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鸣雷劫尽处与烬狐归墟翼
鸣神岛的空气仿佛凝固的铅液。沈淮青肩扛昏死的烬童，踏入影向山地界时，暮云正低垂似铁。山林死寂，连常年萦绕的樱瓣都沉坠入泥。右臂焦痕深处那枚三色熔铸的印记随着步伐搏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海祈岛血战遗留的筋骨钝痛。掌心紧握的小螺所赠的裂痕月螺冰润依旧，似能短暂浇熄印内灼魂的火焰，又似更清晰地烙下归墟之战的承诺。
万叶已在山道转角处伫立良久。青衫边缘沾着枯叶与泥渍，神色比这凝固的空气更凝重。
“晚了。”未等沈淮青开口，万叶的声音已如落叶坠地，“影将军……‘裁空之眼’已笼罩鸣神全境。”他目光扫过沈淮青肩上毒创可怖的烬童，落在沈淮青残臂布缠下透出的、如同风暴过境后隐隐搏动的新生光华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深压的忧惧，“阿幸的‘琉璃塔’已被‘永恒’神威碾碎，气若游丝。神子……”万叶顿住，深吸一口气，望向山顶神樱林深处那片非自然的浓重雷云漩涡，其中无数紫色雷纹如同绞刑架上旋转的索套，“她体内的‘刑枷’暴动……将军……动了真怒。这怒，是给她的‘不归’，也是给你这‘漩心’的终结宣判。”
轰隆——！
仿佛印证万叶的断言，一道粗如水桶的污浊紫雷骤然撕开云涡！不是劈向大地，而是如同毁灭之矛，悍然贯穿整个鸣神大社上空的空间结界！神社主体建筑顶端象征着狐神庇佑的琉璃金顶应声炸裂！万千碎片混杂着神樱断裂的枝桠，裹挟着雷火的焦臭如暴雨般砸落！沉闷的爆响如同神祇胸腔里的最后一声闷咳！
沈淮青瞳孔骤缩！将昏迷的烬童推向万叶：“看顾他！刀口内的毒……我来拔！”身影如离弦之箭，踏着残碎坠落的琉璃残骸冲向结界崩裂的缺口！
扑面是浓郁的腥甜血气。昔日清幽缥缈的宫苑已成焦土。高阶巫女的靛蓝残袍浸在血泊中蠕动。空气中回荡着压抑的哀泣和刀刃断裂的悲鸣。沈淮青踏过龟裂倾覆的雕栏，耳畔万叶最后的警告如毒蛇缠绕：“‘永恒’已裁！雷罚净尽之日！便是她身化囚笼、魂补天缺之时！你……”
最后几个字被迎面碾来的无上神威生生截断！
轰——！！！
天地间只余雷音咆哮！
大社正殿废墟之上！一个由纯粹毁灭意志构成的紫色虚影拔地而起！遮天蔽日！影将军的法则化身！她悬于万丈高空！脚下是神樱凋敝断裂的主干！一双纯粹由紫色雷电凝聚的、毫无人类情感波动的巨大眼眸！如两颗亘古审判的星辰！穿透破碎的屏障！无情垂落！目光聚焦点——
废墟中心！蜷缩的神子！
她那身象征权柄的华贵宫装早已化为焦黑褴褛的布条，挂在伤痕累累、遍布灼伤血痕的残破躯体上！曾经流泻如瀑的紫发纠缠着血块与灰烬，遮住大半张脸。裸露的肩颈后背，数道深可见骨、表面不时窜过紫黑色雷蛇的伤痕狰狞爬行，每一次细微的抽搐都伴随着焦肉的恶臭！更骇人的是她那双眼睛！曾经的妩媚算计荡然无存！只剩一片混沌扭曲的深紫雷雾！瞳孔被疯狂旋转的刑枷锁链虚影填满！无数血海刑台、被撕扯吞噬的魂灵惨嚎画面，如同破碎的万花筒碎片在深紫雷雾中疯狂闪烁破灭！
她蜷缩着！身体因来自九霄之上那道无情凝视而痉挛！喉咙深处挤出断续的、如同玻璃刮擦金属的呓语：
“不……不是我要……锁……”
“笨鸟的……血……烫……”
