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损失。”
沈少卿道:“然,死者身亡时,许多人都瞧见了,这般有用?”
谢赋道:“瞧见的多不过百余人,口口相传,或能散播城中。天长日久,提得人自会变少,且详细哪面墙,未必记得清楚。新商家来县中买铺开店,多还是查看衙门卷册里的店铺记录,在恩隆东大街挨着门脸的墙边死过一个人,和鸿运大街上的西墙根死过人,对许多讲究的客商来说,真不一样。”
沈少卿轻叹:“原来如此。本司虽未见过那纸鸢坊,但想来贵县恩隆东大街上的店铺生意定甚兴隆,而你已虑到来日店铺搬迁,转手商铺之事。这本是店主当思的,你却先替他想了,真算得身在衙中心若父母。”
谢赋凄然道:“少卿不必替下官找补谬赞,下官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转又向冯邰叩首,“府尊或觉得这是下官狡辩。下官也不再多说,只待府尊重重发落。”
冯邰皱着眉盯着谢赋脊背:“公堂审问时如此,成何体统!为官多年,竟还不懂何为专堂专案?其他与本案无关者,暂勿多论。你的事,本府之后自有裁断。先起来,把这堂审完。”
谢赋深一吐纳,叩首:“多谢府尊宽容,暂缓下官罪罚。下官遵钧令,继续堂审。”大步走回案后。
这厢冯邰又转看向张屏:“方才所言种种,与死者散材身份,有何关联?”
张屏道:“其实废员发问,只是想求证,是否死者走到恩隆东大街与鸿运大街的路口,又转身往回走了。另还有一个问题请教。”
冯邰瞪视他一瞬,皱眉:“问吧。若仍无干系,本府就要将你叉出公堂了。”
张屏一揖:“多谢大人。”再望向木雕泥塑般杵着的吴寒几人,“敢问诸位,我见录册上写,「死者散某,非本县人氏,无身份文牒,名不确定。据相识人称其真名为材。绰号老叁。」相识之人,是谁?”
吴寒努力回忆了一下:“就是……一壶酒楼和通达客栈的伙计……”
酒楼的其他小伙计立刻纷纷否认。
“小的没说过。”
“不是小的。”
“贵差们询问的时候,小人只说从未侍候过这位爷……”
……
贺庆佑亦道:“罪民当时恐怕被官府发现内情,谎称自己不认识此人。罪民知错。”
卓西德道:“罪民有罪,亦谎称不知。但散材此名,或是公差们从小店问得的,柜台查住店客人的名册就能知道。”
吴寒两眼一亮:“正是,正是。”
张屏却紧跟着问:“住店名册上不会记录绰号。「老叁」这个绰号,从何处得知?”
吴寒脸色呆滞:“这,这……”不由得瞧向这会儿突然沉默了的增儿。
张屏直截了当问增儿:“是你说的么?”
增儿顿时叫屈:“血口喷人!小的敢对天发誓,从来说的都是小的对这位客人所知不多,只晓得他姓散,不知道名字。这位客人自称「散爷爷」时,小的曾错听成过「三爷爷」,想是记供词的差爷因此误记?”
吴寒几人闻言,不由得犹豫琢磨,莫非真是这样错记了?
张屏仍不依不饶追问:“误听成「三爷爷」与确定客人的绰号是「老叁」,略有差别,请列位仔细想想。”
冯邰冷然盯着几人:“询问口供时,为何不详细录下证人的姓名与各自供词?”
吴寒扑通跪倒:“卑职错了!是卑职疏忽!请府尹大人重罚!”
冯邰合上手中册子:“一句错了,岂能找回丢失的线索!许多未解冤案,正因有尔等这般玩忽职守敷衍了事的差人!”
整个堂上的衙役连苗泛一起跪了,谢赋又起身告罪,这时黄乔忽想起什么,战战兢兢道:“禀,禀大人……卑职记起,当时小人与吴副捕头赶到死者身边,听见人堆里有人喊,「老叁,这不是老叁么,这是咋的了?」小的即刻问,他是不是认识死者……”
吴寒心下一亮,下巴如啄米般点起来:“对,对,卑职也记得了!是这么回事!”
冯邰脸色又一阴,摆手命众人先起身:“那人如何回答?尔等可还记得证人模样?”
