没明日,也总算舒坦一回了。
王启锦的事儿圣人没拍板,估摸着来年开春还有的查,查到哪儿,往哪儿查又都要看圣人的授意。
这事压的多,零零碎碎折腾起来也得跑两三趟,干脆摞好的公文一箩筐搜罗回府,省了麻烦……
项文序也才回来,小侍没来得及烧炭火,屋里潮湿,他闷生咳了好几回,等缓过劲,秀竹已经端着姜茶过来。
“这事来的不巧,都赶一快儿了!”她皱着眉头,绕过逗鸟儿的雀官。
“谁又惹你生气了?”项文序接来姜茶,任着秀竹揩雪,见她没吭声,转头看她去柜子里拿了干净外袍。
“雀官?”项文序瞥了眼逗鸟的小孩儿。
没意思,逗鸟实在是没意思,雀官叹了口气,腾的一下窜到了项文序身后,脑袋磕在他背后,蹭了蹭,焉了吧唧:“不是我,怎么什么事都安我头上?”
秀竹拎着小崽子拖开,说:“大都督说了,他在校场候着二爷。”
雀官最是怕老虎,还是秀竹这样泼辣又阴晴不定的,张牙舞爪扑腾了两下,迅速躲上房梁,死死盯着秀竹不动……
说罢侧开一步,换了干净外袍,要和秀竹一起走。
项文序正披着大氅,见秀竹站那儿,说:“牵灼风去校场。”
出了门,秀竹牵灼风时,才发觉项文序也跟了过来,他接过缰绳上了马,那灼风哼哧两声,抖着一脖子的水珠,全落在秀竹肩膀。
秀竹默默叹了口气,她不会骑马,只得跟管事要了小驴跟在他后头,马出了府,冒着雪往校场去了。
到了校场,空荡荡的没什么人。
项文序给灼风解了缰绳,拍了一把,让它自己去跑着玩。
虞覃什么毛病,好好的酒楼不让去,非得来这儿,冻死个人。
他想着,让灼风自己溜两圈,自己拉个弓热热身,连大氅都脱了,见秀竹不动,忙把大氅扔了过去,催促道:“愣什么?快拿着!”
秀竹接了,指了指项文序腰带上,慢声说:“你再脱,就没了。”
忘了,秀竹是个女儿家。
他抬手制止了脱外衫的动作,回身好整以暇地看着秀竹,说:“虞都督在哪儿?”
“你后头!”秀竹吸了吸鼻子,慢吞吞地指了指他身后。
项文序虚虚牵这大氅的一角,冷不防地躲开两步,说:“吓死人,怎么走路也不出声?”
虞覃来来回回看了数遍地上的积雪,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项文序:“这么厚的雪,你都没发觉,怎么活到现在的?”
“说事儿就说事儿!”项文序抬脚踢了亭前雪,闷闷往亭子里走。
虞覃懒得理他,转头摁住了秀竹,捧腹大笑:“好小子,怎么不见长啊?”
秀竹拨开手,瞪着他,没吭声。
秀竹长的清秀,又以男身示人,也怪不得虞覃身上,本来也没什么,只是虞覃每见她一回就要逗她,绕是心里窝火也没处撒……
天底下最糟心的事儿,莫过于哄小姑娘,还特别是秀竹这样话少心思又多的,他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秀竹,去把灼风牵回来……”
秀竹去了,临了瞪了眼虞覃。
虞覃一时不知作何,居然惹的小娃娃不高兴,果然,小孩子难哄。
到底是懒的动,项文序蹬了蹬脚,迈上阶,进入小亭子:“八百年不见一回,大都督找我做什么?”
“跟你叙个旧还要挑时辰?”虞覃看他一眼,大步往椅子前走。
项文序只盯着他,过了会儿才说:“你挑的我府上,是叙旧的地儿吗?”
多大点事儿啊,虞覃忙垂头拍了拍袍摆,不胜在意道:“心意到了就成,何必拘这小节。”
秉着事出反常必有妖的觉悟,猜到指定有事儿:“陛下他……”
虞覃立马摇头,说:“满大街的在京城里跑,又不是在御前带兵,十天半个月也未必见着一面!”
