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发现了皇后娘娘的踪迹。”宋清山有些发抖,他现在深得方千秋信任,可他所提的事情是方千秋的逆鳞,单是怎么称呼筝迁锦他都斟酌了几个时辰。
“也是了,林晚意一触即溃,下落不明,如此战事又得罪了柳家,她若不想去云梦,也只有我这一个来处了。”方千秋的心停了一拍,可面上,确是不以为意,“宋卿,若不得关键,你恐怕不敢与我说此事吧。”
“臣探得,娘娘已于前日秘密穿过了通泰,现在正在连舍八,臣估计,娘娘意在运涌。”宋清山将搜罗好的情报递给内官,又似个木头人似的,呆立在殿中,“臣已探明,娘娘身边并无失踪的林陈二人踪迹,只有五千禁卫扮作行商随行。”
“嗯,人虽不多,可廉长运那家伙一贯软弱,以她的本事和声望,占下这边疆之地也不算艰难,如今星象与我的谈判不在上风,倒也乐得见此。”方千秋不知道在笑些什么,只是看了看那详尽的情报便随手扔到一旁。
“你先下去吧,我自有打算。”
“是。”宋清山眼神收敛,低着头向后退去,直至退出大殿。
“挽遂,如今你竟落到与我一般的境地了,工于心计,就是在这夹缝中最傲人的成就。不论你万般厌恶,你记忆中的我,就是你现下最好的老师。”
“缉捕营!卸枪携刀,重甲全装,速备集结!”
染着血污的长靴踏在城内庄营低洼的池坑中,溅起片片污水。
“快!快!!”
桌案上摆着两份文书,一份是誊抄的圣旨,另一份是督办所的公印文书。
钟南将它们摆在一处,仔细端详。
“两份文书,尽是要我缉拿皇后娘娘,只是这督办所,为什么会平白无故趟这滩浑水。”钟南远在渡枢三监军,与朝中的联系已经断了有些时间,如今,来自武灵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值得他多疑。
“这宋清山主张新立陪都通贯,可陛下的意思,像是要蓄势殷南一线,以备反击。”钟南看着两份并无什么出入的文书,心里悄悄打起了盘算,“北方舰队虽然速战速决,可还是显了疲势,只有想办法改一改锐气,才能解燃眉之急……”
“总旗,我们这一趟到底是什么差事,单刀全甲,闻所未闻呐,兄弟们又不是武打演员,都是脑袋挂裤腰带上的,不带家伙只带刀的差事之前也接过,可穿戴全甲满装,这得是什么破天荒的差事。”几个旗官凑在总旗身边,不时看着四周的动静,像是在防备着什么。
“缉捕营四旗两万人倾巢而出,不止我一个总旗,就是另三个也是一问三不知。咱就是吃这碗饭的,听话,昂。”总旗秉着刀给几人使了个眼色。
“监察使令!缉捕营息鼓掩旗,遂令而行,不可言,禁妄猜,现,登舰!”
午时清梦,薄纱摇晃。
狼豪缓动,宣纸染墨。
“陛下,货已出完,按您的吩咐,禁卫已经先行离开,现下应该已经抵达跃迁点。”
收劲停笔,墨迹未干。
“路上遇到的那伙漂流海盗可咬钩了?”
“回陛下,我们出货时放出了风,他们只要到达连舍定会以为我们还有一批通过运涌卖去云梦的上等货,以讹传讹出这些货的价值,已经足够他们搭上全部来这一个小小的连舍空间站群干最后一票,禁卫已经离开,他们现在应该在货船上细搜。”
风在挑动镇纸,却终不得成果。
寒刀出鞘,阴影中亮起冷冽光彩。
血溅五步,甲板上尽是悲戚惨嚎。
劣质的热刃在军制热切刃之下,如同废铁,拦腰而断,缉捕营的重甲直接撞在海匪身上,只是为了在冲杀中节省挥刀的力气。
“监察使令!匪兵杀无赦,以首记功!”
钟南穿过战场,亲自带着一堆人向旗舰舰桥走去,可闯开门,也没发现任何一人。
钟南四处环视,却也没发现什么踪迹,冷汗已经顺着颈背流下。
“进入空间站!”