黄乔和吴寒一起出声。
“那人……”
“卑职记得那人……”
谢赋再拍惊堂木:“一个个说,休要抢话。黄乔,你先说。”
黄乔顿首道:“禀大人,小的问那人是否认得死者,那人说不认得,只是见过他,听人家叫他老叁,看见他躺在这里了,有些惊讶。他旁边的人也说没错。”
吴寒点头:“是,是。小的也记得如此!”
张屏问:“那人的模样,你还记得么?”
黄乔尽力思索:“小人有罪,只模糊记得,是个身量中等的中年汉子。他们说完就走了,小的也没拦下继续询问……”
吴寒跟着砰砰磕头。
张屏向堂上躬身:“请大人将后院安置证人的那排屋中,从南数第四间内的几人传来。”
谢赋干脆应道:“好。传!”点衙役带人。
沈少卿微笑:“贵衙真传了不少证人,上回见这般阵仗还是在刑部。”
冯邰视线在张屏腰间的牌子上一扫,冷笑一声。
谢赋起身称罪:“都是下官请的。因案情牵扯甚多,唯恐疏漏,大人见笑了。”
张屏深深一揖:“是废员请求谢大人传来这些证人,若有错谬干系,尽应责罚废员。”
冯邰面沉寒霜:“堂下待审者岂可擅自插话。此案若有纰漏,该哪个担罚,本府清楚,必会惩治!”
张屏垂下眼皮:“废员待罚。”
谢赋低头:“下官深知罪过,此堂之后,请大人尽情发落。”
冯邰脸色更黑,增儿嗷地又哭道:“大尹和少卿大人看见了吧,谢大人已被张老爷蛊惑,对他言听计从,他们早就同穿一条裤子了!若非两位大人驾临,小人早已枉顶下罪名!请两位青天大老爷一定要明察秋毫,洗小人冤枉啊啊啊——”
他边哭边翻滚,又吐出各种鸣冤屈语,正扑腾着,证人带到,吴寒识相地向一旁挪动些许,给证人们腾出位置,却听张屏道:“吴副捕头和黄捕快请看,这几位证人你们是否见过?”
吴寒颤颤抬头,扫视几人,视线忽然定在一张脸上,一时激动得舌头打结:“他……他……”
黄乔也紧盯着其中一人:“禀大人,就是他!那天小的问得就是他!”
被指那汉子吓得一愣,忙忙作揖:“各位大老爷,小人只是个寻常的泥瓦匠,万不是什么作奸犯科之人哪。老爷们深夜将小人传来,小人惶恐至极。小人与众兄弟刚到贵县,除了雇我们做事的东家,认不得什么人。不知何处可听老爷们吩咐?”
侧方侍立的苗泛行到堂中,自袖中取出一本册子:“禀大人,张先生从工房取来了一份档册,存放在卑职处,其中有这几位的身份记录。请大人览阅。”
张屏再向堂上道:“废员尚未来得及禀报,死者散材虽文牒丢失,但曾与贺老板及卓老板各签了一份契书,上面写明他的来历籍贯。”
贺庆佑与卓西德忙各自从怀中摸出契书,苗泛取过,先与档册一道呈给冯邰。
冯邰接下扫视,随后问案后的谢赋:“你可有看过?”
谢赋恭敬道:“禀大人,下官有罪,下官疏忽,尚未曾看。”
张屏道:“是废员没来得及禀告谢大人,谢大人无错。”
冯邰面无表情地再一瞥他,将契书夹在册中,示意左右递给谢赋。谢赋双手接过,先看契书上「立契人散材坜州府析县小瓦乡散家村人氏」一行,再读那档册,却是一份鸿运大街左记鞍具铺上报衙门修整店面的报文。内写明,本次修缮包括翻修屋顶、搭设天花扣板、地面换铺地砖、重修堂内木楼梯一架,更换门窗,漆涂墙面梁柱……无加盖扩充云云。
又详细列出所雇者有泥瓦工十二名、木工八名、漆工六名,加工头、监工两人共计二十八人,均属沐天郡宝通县大成营造坊工匠。附左记鞍具铺店主和大成营造坊的保书各一份,及二十八名工匠的姓名、年岁、户籍记录。
谢赋扫视工匠名单,视线定住。
【泥瓦工匠羊猛,坜州府析县小瓦乡羊家庄人士】。
他抬眼望向那被吴寒和黄乔指认的大汉:“你叫羊猛?”
大汉道:“回大人话,小人不是羊猛。小人姓石,叫石奎。”
谢赋问:“哪个是羊猛?”