这话确实无可挑剔,他屈指敲了敲桌面,一个琢磨了会儿:“你不说,我就差人把你送回去。”
你看你看,这就动气了。
虞覃咧开嘴,正想搂人:“你我好歹师出同门,怎的这么不待见我?”
项文序躲开,一语道破:“你就拜了一日师,同门?算不上!”
“一日那也算!”虞覃抓了抓头发,不太好意思,他当年发家,就是靠着一张嘴,到处说是张忠玲的学生。
他成日死皮赖脸缠着项文序,也叫外人信了这个邪,没少靠着噱头得好处……
这年头,有路子才好走,名不见经传,谁看你。
“……”项文序也笑。
虞覃确是有真本事,少有的武学奇才,又是个通情的人,玄安城满大街地跑,没少在京贵眼里混眼熟,在京上也算吃得开。
说到底即便没这个噱头,凭他本事,也晚不了几年。
说话的功夫,秀竹牵着灼风过来,把灼风拴在了柱子上。
虞覃看了眼秀竹,看着还在生闷气,也不好再招惹,索性对着项文序,说:“宗正寺那位,正往宫里赶呢!”
见他神色如常,懒得搭理自己,虞覃就打定主意他是知情的,既如此,就不怕两人见着打起来。
虞覃看他把灼风当个宝贝,说:“这马儿,怎么是自个儿驯?”
“闲来无事啊!”项文序看他一眼,奖励似得拍了拍马脖子,说:“怎么,你喜欢?”
虞覃耸耸肩,他可不爱夺人心头好,特别还是眼前这人的,不怕权势,就怕没命享:“君子不夺人所爱,受不起!”
项文序不吭声,他笑着顺了顺马背,说:“三年占着这么大个地儿,就这点本事了!”
虞覃看着他,又觉得他表现太过平淡,不像他性子,又说:“年底开春,听说宗正寺那位要出来……”
既如此,这些天也是该出来活动了,项文序想着,边招招手,秀竹拿来了大氅。
这是要送客了。
项文序拍了拍马脖子,上了马,笑笑说:“这马正是要赠他的!”
“这……”虞覃是真不懂。
虞覃一拍大腿,说:“你三年前落井下石,柏太子可是恨你恨得牙痒痒,你怎么还上赶着点火?!”
“柏太子?”项文序眯了眯眼,又说:“虞覃,说话过过脑子,三年前是,三年后的今天,太子可不是他。”
虞覃一拍脑门儿,真是糊涂脑子糊涂人,这话叫人听见了,不说掉脑袋,京城也混不下去,迟早卷铺盖走人。
项文序翻身上马。
“唉,那不是没改回口么!”虞覃嘟囔一句:“怎么想的,背后捅刀该是老死不相往来,怎么还赠马?”
项文序好整以暇地顺了顺马背,轻笑出声儿:“又不是长恨绵绵,怎么就老死不相往来?”
虞覃见说理说不通,摆开架势,他说:“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他是东朝圣天子,光凭宗正寺的那三年屈辱,足以要了你的命!”
“那可惜了,若是恨我,明日就能报仇雪恨。”项文序想了想,又俯身将脸埋在了马背上,说:“若非如此,这便是赔罪礼!”
寒风凛冽,项文序又慢吞吞地加了一句:“不想惹祸的话,尽早离我远些。”
虞覃还想着说什么,便让秀竹一个晃身拦住了,项文序也懒得扯闲篇,说:“凑巧我明日不当值,一道吃酒去?”
“你,你……”虞覃惊得后背发凉,抖了两下,他可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叫这人猜了个准儿。
明日大宴,他果真要去?
项文序虚晃一笑:“你来,不就是敲打我的?”“你承了谁的恩,谁的情,我暂且不多问,只是日后行事且三思!”
不等人应,项文序打马要走,临去时才回头补了一句:“明日大宴,大都督只管玩尽兴!”
虞覃老脸一红,看他打马走远了,气急败坏拿手指头戳秀竹的脑门儿:“你拦我做什么,我这还有话说呢?”“你主子糊涂,你也糊涂?”
等人跑没影了,虞覃才叹气:“算了,做他的短命鬼去吧!”
“你才是短命鬼!”秀竹揉了揉眉心。
说完就跑出去了。
嘿!这小子狗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