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热门话题之“你在工作中捅过最大的篓子是什么？”

如果冬山市的决策人员现在还有时间网上冲浪，他们的回答一定是——在全球变冷、恶灵作乱的前一年，敲定了大规模建设旅游景区的方案。非常不幸，景区设施将将建设完毕，恶灵集体出没了。

秉持着人多阳气旺的原则，起初，景区的工作人员并没把这些的摇摆不定的恶灵影子当回事。这片地方原先是村落，住过那么多代人，当然会留下些坟头。当初建设景区的时候，灵异事务局就安排人来仔细转移了所有坟头，确保没有能危及游客的邪祟存留。剩下的这些，都是些不重要的小东西。

一开始也确实如事务局所说。

这些残魂微弱得很，本来就只会在晚上出现。在景点开放之后，随着白天大批活人进入景区，整体残魂的数量和透明度都大大降低。所有人都预判，要不了多久，这些东西就会彻底消失。

只是没想到，这些残魂消失后，新的、无法估量的东西又紧接着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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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山市

3号旅游规划区

“古建筑”，但建成时间不到三个月。鲜亮的红墙绿漆，崭新到油漆味都没散干净。

一团漆黑模糊的影子紧贴着墙面，分毫不离地绕屋挪动。每每遇到门窗洞口，这个影子就贴到地面上，等爬过这段距离，便又贴上墙面。

它很讲规矩，这片新建景区内的房子全都要这样绕墙转一遍。转，且只转一遍。

每天早晨六点半准时出现在最北边的屋子，按顺时针方向转一圈。时长不定，但转完一圈就会消失，当天不再出现。

“‘轮回往复，日渐增强。’不断重复生前最为讨厌的事情，于是怨气愈发重，它也变得越强……这种行为人类做不到吧，可能是什么事情的映射？管它呢，这不是挺好？安排个讲解员跟着，再宣传一下，铁定游客爆满。这玩意可比风景吸引人。”

“你是不是有点没人性？”

“就当它是个准点上下班的景区员工呗。它爬它的，又不碍事……诶，多好啊。釉青，以后要是准备换工作，就要找像这样有时间观念的老板。”

方知维带着李釉青来到现场的时候，这只非常有时间观念的恶灵正在进行它的贴墙游行日常。他们站在离恶灵不到五米远的位置，看它怪异爬行了五分钟之久。

两位活人没做任何气息遮蔽，任由自己的灵气外露。但这恶灵专注于自己的爬行，丝毫不在乎边上两个续命口粮。

“……”李釉青看看眼前的恶灵，又转头看看边上的方知维。没有开口，但他的眼神很明确在问——这毫无威胁的东西就是他们两个人这次的目标？

方知维同样持有怀疑态度，但作为一个上班多年的老员工，他决定在这位新员工面前为事务局找补：“的确看起来很没用的样子，不过现在这些东西越来越厉害了，没准就藏着什么阴招。可不要小瞧它，上面安排两人一组不是没有考量的。”

李釉青表示理解：“原来如此，好有道理。那我们现在动手吗？”

“我看看，好像说过要尽量带回去……着急做什么？”方知维一边看任务表一边嘟囔，忽而灵光一现，“差点忘了！你是不是要去送你外公？他老人家今天下午回去？”

“这个点他已经上车了。”李釉青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不想耽误时间。”

李釉青自认为解释得很清楚，但方知维似乎根本没听他的解释。

方队长突然一脸愧疚道：“是我疏忽。忘了你还是个小朋友，离开家长当然会难过了。”他话锋一转，“但是接下来的时间你都见不到你亲爱的外祖父了，短则几个月长则几年。啧啧啧，要是不小心再也见不到了……”

李釉青打断队长的话：“能不能说点吉利话，我们这行不是很忌讳这个吗？”

对于这位前辈的敬重，在相处几日后磨灭的所剩无几。李釉青懒得再接话茬，只问：“可以动手了吗？”

他现在一点也不想见祖父，反正本来也不怎么见面。

那个人好似只会执行命令的冷酷机器人，不知什么时候收到了消灭恶灵的命令，这一生所在意的只有恶灵，家人反倒不怎么重要。至少，以李釉青的了解，正常的家庭是不会把小孩一个人丢在深山老林里的。

在树林里住的时候不怎么见面，去了学校也不怎么见面。前不久难得的见面，是李釉青稀里糊涂被从自己的学校带出来，然后跟着祖父去了其他学校。

他以为是祖父想要他转校，结果是带他去见同龄人的尸体——这当然不是老人家本意，只入职实习出了点意外。

本来只是个寄宿在储物教室的小恶灵，危害是不允许天花板下方十厘米的空间放东西，被发现是因为学校老师往柜子上堆箱子发现堆不上去。没有危害，在灵异事务局被分到了次要关注级别，过了十五天才轮到这个学校被安排除灵修士。

不幸。除灵修士到场的前十分钟，这不起眼的小恶灵变异了。因为在这之前根本无人在意它，事发时，全校师生还在正常上课。等修士进到学校里面时，惨案已经结束了。

“如果你昨天不去学校找我，是不是就能早点过来……”

