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去看看,”祝漓一挑眉,给出了很行动化的建议。
竹林圈起的院中已长出了一茬看热闹的人,三人脚步稳健的走下楼去,刚踩入土地,就被肿着眼睛的老头堵了个正着。
老头开口就是质问:“你们把夕颜那丫头藏哪去了?”
“你们这些修士可真是混账!要不是宁家少爷给老头我指了条明路,我还不知道会被瞒在鼓里多久!”
“夕颜平常可最是关心弟弟,她怎么可能一言不发就离开……”
“咳,”听来听去全是一味泼脏水,祝漓直接打断,敷衍道:“你说得对。”
“没通知你是夕颜不对了,如果这就是你的诉求,那你且先回去,等夕颜病好了,我自然会让她手写长信送回宁家。”
老头哽了一下,怒目圆瞪:“夕颜就在这里,你为什么不敢让我见她?!”
祝漓指了指身后的酒馆,“……那你进去啊。”
江玄清应景的推了一下压根就没关上的门,好心解释:“宁夕颜就在里面躺着,只是受了伤不方便移动。”
“哦,对了,”祝漓眼睛一眯,像是被提醒,脱口而出:“见完人记得给医药费,我看你孩子腕上镯子也不像是没钱的样子,那就按照寻常价算好了。”
“请医师的费用,青云宗药修的丹药,再加上酒馆居住的费用……”祝漓算了一下淡定道:“也就是好几个镯子的钱。”
老头脸一下绿了:“你你你——你一个酒馆掌柜居然想出骗钱这一招!还有没有天理了!我不活了啊,这把年纪了连女儿都留不住……”
“啪叽”,老头丝滑躺在地上,抱着一团婴儿就开始原地哀嚎。
祝漓挽袖子,瞧了一眼其他人变了又变的脸色,讥笑:“宁夕颜确定是你的女儿?连几个镯子都舍不得。”
楼青释点了点头,眼睛很尖的扫过老头身上布料凸起的地方,接着补充道:“你手上明明有乾坤袋,为什么要说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
“怎么可能!”老头一怔,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腰间,挣扎反驳道:“我要是修士,怎么可能被你们这么欺负……大家可都是见到了的!我这个老头子为了找女儿,不知道在外面绊了多少次……哎哟,你们欺负老人家啊!还有没有天理……”
楼青释皱眉,完全没有被他欺骗过去,坚持自己的判断:“那就是乾坤袋,我不可能看错。”
他看向了身边若有所思的祝漓,略一思考,还是解释道:“那个像是我早些年做出来的,缺灵石的时候就直接送到拍卖行去卖掉了。”
老头身形一僵,浑浊的眼睛短暂闪过一丝阴狠。
“你……”
“也有看错的可能吧,”老头还没出招,被祝漓再次打断。
“乾坤袋很难完全伪装成凡物,这里恰好有一位擅长捕捉波动的强者,让他看看也无妨。”
祝漓扫了眼正在思索什么的江玄清,两人眼神交汇,一个向前,一个向后,像是要拉开距离一样。
“这位可是灵霄宗认证过的强者,你要是对他的评判不满意,大可以直上灵霄宗质问,”她语气不急不缓,又看向旁边的围观群众,将自己从中摘了出来,说:“我没有修为,又与灵霄宗有旧,可有谁愿意替酒馆跑上这一趟么?”
人群一阵窸窸窣窣,没多久,一个抱着剑的姑娘走了出来。
姑娘看向祝漓的目光很是复杂,良久,她拍了拍手上的剑鞘,像是某种承诺的闷响。
“我常年来找灵霄宗修士学习防身剑术,对灵山算得上熟悉。”
老头抱紧了怀中的孩子,见真有人冒出头来,动作有些慌乱,语气急切:“万一你们是一伙的,灵霄宗可是大宗门,怎么会顾我们这些小人物的想法!”
老头矛头竖的尖锐,本意是想要挑起其他人的情绪,但因为矛头对准灵霄宗,之前十拿九稳的套路也跟着失了真。
“灵霄宗包庇……怎么可能啊。”
“他们宗门的弟子可是时常下山教习防身术的……”
“他们就连我隔壁村二舅姥爷被抢了财物这种事都管,带着弟子就打散了土匪窝!”
祝漓噗嗤一笑,意有所指:“我是很信任灵霄宗的,当然,你们宁家人不喜欢也没办法。”
“宁家人……听说他们这些世家子弟向来看不上宗门,宁家不是还和灵霄宗闹过么……”
“这件事我还记得呢,当时我的菜可是被那个宁家子挑翻了!那可是好多个铜板啊!”
“没想到这人是宁家的……”
老头脸色彻底绷不住了。
他狠狠瞪向那一张张乱说胡话的脸,张嘴就想反驳,余光却瞥见一只手搭了过来。
“嗯?”
