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合拢，发出“哐”的一声闷响，勉强隔绝了走廊里那股挥之不去的甜腥与焦糊混合的恶臭。门内是另一间标准配置的废弃病房——剥落的墙皮，生锈的铁架床，积满灰尘的地面。唯一的光源，是角落里一盏同样接触不良、发出微弱“滋滋”电流声的白炽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扭曲在斑驳的墙壁上。

方也许几乎是撞在门板上的。他后背紧贴着冰冷粗糙的铁门，身体微微佝偻着，一条腿支撑着身体，另一条腿则有些虚浮地弯曲着。他低着头，湿漉漉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和线条紧绷的下颌。粗重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异常清晰，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每一次呼气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压出来的痛苦呻吟。

他一只手死死捂住左大腿外侧。深色的作战裤被撕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边缘被暗红粘液浸透，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深褐色。布料紧贴着皮肤，下面隐约可见翻卷的皮肉，伤口边缘的皮肤呈现出诡异的青紫色，正微微肿胀着。那是被缝合护士那腐蚀性粘液溅射后，又被强行剧烈运动撕裂的伤口。另一只手则紧紧攥成拳头，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虬结，像是在极力对抗着什么。

顾魏靠着离门最远的那堵墙，慢慢滑坐到地上，后背抵着冰冷坚硬的墙壁，才感觉到一点虚脱般的踏实感。她看着方也许那副濒临极限的模样，自己也好不到哪去。手臂外侧被那只粘液鬼爪擦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皮肤红肿一片，留下几道清晰的指印淤痕。刚才爆发“认知屏障”的消耗，加上一路亡命奔逃的惊吓，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SAN值面板上那个□□的99.8%虽然没掉，但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

“呼……哈……保镖，你这工伤……有点惨烈啊。”顾魏喘着粗气，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她目光扫过方也许捂着的腿，又落到自己手臂的淤青上，呲了呲牙，“咱俩这算……工伤互助小组？”

方也许没说话，只是从紧咬的牙关中逸出一声更加沉重的喘息，身体因为疼痛和某种内在的对抗而微微晃动了一下。他攥紧的拳头猛地砸了一下身后的铁门，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像是在宣泄无处释放的痛苦和……愤怒？

顾魏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她顺着方也许低垂的目光看去——他砸在门上的那只拳头旁边，一小块不规则、非金非石的碎片，正静静地躺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碎片边缘逸散着极淡的黑气，表面流淌着水波般变幻不定的微弱光泽。

是那块从记忆窃取者身上掉落的【记忆碎片】！刚才在走廊绝境中，她无意识捡起塞进兜里的东西！

方也许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块碎片上。那眼神极其复杂，混杂着冰冷的审视、浓烈的探究，还有一丝……被欺骗的寒意？刚才在走廊，她明明因为这东西而失魂落魄，恐惧得如同惊弓之鸟，转眼间却又若无其事地把它藏了起来？这个女人的秘密，比这该死的空间还要深不可测！

顾魏的心脏猛地一跳，像是被那冰冷的目光刺穿了。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扑过去，一把将那块冰凉的碎片抓在手里，紧紧攥住，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又像是最后的救命稻草。“看……看什么看！战利品！我的！”她梗着脖子，声音因为心虚而显得有些尖利，试图用强硬的姿态掩饰内心的慌乱。碎片入手冰凉，那股在血墙前感受到的、关于实验室和“01号样本”的寒意再次顺着指尖蔓延上来。

方也许缓缓抬起头。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黏在苍白的皮肤上。他深黑的眼眸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穿透昏暗的光线，直直地锁定在顾魏脸上。那目光里没有质问，却比任何质问都更具压迫感，仿佛要将她所有的伪装和秘密都剥开来看个清楚。他紧抿的唇线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左腿伤口处一阵剧烈的、如同被烧红烙铁烫过的抽痛猛地袭来，让他身体又是一晃，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将原本就苍白的脸衬得更加没有血色。

剧烈的生理疼痛暂时压过了探究的欲望。他靠在门上的身体微微下滑，呼吸变得更加粗重和艰难。

顾魏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攥着碎片的手指紧了紧，又缓缓松开。心底那点因为碎片被发现而产生的慌乱和强硬，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这保镖……虽然眼神吓人，嘴也毒，但刚才确实是她唯一的依靠。没有他，她早被那粘液鬼爪拖进墙里，或者被缝合护士砍成八段了。五五分账的ATM机……不能真让他报废了。