“我不是特意去，而是解决完附近的事后顺路，见过你后，也处理了你学校边上的东西。一切都在事务局的安排之中，我的行动符合计划。”祖父的表情一点波动都没有，丝毫不被地上的残留组织刺激。

“对于几分钟的争取没有任何意义。时间的安排是合理的，只是人手不足。但凡多上一个可以用的人，这里来人的时间都会提前半天以上。当初你就不该留在那无用的学堂里，而是加入我们。

来这之前，你心中不满，不想听我的安排，如今想必是不用再劝说了。这么一看，他们的死是有意义的事。”

意义？

什么有意义？

……如果他早点听话，是不是这些人就不会死？是不是还有很多人，本来是不用死的？

在想明白这个问题前，李釉青不知道怎么面对祖父，也不想见他。

李釉青觉得，那些人的死是因为他没有早点去事务局。是他浪费了自己的能力，享受了不该享受的清闲。

“……这就好了吗？”

“嗯，接下来等它收阵就行。”

方知维拿出封禁法器，轻易定住了恶灵。本身没什么攻击意识，被收了也不知反抗。现在只等法器运作完毕，他们的任务就结束了。

“这个让人看着就行吧？我们去下一个地方？”李釉青提议。事务局除了他们这些修士，大多数是能看见这些“异常”的员工。李釉青觉得这种已经没有危险的东西不必再浪费时间，他们可以抓紧时间去往下一处。

方知维悠闲地坐在了廊椅上：“急什么呢。万一我们离开了它变异了，才是真正百搭。”

“也是……那要不留一个人看着，另一个去下一处？”李釉青道。

方知维看了他半晌，笑道：“怎么，觉得浪费人手了？事务局的规矩也不是乱定的嘛，现在要求两人一组，都是前人的血案留下的惨痛教训。”

简单无比的任务，却来了两个人。

此时此刻，在某个地方，一定有人等着救命却没有修士过去。

——这都是灵异事务局的规定。

出于人员保护、任务分配等多方面的考虑，事务局紧抓一组必须两人的底线，要求出任务时必须至少有两个修士组队。

想到这里，方知维没忍住笑了声。

也就是现在局势可控，事务局才能坚持这条规定。就像几十年前才规定不让用童工，再有能力的孩子都不准进事务局，现在他旁边这位“童工”却合法合规上岗了。过不了多久，没准“两人组队”这条规定也要改了。

大概一周前，巫局长找方知维谈话。说是他们一个前辈的后人要进事务局，正好方知维还没有队员，就由方知维带着这位新人。

方知维本想拒绝，奈何一时没找到借口。

这位新人才十几岁。方知维预想了这个年龄段的所有顽劣操作，然而出乎意料，这人连这个年纪常有的逆反心理都没有，做起任务时任劳任怨，特别积极主动。

是年轻人的冲劲，还是事务局的洗脑话术又提升了？新来的修士向来都很有干劲，但过不了多久就会认清事实。

今天的任务没有难度，方知维一边等待阵法结束一边把工作日志写了。中途抽空瞥了后面安静站着的李釉青几眼，发现对方正盯着运作的法器发呆。

方知维没有说话。关于入职实习的事他听说了，不用猜也知道李釉青在想什么。

觉得亏欠，是让一个人任劳任怨的最强力的念头。事务局会让每个员工都有这样的念头，没有这次意外，也会找别的机会暗示。

人类的共情心和有限的生命让他们将生死看得格外重要，所以一旦粘上导致其他生命逝去的罪恶感，就难以摆脱。大多数员工即使最后意识到了这点，也无法反驳这种观念的灌输。但意识到了，多少会好受点。

可惜。方知维心道。

李釉青的外祖父，方知维是知道的。那个人从年轻到老，都是个合格的事务局员工。从小接受那种思想教化的李釉青，即使后来脱离那人去了外面，也很难摆脱他的观念。

但方知维再没见过李釉青焦躁。

在经历了两次无意义的等待后，李釉青也开始利用空闲时间写报告。他飞速地调整了自己的时间管理，利用多余时间完美的解决了入职测试组队测试。

一年后，因为优秀的工作成绩，他们的任务行程增加了。

方知维本以为这是李釉青的计划，但本人好像不是很在意，只是一味的完成任务。不过他也没时间去验证，因为没过多久，情况愈发严重，连双人组队的硬性限制都取消了。

当然，出于对任务成功率的判断，这种单人行动的情况还是少。但李釉青不同，某次行动中他完全掌握了云游木封印式的用法，于是他单人行动的几率大大提升——作为原先队友的方知维，也就被迫单人行动了。

安排任务的同事还是有人性的，鉴于方知维多年来的平稳绩效，自然不会给他一个人安排什么艰难任务。可惜人性敌不过不断进化的恶灵，方知维一不小心在任务中受了个重伤。昏迷再醒来的时候，李釉青坐在他床边，盯着他脑袋发呆。

方知维干咳两声以引起注意：“咋了，我脑袋怎么了？要是缺了一块就不要告诉我了。”

李釉青看起来想给他个笑脸，但努力了一会没笑起来。那样子，颇有种绝症病人问家属自己怎么了，家属努力想掩饰但表情已然出卖心情的感觉。

结果，李釉青最后开口只是说：“队长，你有根白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