每一次呓语，都伴随着后背伤痕的雷蛇疯狂跃动！似在抗拒！又似在被某种烙印更深的刑罚强行驱使！
轰——！！！
又一道污紫雷柱骤然凝成！目标不再是建筑！而是直刺废墟中心蜷缩颤栗的身影！速度超越认知！灭顶！必杀！
沈淮青脑中无数画面炸开！阿幸血肉横飞以身挡雷！千织珊瑚血刃劈浪断礁！万叶平静眼眸下深埋的死寂！还有……掌心裂痕月螺上传来的小螺最后颤音——所有决绝守护与悲怆信念熔于一点！归墟之锚于此刻轰然绷紧！
“喝——！”一声源自焦痕印记三色熔焰的咆哮撕破长空！沈淮青身影消失原地！右臂焦痕处那枚熔铸的印记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赤紫灰三色强光！光芒不再是冲突缠斗，而是以一种笨拙却沉重的动态平衡螺旋爆发！推动他的身体强行撞破空间滞障！
噗嗤——！
雷柱贯体的闷响！
鲜血如瀑喷溅！染红了碎石焦土！染红了……僵立于雷光边缘的神子惨白的脸！
沈淮青的身体如破败玩偶般横飞出去！重重砸在神樱碎裂的根部！撞翻一片燃烧的神龛残骸！污紫雷蛇缠满他残破的躯壳，每一次闪动都撕开更深裂口！但他硬生生挡在了神子与雷柱之间！用身体承载了本该属于她的终焉裁决！
污紫雷光尚未散尽！
神子猛地抬头！脸上的污血滑落，露出半张因巨大冲击而凝固呆滞的脸。时间在她空洞的紫眸中无限拉长！眼前的身影在血雨雷光中缓慢倒下——染血的靛蓝旧衣……炸裂药布下狰狞焦痕……因剧痛而扭曲的脊梁……以及那双死死抬起望过来的、混杂着剧痛与莫名执念的眼睛……
轰隆！！！
非是雷霆！是她脑海深处被强行撕开的最后一道屏障！
记忆里那个天守阁血刑前最后时刻，被钉在断头铡口下的挺拔身影……在雷霆贯穿前的万分之一秒，也这样抬着头！视线穿透漫天血雨和旋转的索套！死死定格在被结界锁困的方位！
同样的角度！
同样的染血！
同样的……
眼神！
那不是临死的恐惧与诅咒！是燃烧到极点、带着某种巨大遗憾和托付的……
笨拙的……牵挂？！
“主……君……？”一声极其微弱、仿佛从冻结万年的冰川深处艰难撕裂出来的气音，混着滚烫的血滴，从神子干裂滴血的唇间挤了出来。不再是呓语！不再是尊称！是跨越了时空的血肉呼唤！
她的身体不再痉挛！混沌扭曲的紫眸瞬间被一股巨大悲痛与迟来的明悟撕裂开！笼罩双眸终日的雷雾枷锁寸寸崩散！露出底下最深处……
那两潭被血与泪浸透、残存着无尽惊悸与脆弱的……幼小紫瞳！
如同海祈岛初绽的无垢椿枝被强行撕开厚重血痂！
轰——！
神子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她不再是尊贵的宫司！而是一只被逼至绝路、终于找回失落巢穴的残破幼狐！在污浊雷柱尚未消散、雷云漩涡酝酿着下一波更恐怖神罚的间隙！
快！
甚至超越了她妖狐真身的速度！
她裹挟着燃烧残魂的决绝紫光！无视了天空中绞索雷瞳的锁定！无视了体内刑枷最后疯狂的诅咒撕扯！化作一道踉跄破碎却不顾一切的凄厉弧光！目标只有一个——
那个为她挡下死劫、刚刚落地的染血身影！
在沈淮青身体滑落尘埃的最后一瞬——
在漫天纷飞的燃烧神龛残骸灰烬中——
神子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姿势狼狈！毫无半分优雅！带着绝望哀鸣的兽性！
“噗！”
她如同归巢的幼鸟！
用尽残余的所有力气！
