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人员陆续回归,书院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傍晚,谢瑧想找林逢春,到了她住处,却没见到人,转了一圈,听到后厨传来人语,烟囱还冒着烟,很觉奇怪,早过了晚膳的时间,朱大娘这会儿做菜?
她好奇地摸过去,见到朱大娘站在灶台旁,伸手不断指挥:“下盐!诶,少一点,这太多了!”
走近些,却是林逢春腰围围裙,手拿菜勺,在锅里翻炒鸡蛋。她撸起双袖,额上绑了红布条,一副干劲满满的样子。
谢瑧见她在朱大娘的指挥下手忙脚乱,忍不住笑出了声。
“诶?阿瑧,你来啦!”林逢春喊,“等我炒完,你尝尝看!”
朱鹊坐在灶后烧火,插嘴道:“林公子,你这生疏的手艺,还是别害到谢公子了。”
林逢春捏起一撮切碎的青葱扔下锅:“我觉得这蛋金黄金黄的,卖相挺好啊!”
朱大娘道:“林公子,你既是初学,不要分心说话。放些豆豉。”
林逢春遂不多言,专心盯着锅里。不多时,一盘炒鸡蛋出锅了。
她毛手毛脚地将菜盘放到一旁饭案上,朝谢瑧招手:“来尝尝。”
谢瑧看她满脸兴奋,就不推辞,坐下拿筷子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嗯……味道还不错,稍微有些咸,油是不是放多了?”
“呃,倒油的时候,手抖了一下。”林逢春自己也尝了尝,“噫,确实油了,不过我第一次做,吃起来还行——看来我在厨艺上有些天赋。”
朱大娘道:“炒鸡蛋是最简单的菜样了!”
“大娘,其他的你慢慢教我!”林逢春很有兴致。
“逢春,你怎么突然学做菜了?”谢瑧问。
“是啊,林公子,怎么都不需要你下厨吧?”朱鹊也问。
“诶呀,我虽能入书院,可家境远没那么好,娘腿脚也不利索,我想帮她分分忧。”
“你有这份心,你母亲该很欣慰。”朱大娘和颜悦色,随即转头教训女儿,“朱鹊,你看看林公子,多让人省心的孩子!”
“什么啊娘!这些我都会!我可比我阿姊省心多了!”
“哼,你别扯她。一天到晚做稀奇古怪的生意,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都是为了补贴家用!”朱鹊不满叫道。
谢瑧趁朱氏母女斗嘴,偷偷拉着林逢春衣袖,低声道:“你才不是因为这个吧。”
林逢春一扬眉,神秘笑道:“你猜?”
谢瑧微蹙眉头,开始认真思考,这间隙,林逢春又被朱大娘叫去再学了一道葱韭羹。
她忙得团团转,谢瑧就守在一旁边想边看。等葱韭羹出锅,林逢春额上沁出一层细细的汗,谢瑧递出手帕擦了擦。
一晚上学了两招,作为初学者仍要消化吸收,林逢春便跟朱大娘约定明晚继续,道别后和谢瑧一起走出厨房,一同往小院走。
她见谢瑧仍在锁眉凝思,笑问:“还没想出来啊?”
天已经黑了,路两旁的灯光清清浅浅地洒下,路上几乎没有人。
“在书院里不用自己做饭,在‘家’里,你应该也不需要自己动手……”谢瑧很认真地想,“为什么要学?”
林逢春哈哈笑了两声,问:“你会做菜吗?”
“我?不会?”谢瑧摇头。
“这就是了。如果我们俩都不会,将来一起住,岂不只能饿死了?”
谢瑧的脸很快泛红,嗔着推了她一把:“你、你都想到哪儿了!”
林逢春正色道:“现在考虑都怕晚,书院剩下不到一年,我自己该怎么养活自己,还得想想呢!”
谢瑧探询地望着她。
“我不会再回山寨。嗯……打猎?兴许能赚一些钱,或者凭着功夫做个护院?朱大娘和朱鹊都很有经验,我得好好问问。”
暖色灯光洒在她脸上,背后夜空繁星点点。
谢瑧怔了片刻,问:“逢春,你真这样想?”
“那是当然!”林逢春侧脸偏向她,“阿瑧,我跟你说过呀。我不会再回去,我会靠自己的双手踏实过日子。”她眼睛弯弯,“不然,你怎么愿意和我一起?”
“我……”谢瑧的心乱跳,躲开视线,“我好像没答应过你。”
“所以啊,现在就要开始准备了。”她颇有斗志,“总得弄得像样,才有底气问你。”声音转惆怅,“唉,不过你家的排场,我恐怕这辈子都没法做到……”
谢瑧抿唇笑:“幸好我并不喜欢那样的排场。”
林逢春眸光喜悦,掰着手指道:“三姑说得对。光有喜欢远远不够,人总要生活,贫贱事事哀,你和我总不能一起喝西北风……”话锋一转,促狭地盯着谢瑧,“不过我也考虑了,你的书画都能卖钱,将来靠你写字画画补贴,应能过得不错。”
谢瑧睁大眼睛,笑着伸手掐了一把她的腰:“好啊!八字没一撇,你都开始算计我挣钱了!”
