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装潢极奢,墙纸和装饰物无不是金红两色的餐厅内。
太宰治蹙了蹙眉。
不是因这里的装潢不符合这位达布林男爵的身份而皱眉,恰恰相反,这些装潢和装饰物符和极了这位贵族的身份,甚至是——
远超这位贵族应有的身价。
那些所谓的名画,还有拍卖所得的属于东方国家的瓷器,以及银餐具和金烛台……
到处都在彰显着奢华,到处都是被埋藏的真相,以及垒起成堆的骸骨。
而且实话来说,这位男爵的贵族品味可真算不得上好。
过于黯淡的烛台灯,宁愿忍受着昏暗也不愿接受新事物的老贵族。
金红两色的背景再加上昏暗的环境,带来的只有压抑和焦躁。
太宰治抬眼扫向这位伯爵,过于肥硕的身材,简直像是一头无用贪婪的猪。
而且站在门一侧的人,是医生吧。
看来身体也和这个人的思维本身一样,已然迟暮了。
只是……
还是有些不对劲。
太宰治一边听着坐在主位上的男爵夸夸其谈,一边不经意扫视着周边的环境。
不对劲,不对劲,哪里都很不对劲。
仿佛是少了一条关键的线索。
是什么……
“……别客气,这是羊肉!还有红酒!”达布林男爵面带笑容的招呼他们用餐,不过看样子消息并不灵通,至少没有得到莫里亚蒂伯爵的最小两个孩子都是养子的消息。
啊,或许也是他们把控消息把控得恰如其分的缘故。
至少面前这个蠢笨如猪的贵族是并不清楚的。
阿尔伯特客气地举杯,朝着主位,“男爵也请。”
达布林男爵渴望的眼神流连在酒杯的酒液里,却还是拒绝了,“我的心脏不太好……医生让我戒酒,真是惨啊。”
心脏病……
常用药应该就那几类,看这医生的模样,大概也是逃不出寻常用药的范围,平常普通,虽然比那些农户要好一些,但是也是如此畏缩。
那么某个东西应该可以,那个被米歇尔女士曾自豪提起的某样东西,它可以解决这一切的因果。
只是,只除掉眼前这一个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腐朽的制度依旧在那里摆着,在这样一个贵族的熏陶之下,下一任继承爵位的人很难让人相信他不会像这位达布林男爵一样。
治标不治本,既费时间又不得利,不符合最优解的做法。
那么还需要另作他想……
太宰治思索着,面上依旧带着一贯的笑容,衬得整个人在烛光的映衬之下,单薄纤细,却另有一种蛊惑的美感。
左眼上的绷带没有拆去,合着身上脖颈处,衣袖间露出的白色绷带,倒像是一株摇摇欲坠的百合花*。
明知不可靠近,却又不自觉被吸引。
达布林男爵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本来漫不经心轻视着这几个年轻人的眼神,在某一时刻落在太宰治身上就不动了,反而变得迷糊又贪婪。
不自知的,达布林男爵咽了下口水,仿佛觉得渴极了。
不顾身旁管家的阻拦,一口饮尽杯中的红酒。
他那寡淡浑浊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好几圈,还是将话题转到太宰治的身上。
“这位就是莫里亚蒂伯爵刚刚提及的最年幼的兄弟吧,果然和伯爵一样一表人才啊!”达布林男爵以为自己的图谋隐瞒得还算可以,至少在这种场合大家都会心照不宣的打哈哈。
尤其是当他和这些刚来达勒姆的少爷们比较起来,合格的家主应该知道该怎么做,毕竟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的道理他想莫里亚蒂伯爵应该懂得。
更何况,他还没有将意图从伪装的贵族皮囊底下暴露出来。
达布林男爵有些自满地想着,顺便妄想了一番莫里亚蒂伯爵家这年轻的家主何时能识相的将人再次带过来,他对于这样的少年自然是会好好疼爱一番。
只是,他过于自满地妄想着,却忽视了许久没有动静的四人。
整个餐厅的气氛在那句话出来的时候,直接气温降至零点。
只有还想套一些话的太宰治,强忍着许久未曾感受到的恶心,对着主位上的男爵扬起一个更为温驯的笑容,“达布林男爵真是谬赞了,我怎么能同阿尔伯特兄长比肩。不过是闲在家里无事做罢了。”
“只可惜兄长们各自有繁杂的事务要处理,最近这段时间连个说话聊天的人都没有,不知道达布林男爵这里有什么趣事或者是烦恼可以聊聊吗?”
