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老夫人这没头没脑的一句犹如晴天惊雷,劈得屋里的人纷纷露出诧异的表情。
她也不管在场有没有外人,只是蹙着眉快步走到柯守信面前。
“我在外头听了半天,我就说我那天没有眼花,就是她回来了!”
“一定是她在怪我们不早早找到她,害她蒙受着冤屈曝尸荒野多年。如今才会趁着中元节跑回家中作怪!”
柯老夫人攥着的佛珠手串越握越紧,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紧张不安。
她伸手抓住柯守信的手臂,嘴里一叠声地念叨着:“信儿啊,这可如何是好!她这样的冤魂进了咱们府里头,等闲可驱不走了。这种冤魂若是不满足她的需求,家里可是要遭大罪的!”
“万一,万一伤着了你……”
“娘,你瞎说什么呢!”
柯守信这会儿倒是反应过来了,听懂了他老娘话里念叨的意思。
他顿时眼神锐利地扫向屋里站着的几个下人,眼中暗含警告,吓得彩云几人立时低下了头。
何斐最会看人眼色,见状赶紧一挥手:“你们三个下去吧,嘴闭牢了!今天的事要是出去乱说一个字,柯府的家法可饶不了你们。”
“是!”彩云,李绍和王峰赶忙头也不敢抬的倒退着离开屋子。
屋外头,原本陪着柯老夫人一起过来的婢女琥珀立马跟着一起退下了。她知道自己听了不该听的,生怕晚走一步就要遭殃。
杨淑宁站起身,过去小心地把柯老夫人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倒了杯茶给她压惊。
随即对着下首处吩咐道:“崔氏,你也下去吧。”
崔姨娘默不作声地福礼,依言告退。
袁满的琥珀色猫儿眼神采流转,他这会儿已经听懂了。敢情之前他们过来查这柯老夫人案件时,她嘴里不肯说的所谓鬼影居然是杨淑柔?!
少年努力收敛神色,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摆出一脸波澜不惊。
蒋春余光瞥见自家崽子那努力张着圆溜眼睛装淡定的小模样,嘴角小弧度地愉悦翘起。
臭小子修炼的还不到家啊!
上首处,柯守信皱着眉:“娘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啊……”柯老夫人似是回过神,嗫嚅着道:“柳氏那头叫人给我送了一道鲜菌汤,我尝着味道鲜美开胃,就想着过来走走,叫你陪我一起用。”
“儿知道了。”柯守信点点头,随后冲着杨淑宁使了个眼色。
杨淑宁会意,对着柯老夫人温声道:“娘,我们先回后院吧。老爷这边还有衙门官爷在呢,我们就别打扰老爷做事了。”
柯老夫人这才注意到屋里还有两个穿着捕快服的木头桩子。
她起身,把手搭在了杨淑宁手上,两人相携着离开。
等人都走了,柯守信冲着蒋春道:“蒋捕头,叫两位见笑了。我老娘年纪大了,有点老糊涂。她的话你们无须当真。”
“我们懂得。”蒋春还能不知道这柯二老爷话里的意思,不就是叫他们也闭嘴。
他干脆地抱了抱拳,直接再次告辞:“柯二老爷,我们这就先回了。”
柯守信挺满意,扬声吩咐何斐亲自送师徒俩出去。
等到师徒俩跨出柯府大门,天空中下了一上午的淅沥小雨居然渐渐停了。
袁满仰头望去。雨后初晴,澄澈的蓝天一碧如洗,飘散的白云间挂上了一角小小的彩虹。
踏着雨后未干的水洼,马车一路溜溜达达回了衙门。
师徒俩在衙门口就地分开。
袁满先行一步去书房,蒋春则驾着马车去后院马厩那边安置。
这会儿还没到用午饭的点,衙门里头挺安静,除了几个当值的,没什么人走动。
袁满脚程快,几下就到书房门口,他抬手敲了敲:“大人,属下回来了。”
屋里头传出孟九安的声音:“进来吧。”
袁满推门而入,然后一愣。
就见书房里,孟九安,顾桥,东方怀鹤都在。只是一个坐在圆桌边正在看话本子,一个坐在软榻边正在擦手,剩下那个……横躺在软榻上。
袁满眨巴了一下眼睛,下意识的脚步都放慢了:“大人这是?”
书房的软榻上,孟九安眼上覆着一块裹满草药的纱布,头上扎着几根亮闪闪的银针,安静无声地躺着。
顾桥擦干净手,趁某人看不见,搞怪地努努嘴顺便告状。
“有些人呐,最近偷懒好几天没有扎针敷药。嘴上说着什么我好多了欺骗心软小大夫,实际上……呵呵!”
“这不,刚才办公办了一半,眼前一黑眼睛疼咯~”
顾桥的声音拖得长长的,语气里带着三分责怪。
孟九安一声不吭,跟忽然聋了似的,双手安详的交叠放在胸口,躺着一动不动。
“嗤——”圆桌旁正坐着翻话本子的东方怀鹤没忍住,笑出了声。
袁满探过身子瞅了两眼,有一点点担心:“大人没事吧。”
他心道,大人居然也有让桥儿踩着蹦的时候,看来是理亏了~
顾桥不雅地翻了白眼,嘴巴还挺毒:“没事的。反正一把年纪了,瞎了刚好让他去街头拉二胡卖艺。”
“再不济就我们九哥这姿色,卖给富家姐姐也不是不行。”
这话呲人呐!