林逢春被挠得笑个不停,连连讨饶,闹了一阵,谢瑧方收回手。林逢春跳出一步远,护住腰身憋笑道:“诶呀,我说着玩嘛。不过我也想过……你爱画山水的话,大不了咱们就专门游历天下山水,江南水乡、岭南林岳、西域景致、漠北风光……咱们都可以去看。你就到一处画一幅画。”
“很多地方都不在我们大梁。”
林逢春大剌剌笑道:“在别国又如何?指不定咱们能北上体验魏国的风土人情——听说各地风俗很不一样,各族服装也迥异,一定很有趣!”
谢瑧被她说得心动,琢磨了一会儿,抬眼见到林逢春笑意盈盈,随即意识自己上了钩——不如说早就上了钩,便板起脸:“逢春,你说的这些都和我有关,可是你想做什么?”
“我?”林逢春不解地挠挠头,“我想和你在一起啊。”
“呃……”谢瑧一时噎住,脸更加红,“山水是我的爱好,但不能只顾着我,你也有自己想做的事吧?”
林逢春听明白话中深意,认真想了想,皱起眉头:“诶?从前过一天就是一天,没想过这个问题,也没人问过我……”很快舒展,“所以,等跟你一起慢慢找吧!”
二人边说边闹,很快回到小院。
天色已晚,林逢春略坐了坐,就回去休息。谢瑧坐在镜前,任翡墨为自己梳洗。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思绪莫名飘到林逢春说的“西域漠北”上去了,心想天地广阔,若能亲眼见识,真不虚此生。
翡墨一直观察着自家娘子的神情……不对劲,一切都很不对劲,她想,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概是正月、不、似乎更早。娘子只要见过林逢春,心情就格外好,有时候快乐地哼起小曲儿,有时候怔怔的兀自笑起来。这种状态,翡墨也有些熟悉,是了,自己有小姐妹和心仪的郎君见了面,就会这副模样。
可是娘子……她只是见了林逢春,怎么会这样?难道……翡墨吓了自己一跳,连忙把这个恶意揣度娘子的想法驱出脑海——怎么可能?娘子怎么会喜欢那个林逢春?
次日课上,一个难以置信的消息震撼了整个书院——永阳王世子萧智献的车队在山间被贼匪袭击,萧智献死在往山阴县去的路上。
消息传来,已经慢了两日。听闻萧智献被山贼砍了两刀,分成几块,死状极其凄惨,随行的金银珠宝都被掳走,死了十几个守卫,活下来的侍从皆说,那为首的恶贼自称是盘龙寨的,有人听到贼人喊贼首为林寨主。
事发之后,会稽太守孔彭祖惊恐震怒,连调周围的三县兵力大肆捕贼。
放鹤书院得知的同时,其他地方也收到了消息。老永阳王萧棱听说爱子被杀,当场就昏厥过去,周围抢救及时才能醒转。而七十多岁一心礼佛的老皇帝破天荒地在朝堂上发了很大一通火,说,皇室宗亲为山匪弑杀,竟不知会稽匪患到了这般严重的地步!严令会稽太守一个月内抓住贼首,要用贼首的头颅和五脏祭奠爱侄永阳王世子。
老皇帝宽纵优待宗室,无论他们做出什么恶事都会宽宥,结果死在盗贼手上,简直奇耻大辱!
王混得知郡内盗贼如此猖獗,当即让范敬儿加强警戒武备,让书院中人无特殊情况,不要离开书院。
鸣鹤堂内,议论纷纷。
魏太恭激昂说:“那山匪都敢杀宗室,对于我等士族定更不手软!太守早该剿灭山匪!若不是养患多年,怎会有这样的祸事!”
“就是!”
许多人附和,又有人说:“盘龙岭的匪患近几年闹得厉害,三郡应该联合派兵,那些山匪再凶恶,不还是人?杀光了就太平了。”
“对!对!可直接杀了太便宜了,就该将贼首挂在城门上示众,再卸成八块,制成灯油!”另一人叫道。
林逢春听得心血翻涌,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气得一拍桌案,令堂内安静下来。待她要说些什么,却见谢瑧双眉似蹙非蹙,脸上又是关怀又是怀疑,心劲顿松,低低道:“可恶。”
众人以为她要高谈阔论,却只吐出二字,很快就不关注她。
她闷闷地坐着,不再说话,摈开外界杂音,心想,盘龙寨林寨主?是林召龙吗?不,不对,她想到年底在寨中听到的争论,林召龙早失心气,只顾妻儿和车马行,反倒包胜更有可能……萧智献的死,让盘龙寨和官府彻底敌对,再无缓和可能。她又想到曲衍镇车马行前的布告栏,不断增加的寻人启事……
心烦意乱地捱到下课人散,林逢春急忙赶往谢瑧身边,却被陆序一伙人再次隔断,她正要发火,听到人带着怒气喊:“林逢春,你过来!”
王媛姿脸色很难看,站在不远处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