“当然,当然!”达布林男爵的眼睛睁得老大,全部的视线都投注在太宰治露出的面容以及极其符和他心意的笑容之上。
全然没有注意到另外三人投来的仿佛要杀人的视线。
“那我有这个荣幸可以听一耳朵吗?”
还是最先反应过来太宰要做什么的威廉开口,加快了聊天的进度,顺便打消那个满脑肥肠的男爵试图私底下两人交谈的算盘。
威廉:想什么呢?!阿治是我们家的!这老家伙也好意思开口?!
“……自然可以。”达布林男爵迟疑了一下,仿佛想起现在的场合,咳嗽了一声,右手拇指和食指顺着下巴上的胡须顺了顺,像是理清了自己的思绪。
“说起来我也有个算不上什么的烦恼……”达布林男爵思考了片刻,还是决定将跟在自己身边当‘义子’的好处隐晦地讲给太宰治听,“15年之前,我的妻子先我而去,然而我们没有子嗣……”
“也就是说还没有继承领地和财产的继承人……”太宰治弯着眉眼,其间眸光闪烁,仿佛对达布林男爵的话语有所触动。
“是啊,同样的我也没有亲戚。所以我在想要不要找关系早已疏远的我妻子那边的亲戚,不过如果还是自己收养的孩子继承一切的话我会更高兴的。”
仿佛已经觉得自己放下了足够多的筹码,达布林男爵也不再掩饰自己的眼神,直勾勾地看向太宰治的方向。
还没等太宰治说什么,威廉已经开口打断了达布林男爵的试探,“……原来如此啊,男爵如果您是想找人的话,委托给侦探事务所会更加快捷可靠。”
达布林男爵像是意识到自己被身为无用多余的伯爵次子给拒绝了,脸色显得有些不太好看,不过还是强撑起主人家的脸面,“侦探啊……我近期会去试试看的。”
威廉仿佛还想到什么似的,对皮笑肉不笑的达布林男爵道:“……说起领地,男爵,这个镇上的佃农们缴纳的租金好像很高啊。”
达布林男爵对于次子的话语稍稍有些不耐,不过看在伯爵本人也在场没有异议,也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这是我们贵族的主要收入来源嘛,这里虽然是乡下,但到了社交旺季还是很费钱的,佣人的薪酬也不是小数目。”
说着说着,他仿佛觉得区区一个伯爵次子在有爵位的自己面前也没什么,大张开手臂仿佛诉说一个真理一般道:“为了维持这种生活,我也是迫不得已,而且他们本来就是我们国家的家畜啊。”
那一瞬间,除去依旧笑意盈盈的太宰治,其余三人的眼神都仿佛犀利了一瞬。
阿尔伯特此时注视着红酒杯里的红酒,视线从没有落到男爵的身上,仿佛感慨一般说道:“……说的也是,迄今为止,我们辗转于英国各地,哪里的贵族都差不多。”
“不过,我家只有我们兄弟几个,和您不同,没有什么负担,”阿尔伯特一直挂着得体的笑容,仿佛图穷匕见一般将他本人的拒绝说出口,“所以,我考虑大幅降低租金。”
此时的达布林男爵已然没了什么心思放在太宰治身上,他的耳朵还有脑海里一直回荡着这年轻家主幼稚的发言,“您,您可不能这么做啊,伯爵!”
在这一刻,这位一贯嚣张的男爵想起了,面前这位家主虽然年轻,但是显然,爵位决定一切,伯爵的爵位含金量远远高于末流的男爵,尤其是他这种在乡下的末流男爵。
只不过阿尔伯特也只是摇晃着红酒杯反问道:“哦?为什么?”