她咬了咬牙，调出只有自己能看到的系统光屏。积分栏显示：【当前积分：95】。刚才结算加上打赏，勉强回了一波血。手指快速在【积分商城】的药品分类里划拉。

【止血绷带（中级）x1】 - 消耗：25积分。

【浓缩精力药剂（小）x1】 - 消耗：50积分。

【劣质止痛药x3】 - 消耗：10积分。

顾魏的目光在“浓缩精力药剂”上停留了一瞬，那玩意儿能快速恢复体力，但50积分……太贵了！她心疼得直抽抽。最终，她手指一划，选择了最便宜的组合：【止血绷带（中级）x1】 + 【劣质止痛药x3】。积分瞬间扣除35点，【当前积分：60】。

微光闪过，一卷看起来还算干净的白色绷带和三颗用简陋蜡纸包裹的灰白色小药片出现在她手中。

顾魏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挪到方也许身边。她先把那卷绷带递过去，声音努力维持着平时的调调，但少了点底气：“喏，止血的。你自己处理下腿？那粘液看着就毒。”

方也许没接绷带，甚至没看她，只是闭着眼，眉头紧锁，抵抗着腿上的剧痛和脑子里因为SAN值低迷而不断翻腾的混乱幻象碎片。

顾魏拿着绷带的手僵在半空，有点尴尬。她撇撇嘴，把绷带塞进自己外套口袋。然后，她摊开手掌，露出那三颗灰白色的小药片，递到方也许低垂的视线下方。

“止痛药，”她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刻意强调“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试图掩盖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关心，“劣质的，系统出品，效果…大概聊胜于无。10积分买的，算在你账上！加上之前那瓶水、止血药、还有精神损失费……”她掰着手指头，语速飞快，“利息按日10%复利计算！保镖，你欠我的积分快够买条命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由分说地将那三颗小药片硬塞进了方也许那只没有捂腿、紧紧攥着的拳头里。动作带着点蛮横，像是怕他拒绝。

方也许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缓缓睁开眼，深黑的眼眸里布满了血丝，疲惫、痛苦，还有一丝被强行塞药的愠怒。他低头，看着掌心那三颗散发着廉价药味的灰白药片，又抬眼看向顾魏那张故作精明算计、眼底却藏着一丝忐忑的脸。

他沉默了几秒。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头顶灯管“滋滋”的电流声和两人粗重的呼吸。

突然，他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嘲讽，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荒谬的笑话。然后，他用那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清晰而缓慢地吐出几个字：

“你……更像高利贷怪物。”

声音不高，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精准地扎在顾魏强撑的面具上。

顾魏：“……” 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精心维持的“债主”姿态碎了一地。她张了张嘴，想反驳，想骂回去，却一个字也蹦不出来，脸“腾”地一下涨得通红。一股混合着羞恼和“被看穿”的复杂情绪直冲头顶。

方也许没再理会她精彩纷呈的脸色。他收回目光，看着掌心的药片，没有丝毫犹豫，一把将它们全拍进嘴里，连水都没要，直接仰头硬生生干咽了下去！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狠厉。

药效似乎来得很快。不过十几秒，方也许紧锁的眉头稍稍松开了一些，捂在腿上的手力道也放松了些许。他靠在门上的身体不再那么紧绷，呼吸虽然依旧沉重，但那种因为剧痛而导致的颤抖明显减弱了。

顾魏看着他似乎缓解了一些痛苦，心里那点被怼的羞恼莫名消散了一点，刚想松口气，甚至找回点场子说句“看吧，有效吧？”。

然而，方也许接下来的动作让她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他没有处理腿伤，也没有休息。他缓缓抬起手，用拇指和食指用力地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力道之大，指关节都微微泛白。他闭上眼睛，紧抿着唇，似乎在对抗着某种无形的压力。额角刚刚因为止痛药而稍微平复的冷汗，又以更快的速度渗了出来，顺着紧绷的侧脸线条滑落。

顾魏清楚地看到，他头顶SAN值面板上那个岌岌可危的数字：【36%】，在止痛药起效后，并没有任何回升的迹象！反而，在灯光闪烁的瞬间，那个数字似乎极其微弱地……又向下跳动了一格？！

【35.9%】？！

“药……只能止痛？”顾魏喃喃自语，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她看着方也许痛苦按压太阳穴的样子，看着那依旧在危险边缘徘徊、甚至还在缓慢下滑的SAN值，再看看自己系统空间里那卷孤零零的止血绷带……

物理的伤口可以包扎，但精神的创伤呢？那如同跗骨之蛆的低语和幻象呢？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口袋里那块冰冷的记忆碎片。碎片边缘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刺痛。一个模糊的、关于实验室和白色防护服的冰冷片段，如同沉渣般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就在这时——

“嗒…嗒…嗒…”

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敲击声，仿佛就在一墙之隔，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