“监察使,我们……”
“瞭查司行事,可先斩后奏。今更有海匪侵袭,无需担忧,进站!”
墨迹已干,淡淡墨香尤在。
“会后悔吗?”筝迁锦抬起头,看向跪在堂下的禁卫。
“臣之荣幸。”禁卫抬着的头骤然低下,哪怕是隔着薄纱,看向教皇陛下的目光仍让他觉得亵渎、罪恶,那份不可触摸的铭心一般的美,更是他所见最真实的神迹。
“杀!”血,从门外溅进来,是长长一道醒目的界限,将神圣清雅撕碎,变作一片悲戚。
“护卫陛下!!”禁卫长取下两节短棍,相接,将闯入的缉捕营访令逼退。
杀进来的百户勒住人马,缓缓将刀擦净。
“好身手,你的人头,兴许能更值钱。”
轻纱染血。
筝迁锦只是站在纱后,宛若这一切的厮杀与她无关。
“妈的,这么难缠。”几个访令用刀卡住禁卫长的长棍,百户近到身前就要收下他的人头。
“好胆!”禁卫长也杀红了眼,弃了长棍,在腰挂取出两柄小锤,砸向百户的头盔。
噗——
血,溅在轻纱上,浸染,慢慢流下,直到被吸尽。
在侧面压阵的几个访令,就在禁卫长暴怒以命相搏的同时,摸上来刺穿了他的双肋。
“来吧,让咱们看看,这废物如此挣扎,为的是什么……”
筝迁锦冷冷地看了过去,隔着血纱,那百户只能看到个模糊的影子。
“止步。”
百户顿了顿,他开始有些平白的紧张,可是,他还是咽了咽唾沫,向跟在身边的两个巡查隶使了眼色,让他们上前。
那静垂的血纱越来越近,巡查隶的手抬了起来,就要伸过去,那百户屏息凝神,恨不得眼睛跳过去。
呲——
血溅在那两人后背,百户来不及出声,只低头看了看那再自己胸口冒出的刀尖,张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头好似滚了下去。
“娘娘!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两个总旗将巡查隶的尸身拖远,跪在钟南身后。
“臣等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血纱摇晃,漏出一丝属于筝迁锦的目光。
“平身,免罪。”
“谢!娘娘宽恕!”
“谢娘娘宽恕!”
刀光剑影凛凛,白裙侧,渐渐收敛。
只留那一张白纸黑墨,染着属于禁卫长的心头血,成就那谋字的最后一笔。
人头滚滚。
凡是杀上空间站,却未跟随钟南的,都坐实了反贼,被半个时辰前还是兄弟的同僚押解着,走进广场。
实是法场。
筝迁锦在离开前,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
那场景,与当年教司之乱,竟有个十分像。
而活着离开的,同样也只有她一个。
“斩!!”
圣洁梵浩的白袍又一次从尸山中走出,沉重庄严的裙摆下,是翻涌澎湃的血海。
“南山同志,我们又见面了。”
“圣灵同志,很荣幸,又能与您并肩作战。”
落日在天际线留下最后一抹残温,灯一点点亮起,将柳挽溪的影子冲淡。
“连舍四怎么能学着渡枢二这么搞,渡枢二是作为贸易中枢的大型空间站群,能在这安家的哪怕变作了平民那也曾是商人,这少见作为固定人口的奴隶、贱籍,流动人口又好跟着政策安置。”
司烟等在门外,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催的再替连舍四的主官挨骂。
“他连舍四是什么情况,一个承担贸易中转角色的小型空间站群,常住人口大多是各条船上的短工,他们之中很多人不在贱籍就已经是当地的人上人了。我们打仗少了贸易,他们本就维生更艰,只有先救济再建经济才行,几个星系大站把经济恢复,他们又得了救济有了些积蓄,商船不能再随意压榨,他们又有了活计,这才是长久的法子。”
“不要向我辩解,我没饿肚子,我也没怨气,更不是我对你们这套班子、这面旗帜失去信任。”屋里的声音停了片刻,“处分会有别的同志去做决定,我现在就只要求一件事,把你们的工作做好,动动脑子,发挥能力,你们是废物吗?明明不是!”