“如果您这么做了,租借我领地内土地的贫民可不会默不作声,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事务都讲求一个平衡!”达布林男爵站起来握拳大喊,肥硕的身体猛地将椅子挤开,发出刺耳的声音。
可此时,是莫里亚蒂家占了上风,威廉坐在座位上仿佛真的不理解一般询问面前这个开始慌张的男人。
“……您这么说的话,我就更加坚持自己的决定了,我们过这种奢侈日子的时候,镇上的人们则是陷入穷困,为了筹集而四处奔走。这一点也不平衡吧?”
“……这……”达布林男爵想要开口。
太宰治清楚地知道他会说什么,无外乎是狡辩或者大喊说,那些贫民的穷困和我有什么关系。
完全不懂得如何合理地保证可持续发展,一味的剥削,怕是森先生在此处都要为这人的愚蠢和不开化而笑出声来吧。
“自负于阶级制度,早晚会被家畜啃食哦。”
威廉撂下这么一句,似警告又似恐吓的话,莫里亚蒂家一行四人就这么离开了。
到此时,仿佛两大贵族已经撕破脸皮。
实际上,没有开口的路易斯,以及没有交恶只是运用了一点点蜜糖陷阱,顺带下次可以接着用的太宰治都没有得罪达布林男爵。
更何况,开口的是作为贵族爵位保险的次子,即便说得再不留情面那也无关于本身的贵族。
而身为贵族本人的阿尔伯特,只是说出了他们的态度和打算。
是以,看似交恶撕破脸皮,实则只是表明了他们一个态度。
至于以后?
警告的话已经放在这里了,如果这个男爵聪明的话,自然会跟随他们改变租金;如果依旧如此,一意孤行……
按照他觊觎太宰治的行为,可以断定这个人对于私下的兔子买卖*有所涉猎,那么他的死亡将不必由太宰治来安排,处于太宰治上方为其提供保护伞的兄长三人完全可以给他一个痛苦到足以让他懊悔的死亡。
虽说对于这样年近半百的老男人使用蜜糖陷阱,让太宰治本人有些恶心的想吐。
但由于本就没有用这位男爵家晚餐,太宰治即便想呕也只能吐出苦胆汁。
“太宰,闭眼,哥哥帮你热敷一下。”路易斯在男爵家里一直沉默着,毕竟他没有兄长们的权势和智慧,也没有太宰那样的洞察人心,他能做的只有保护他的家人们,包括心理上的健康。
太宰治有些不明所以,但是还是任由路易斯将热毛巾敷在自己的眼睛上。
至于另一只被绷带挡住的左眼,路易斯轻轻地拂过,话语中带着微妙的庆幸,“幸好太宰的左眼挡住了,要不然两只眼睛都看到脏东西的话就太可怜了。”
太宰:?当我打出问号的时候,肯定是对面的有问题。
“路易斯尼桑?”
虽然记忆中觉得对敌人使用蜜糖陷阱,并以此获取需要情报的方式并没有什么错,可莫名有些心虚。
以至于太宰治的话语中带上了些许示弱。
“阿治你今天……唉…算了,下次不许这样了。”
知道太宰想做什么的威廉有些无奈于太宰的行为,不知道这孩子跟谁学的,但凡遇到需要情报或者其他的事情,就可以将自己摆放在筹码的地方以此获取利益最大化。
威廉甚至会开始惶恐是不是在未来的某一天,太宰会因为这样的行为而永远的离开了他们。
可,阻拦不了。
无论是怎样让他保证,下一次太宰治还是把自己放在最危险的地方。
唯有阿尔伯特眼神不复在男爵家的平静,而显得有些阴沉沉的。
闭着眼睛,以至于感觉格外敏锐,感受到危险警报器一直在响的太宰治,不敢道歉也不敢保证。
只能敷着热毛巾,尽可能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
在短短的一天半内,莫里亚蒂家的四人各自分工:由威廉推着太宰去估测各地方农户租赁的土地,路易斯翻看以往的旧帐本,最后阿尔伯特负责联系他们名下土地租赁的农户代表商定了一个双方都满意并且合理的方案。
然后在下午的时候直接将方案指定成公告,贴在农户公会的大门口,让来来往往的农户都可以看得清楚。
“听说了吗?莫里亚蒂伯爵那边的土地租金降了好多!”
“我们老板家的牧场租金还不到之前的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