一个身材中等棠面方颔的汉子僵了僵,躬身道:“小人是羊猛。”
黄乔又激动地道:“禀大人,卑职想起来了,那天也有他!”
谢赋神色一肃:“羊猛,坜州府析县小瓦乡散家村有一位名叫散材的人,你可认得?”
那汉子浑身再一僵,一时未回话。
张屏道:“你们是否相识,去你们家乡一查便知,此刻隐瞒,将有欺隐之罪。”
羊猛顿首:“各位大人老爷,小人的确认得散材,但他死了与小人绝无干系哪!这些工友都能作证,那日小人先是远远瞧见他,还以为看岔了,待要叫他,他回头就走。俺只当是眼花瞧错了。没多久街对面像出了什么事,聚了好多人和官差,刚好是歇工的时候,小人与几位工友就过去瞧热闹,一看地上睡的人竟是他,当时真是惊着了,好像是喊了一句「老散你咋啦」,石头儿当时跟俺站一块儿,差老爷听见,以为是他喊的,就问是不是认得他。小人怕出事,俺们这外地过来做工的,最不敢沾衙门官司,搞不好饭碗就保不住了,就没承认。石头儿是被错认,这事跟他没有关系,老爷们要罚,请只罚小人一个!”
谢赋瞧看工匠名单,心下了然,原来那石奎正是工头,想来是怕手下工匠沾上官司,那时才会帮羊猛否认。
张屏又指着增儿问羊猛:“你认得他么?”
羊猛盯着增儿片刻,眉间皱了皱,点头:“认得。”
增儿尖叫:“血口喷人!我几时见过你!我知道了,你是姓张的雇来的!求府尹大人和少卿大人明察秋毫,张老爷为了能借这个案子重新当回知县已经丧心病狂了啊啊啊——”
谢赋淡淡道:“而且张老爷还挺有钱的,买了满满一厅的证人来栽赃你哈。混账东西,休得狡辩!”啪一拍惊堂木,“羊猛,你详细说说,如何认得他?”
羊猛纳首道:“回大人话,这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小人跟散材是在宝通码头那里见过这位小哥,他脸盘儿没咋变,所以小人能认得出。”
张屏问:“你二人是坜州府人士,为什么会到沐天郡?”
羊猛道:“禀大人,小人与散材都是析县小瓦乡人,俺们那里好多烧砖瓦的窑口,本乡人也多学烧砖瓦或铺屋顶的手艺。小人与散材家刚好在羊家庄跟散家村搭界的地方,俺俩打小就一起玩,后来跟着小人一个远房的表叔到江南做工,因吃酒打架,得罪了工头,在那边混不下去了,就想到京城附近看看能不能找着活。俺们那边的人多是在南边做工,京城这一片没熟人,俺俩搭船往这儿赶时,听人说宝通县码头最好找活,京师一带的工匠作坊都会在这里挑人,吃住也比京城便宜好多,于是俺俩就一块儿到了宝通码头……”
两人写了个牌子,上书「熟手泥瓦工,善铺瓦砌砖,人品踏实能吃苦,工钱好商议」,举着在码头晃悠,晚上就窝在一条破船的船舱里。盘桓数日,没等到一个主顾或工头来问询。
“俺们后来才知道,京城这边做活最讲究,不论大小工坊,想进去都得有荐人保人。像俺们这样的,人家怕是什么来历不明的贼匪,根本不肯用。”
两人身上钱快花光,偶尔能在码头人手不够时找到一两份搬货扛麻袋的临时差事,但没人肯雇他们做长工,因此十分煎熬苦闷。当时刚出了正月,天气仍十分寒冷,他们穿得单薄,在河边更觉湿冷,找不到事时,就买些劣酒浇愁御寒。舍不得花钱买小菜干果就酒,便一人拿一根铁钉,喝口酒,嘬嘬钉子。
有一回正在喝酒等活,散材突然道:“那边有个孩子,老瞅咱们,你瞧见没有?”
羊猛向散材示意的方向一瞧,果然见一个后生,短袄窄裤,头戴小布暖帽,像是某个酒楼过来批菜的伙计,一瞄见羊猛瞧他,却转头走了。
“小人那时看见的,就是这位小哥了。”
增儿厉笑几声:“几年前,远远瞄见我一眼,你就记得我了。记性真好!”
羊猛道:“又不是只瞧见你这一回。”
增儿眼崩红丝瞪着他,喉咙中咯咯咯地道:“编,你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