“首长,还等着呢。”戴卿黎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后,将他吓了一跳。
“哦,这不是她忙……”司烟像是做了错事被抓包,退后半步几乎贴在廊壁上,“那什么,你有公务就先进。”
“这事得您和小姐都在,我刚去找您没找到,正巧在这遇见了。”
“进来吧,门又没锁。”门内的声音还带着怒气,可已经平静许多。
“首长,这段时间所有的违纪问题都打包了,我也做了对比,卫戍集团的纪律问题确实要比我们少很多,我部的纪律作风呈以单位为区分具有大幅差异的实际形式。”戴卿黎在文件里挑出几份报告,在桌上摆成两部分。
“其中从建设兵团吸收的单位大多贯彻传统,少数新建军的下属单位虽然大部分由志愿入伍的青年组成,但没有出现我们担忧的风气问题,反倒是以北方舰队建军以来,具备组织血肉、舰队血液之地位的我军旧部,渐渐松散。”
“有所预料。”柳挽溪拿起那几张从她父亲在时就已经有了的番号,面无表情,可手还是在微微颤抖。
“但在战后,我军旧部番号有一些正在走封存程序,这些是建制存留不足百分之五的单位番号,根据调查,这些单位没有违纪历史。”戴卿黎将纸张放下,却没等柳挽溪拿起来看一看便接着说,“这是一个问题,且在我军普遍存在。”
“这些单位之所以经历如此惨重的损伤,就是因为他们认为这一场战争是他们唯一将功折罪的机会,并且,也是他们替那些因他么不作为而被压迫的百姓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所以,他们将死亡看做归宿,将自己与人民群众剥离开了,只想去换人民群众的光明未来。”
“甚至,卫戍集团从北方舰队继承的兵力也是因为这种原因,以一种赎罪者的身份自居,再加上孟首长长期的约束,最终形成了一种遵守纪律作风优良的现象,却并不能以此为荣,而是一种带着负罪感的使命感。”
柳挽溪看向司烟,像是在向他求证。
“没错,甚至,这是我部凝聚力的有力支撑,不过,孟将军组建的预备舰队并没有这个问题。”
“那是因为快速反应舰队,已经帮他们用鲜血撑起了脊梁,不再需要他们去用命填补缺憾了。”戴卿黎抽出快速反应舰队第三分舰队的战报,轻轻放在桌上,“首长,我们的军队,就快看不到理想了。”
“让我想想。”柳挽溪有些拿不定主意,若是只有旧部纪律松散,她自可用雷霆手腕收尾,可是,该怎么将这样庞大一支队伍,对自己的认识从赎罪者变为革命者。
她一时也没了头绪。
“让大哥来吧,这些事我们一头乱麻,可他却是驾轻就熟,问题显露前另说,可一旦出现了,他总是能做的最好。”司烟将摆在桌上的文件收起来,“你在十五岁的时候,不就已经把北方舰队的腐肉一刀切除了吗,现在,该有个人好好疗伤了。”
“我的事你那么清楚,可你呢,司烟,你什么都不打算说吗?”
戴卿黎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辛辛苦苦整理出的档案从司烟手中抽走,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办公室,并轻轻关死了门。
“我的十五岁吗?”司烟装傻,眼睛轻眨和柳挽溪对视。
“九年时间,所有人都觉得你是江老寿命之终做出的妥协,向自己,向方千秋做出的妥协,包括我们柳家人,你明明在学院,你明明是新闻里教科书上那个新贵族的典范,可你,变成了一把刀。”
“我和筝姐姐搏命才除了方千秋在新贵中培养出的心腹军官,可你,在你与我签下婚约的时候,你让那些军阀贵族仍在观望,哪怕是打出了解放的旗子可他们还是会在亲眼所见之前,被我身边你这杆迷魂幡影响。”
“就因为你是江老对方千秋妥协的结果,是新贵典范,理应是属于他们的阶级的。”柳挽溪的声音渐渐开始颤抖,不再是那副上位者的模样,不像是质问试探,反倒是,真切的想要知道什么。
“江老是能筹谋到这些,可他怎么让郑伯能信一个孩子,怎么能让钱舒文甘愿听你号令,这是军队,是讲令行禁止,可也正是因为这是军队,他们总要信你,孟方当初信你是为了站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