短暂的疑惑声,老头却像是听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抱着孩子就猛地向后滚。
江玄清站在原地,眼神晦暗了一瞬,并没有继续往前的意思。
“这孩子……”他斟酌了一会,正欲和凑近的祝漓说什么,就听见划破天际的惊恐叫声。
“啊——!”
恰好站到了老头身后的年轻人死死盯着襁褓中露出来的惨白小脸,倒吸一口凉气:“他是不是……”
“闭嘴!”反应过来的老头一把将孩子的脑袋摁进了怀里。
是个人都能察觉到其中的异样了。
围观群众齐齐后退一步,不约而同想着让人心底发寒的恐怖画面,一瞬间甚至落针可闻。
“看来有情况啊,”祝漓眼珠子一转,瞧了眼神色严肃的楼青释,示意他先清场,随后才看向表情凝重的江玄清,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那孩子不算全然死了,却也不成活人,”江玄清压低了声音,确认无关的人已经离开,才面无表情补充道:“他的情况,与我曾经在卷轴上见过的某种体质很是吻合。”
“拘魂之体,先天便能容纳神魂,在过去的时候,是用来渡劫替死的最好容器。”
祝漓有些讶异:“生下来便是如此?”
江玄清沉下脸注视着老头的动作,摇了摇头,“真正的拘魂之体,都是后天改造的,早在百年前,修仙界便明令禁止并摧毁了这项功法。”
“所以,”他眼神一厉,拾起飘下来的落叶钉住了老头悄悄伸出来的手,冷声问道:“这人,你们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
祝漓看向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老头。
老头浑浊的眼睛渗出一条又一条可怖的血丝,如同盘旋在暗处的蛇,就算被压住命脉也吐着信子。
楼青释默默丢出一条锁链将人捆了起来。
下一秒,老头滚着眼珠,像是卡顿一样咔嚓咔嚓的扭动脑袋,直直看向了酒馆的方向,嘴角扯出诡异弧度。
“……什么拘魂之体,我只是个没读过什么书的老头子,我怎么可能知道!”
“很无力的证词,”祝漓垂眸沉思,三秒后,她忽而捏了捏下巴,轻轻“唔”了一声。
她问:“你是觉得那种体质罕见,我们就没办法证明么?”
老头没说话,被锁链咬住的手却是艰难抬起,试了试孩子的鼻息。
毫无动静。
他咧嘴笑起来,深深陷下去的眼眶滚出一滴血泪。
“你们已经杀死了他!”老头喘了口气,此时此刻的紧绷感到了顶峰,还是强逼着自己冷静了下来。
他缓缓地,缓缓转过了目光。
“我死了微不足道,可他是宁家的孩子!他有天赋……宁家不会放过你们的!”
祝漓认真颔首,随即漫不经心道:“啊,好巧,我也不会放过宁家呢。”
这黑锅眼看着就要扣到她脸上了,要是还过家家一样握手言和,她也没脸回去了。
老头冷哼一声,咬死不承认什么“拘魂之体”,还是一副被欺负狠了的做派,脑袋一低就哗啦啦吐了好几口血。
祝漓嫌弃的捂了捂鼻子。
“用这个吧,”江玄清取出一张帕子,扫过老头的视线越加冰冷,“那孩子的‘死’和里面曾经拘过的魂脱不了关系。”
“好吧好吧……我懂你的意思了,”祝漓眯起眼,右手抓握唤出法杖,莞尔一笑道:“谁让我最擅长将灵魂揪出来呢?”
恰逢风起,围着的几杆青竹沙沙作响,恍惚像是从哪生出了火,周围的空气跟着蒸腾了起来。
老头敏锐察觉到了不妙的气息,压在锁链下的指骨一震。
“掌柜!”
推门跑来的宁夕颜紧紧按住了祝漓施法的手。
熠熠生光的宝石暗淡下来,祝漓侧目看她,从喉咙中滚出些许疑惑。
宁夕颜下意识咬住了下唇,她不太敢看祝漓的眼睛,沉默许久,才从牙缝中挤出来一句话。
“掌柜……你不能动他。”
楼青释不解:“他显然在骗人,你不是说对他没有感情么?”
宁夕颜哑口无声。
江玄清将目光转向祝漓,提醒道:“若不趁早,恐失先机。”
“不行!”宁夕颜受惊似的抱住了祝漓。
柔弱的手倔强掐住法杖,满脸写着“我有苦衷”,真对上祝漓眼睛又像被掐住喉咙的囚徒一样说不出话。
祝漓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人形挂件,幽幽叹了口气。
“你不想让我动手,但为什么?”她问。
“我,我……”宁夕颜急促喘气,眼睛熬得赤红。
祝漓还是看着她。
空气中的烧灼感似乎更重了,宁夕颜泄气似的缓缓松开手,捂着脑袋蹲到地上,声音像是被狠压进稻草里割出血来,嘶哑又痛苦。
“我说不出口……我真的没办法……宁家有我的——啊!”
话未说尽,宁夕颜忽然栽倒在地上,大片大片往外呕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