袁满默默同情地看向他家大人。果然,这世上最不好得罪的人就是大夫!
正想着,他面前啪的一下出现了一碗冒着苦味儿的药汁子。
顾桥露出了一个和煦的笑容,温声道:“满哥,你的风寒药。”
袁满:……
好的!他立刻马上就喝。
袁满端起药汁子就是豪迈的一口干,瞬间苦得一张漂亮小脸皱成一团。一只手摸索着茶壶紧急给自己来了一杯水,去去苦味。
小袁捕快合理怀疑自己这是被牵累了!
全然忘了自己早上那会其实也不想喝药。
一直躺着晒咸鱼的孟九安忽然活了,开口吩咐道:“桥儿,说好的蜜饯给你满哥。”
“躺着吧你!别乱动,当心针歪了!”顾桥没好气的凶人,转身从自己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把里头的蜜饯抓了几颗塞进袁满手里。
“满哥快吃。”
“谢谢桥儿。”
袁满把手里的蜜饯塞了一颗到嘴里,酸酸甜甜,是甘草话梅,好吃~
“桥儿,给我一颗。”
软榻上的孟九安发话了,一只手横出软榻摊开。
“不遵医嘱还想吃蜜饯,美得你!”
顾桥嘴上凶巴巴的,手上倒是老实,立马抓了一颗放进他九哥手里。
顺道也抓了几颗递给了东方怀鹤。
顾小爷公平正义,大家都有份儿。
蒋春安置完马车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屋子人都在吃蜜饯。
“回来了。”东方怀鹤抬眼看向蒋春,把桌上倒好的茶水推了过去。
蒋春接过仰头就喝。他进门时自然也看见了躺在软榻上扎针的孟九安,倒是没怎么惊讶,只以为是自家大人是在例行治疗。
“怎么样,你们刚才去柯府转了圈,问出点什么没有?”东方怀鹤合上话本子,随手摆到一边。
说起正事,袁满抓了抓下巴,把柯府几人说的话大致复述了一遍。
“当年跟着杨家两位小姐一起去泰安寺的人一共五位,一个车夫,两个护卫的家丁,以及两位小姐各自的贴身婢女。”
“这其中有两个不在府里了。一个是其中一名护卫,另一个是杨大小姐的贴身婢女,叫念桃。据说是回杨府后嫁人了。”
“至于柯娘子和几个下人的口供,都差不多。她们那日出行一路顺畅。进泰安寺的时候,杨大小姐觉得人多张扬,把车夫和家丁留在了寺门外,只带了两位婢女进去。”
“进去之后人就分散了。两个婢女去办事。两位杨家小姐入大殿参拜,后头就遇上了匪徒持刀抓人。”
“柯娘子,也就是杨家二小姐运气好,被抓的路上摔了一跤跌下矮坡捡回了一条命。”
袁满说完还有一点点同情两位杨家小姐的遭遇。
东方怀鹤瞧着小崽子摆在面上的小心思摇了摇头:“大春,你这师父当得真是不够格。”
蒋春被呲的莫名。啥??
东方怀鹤相当无语。好好一孩子,被教的小白兔似的,人家说啥就信啥。他在这个年纪早就见识过世间冷暖人心险恶了。
蒋春蓦然回神,面露惭愧,道了句:“我确实失职。”
小崽子从小就听话懂事不让人操心,他确实忽略了这一点。作为一个捕快可以有良善之心,却不能天真纯良。这样很容易被骗。
再者他们这样的职业,太轻信别人的话很有可能危及性命。
袁满有点懵圈。这,打的什么哑谜,他怎么听不懂啊?
倒是正在给孟九安拔针的顾桥说了句:“柯娘子听起来运气挺好啊。一起出门,一起被抓,她掉个矮坡竟然还能捡回条命。看来很得佛祖保佑。”
“倒是那几个婢女护卫车夫,五个人还找不到两个小姐,怪废物的。”
袁满歪了歪头:“你的意思是……”
躺床上的孟九安淡淡接了话:“运气这东西确实存在,找不到这种事也有可能发生。我们办案要讲究事实,不要轻易被别人未经论证的话影响了判断。有疑问就去查证。”
“亲近的人固然知道的最多,但我们这些办案之人可只是外人。能知道的都是该说的能说的,那些不该说或者不敢说的事情,外人是不会知道的。”
孟九安提点完内心涌上一些笑意。在人心冷暖的这一块,两个小的显然是截然不同的心态。
顾桥虽然小,但流放边关那几年却早就学会了人心险恶,因此对于不确定的事,根本不会轻易产生同情。
反观袁满,将将长成的少年从小被人保护的很好,纯善真挚,有着一颗同理心,反而会因此容易轻信他人。
袁满点头,恍然大悟。
当时在柯家几个下人都是得了柯守信首肯才开的口,显然是挑着能往外说的说。
也就是说,这里头未必是全部。
“属下明白了。属下会从旁人处再去打听情况,还有杨家那头也是。”
东方怀鹤踢了蒋春一下。
看看,多聪明的孩子,一点就透,要你这师父有何用。
蒋春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
他确实不是一个尽职的师父,得好好反思反思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