精准地！
将自己整个残破不堪、浸透血污的身体！
狠狠撞入……沈淮青艰难维持着支撑的怀里！
冲击的力道让沈淮青后背着地滑行数尺！剧痛如潮！他却下意识地将那只沾满血污却尚能动弹的左手！更紧地！箍住了撞入怀中不断发抖的身躯！
太烫了！
神子滚烫的泪水混着血污，如同沸泉奔涌！瞬间打湿了他破烂的靛蓝衣襟！她将脸死死埋在他肩窝最深处！近乎窒息般地摩擦，仿佛要抹去所有的污秽、隔阂与冰冷锁链！灼热的呼吸和压抑不住的呜咽直接喷在他颈侧敏感的皮肤上！像一只终于抓住唯一救命稻草的濒死幼兽，发出心核破裂前的绝望悲鸣！
“呜……别死……笨鸟……”她的声音不再是御统八方的宫司调子！是混杂着巨大恐惧、巨大心疼、巨大茫然的哭求！纤细的手臂死死环住他腰背断裂的肋骨！每一次收紧都让沈淮青痛得眼前发黑，却也感受到那份毫无保留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
赤裸裸的绝望脆弱！和刻入骨血的恐惧依赖！
沈淮青的心被这滚烫的泪水与无措的依赖狠狠攥住！笨鸟……不是朔风！那印记深处属于他自己的、笨拙的守护意志骤然搏动！箍紧她的左手不再收力，反而用一种原始的、同样带着疼痛的笨拙力道回应她的恐惧！他试图抽出手去擦她脸上滚烫的血泪混杂物，指尖却被她死死压在肩窝深处！
“别……”神子模糊的哭音带着哀求，头埋得更深，身体因后怕剧烈起伏，“冷……手……笨……别动……”她本能地在寻求他身上的热源和那份厚重笨拙的触感！这真实沉重的依恋烫得沈淮青浑身发麻！
轰！！！！
苍穹之上的影将军彻底震怒！雷云漩涡中心！一柄纯粹由无上雷罚意志凝聚成的、足以斩断时空法则的千丈雷之巨刃缓缓成形！巨大的刀尖锁定了废墟中紧拥的二人！锁定的不仅是神子，更是那具敢用染血躯体扰乱“永恒”裁决的悖逆容器！
死！形神俱灭！
沈淮青猛地抬头！血污遮蔽视野，瞳孔却精准穿透燃烧的尘灰，死死锁定那劈落的雷刃！右臂焦痕深处那枚三色印记在极致死亡压力下疯狂搏动！赤金、妖紫、灰白……不！此刻更有冰蓝魂焰、海盐碎光……所有熔铸的力量在他意志的强行糅合下，燃起一层前所未有、极其凝炼、透着归墟死寂与新星初诞的——
深黯琉璃色的归墟战焰！
“笨鸟——！”
“主君——！”
两个称呼！从紧拥的双人胸腔里同时撕裂冲出！
沈淮青再无法压抑！他笨拙却无匹强硬地抽出手！在神子陡然失空的茫然惊悸眼神中！沾满血污的左手猛地托起她滚烫的脸颊！用尽所有力气吼道：
“听着！”他指腹粗砺笨拙地擦过她糊满血泪的眼角，试图擦去那片蒙蔽澄澈的污浊，“刑枷破不了‘永恒’！但……”
他血污的脸上绽开一个难看到了极点、却仿佛燃尽了所有混沌阴霾的笑容！
“……能抱着它的裁决……一起滚进——
烬燃的火堆！！！”
话音炸裂！
他托着神子泪颜的左手猛地向下！将她残破的身躯狠狠按进自己怀里！右臂迎着那劈落的千丈雷刃！悍然扬起！
焦痕印记深处！那层凝聚了所有归墟之力的深黯琉璃之焰！轰然爆发！
不再有朔风的暴戾！
不再有神子的魅惑！
更不是笨鸟的残喘！
那是熔铸一切过往、承担一切血债、燃向未知归途的新翼！
烬燃之火！
终将焚尽劫灰！
雷刃砸落！将二人吞没！
唯有那深黯琉璃色的光焰——
在净世之雷中——
展开它通往新生的残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