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一道短促仓皇的惊叫从屋里传来。
祝漓眼神一变,察觉到什么,一脚把门踹开。
屋里的场景简直是一片狼藉。
一个看上去就年纪不大的小姑娘跪坐在地上,脸上沾了丑陋的墨痕,粗布下磨出的皮肤红肿一片,像是刚被热水烫过,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水泡。
盛渊大惊失色:“赶紧给人扶起来啊,这姑娘……”
“盛渊!”一直被忽视的宁至终于忍无可忍,起手摔碎了倾倒的水壶,语气狠戾:“这是我宁家的人!我怎么对她也是我们宁家的事,和你这个盛家人没有关系!”
盛渊:“……”救个人都要分是哪家人啊?
盛渊看不下去,怼他:“那你当初要我救的时候也没说咱两不是一家人啊?”
宁至:“……”
宁至:“!!!我当初根本不需要你救!!”
“……”
“清玄,让他们安静点,”祝漓蹲下看了眼姑娘的伤势,对着耳边的闹剧没好气翻了个白眼。
江玄清点了点头。
“铮”,一块碎瓷片从两人中间凌空割过,世界瞬间按下了静音键。
江玄清没有出手伤人的打算,也因此,那两人同时失去的,不是什么与生命有关的东西,而是细细的发丝。
攻击力为零,威慑力十足。
两个公子哥小心往后退了一步,盛渊身边的小厮见状,不想惹怒两个看上去就搞不定的大人物,干脆从袖中取出装着应急药粉的瓷瓶,蹑手蹑脚绕后送到了祝漓手上。
“有些疼,忍着点。”
祝漓没拒绝,将药粉撒上去又探了探对方的经脉,确认过什么后,从链中取出一枚药丸喂她服下。
小姑娘从始至终都怯怯的看着她,除了实在压抑不住的痛呼之外,什么话也没说。
祝漓又叹了口气。
明明没有年长对方几岁,她还是相当自然的抹了把小可怜的头发,又拿帕子擦了擦对方被墨水涂抹得一塌糊涂的脸。
“谢,谢谢,”姑娘声若蚊嘶,就这么一句谢谢,说完还下意识看了宁至的脸色。
“你叫什么名字?”祝漓将她的视线掰回来,对着那一双,又徐徐说道:“你和我有缘,要跟我走么?”
“宁夕颜!”宁至终于沉不出气,高声怒斥:“你别忘了你是谁的人!要不是我,你那个病痨鬼娘能多活三年吗!”
宁夕颜瞳孔一颤,下意识抱着自己还完好的手,蜷缩起来颤抖。
江玄清垂下了眼,又是“啪”的一声,桌上墨水未干的笔狠狠抽在宁至脸上,愣是让他偏头往后踉跄了一步。
盛渊和小厮倒吸一口凉气。
江玄清语气寻常,眼里却隐约掺了些寒锋。
他说:“宁公子,我们掌柜可是交代了要保持安静。”
此话一落,一惊一乍的小厮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想了想觉得不踏实,又特意分出一只手来捂住了自家公子。
盛渊:“……”
盛渊:“……”
“我有手,”气势嚣张的盛公子一把拂开了小厮的手,然后憋屈自行捂住了。
“能走么?”祝漓又问了一遍宁夕颜,指腹摩挲掉她眼角滚落的泪水,提醒道:“不用顾及别人,愿意跟我离开就点头,不愿意我也不会再管你。”
她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宁夕颜脑子还木木的,显然陷在宁至如今这副样子里还没出来,但脑袋却是迅速的点了下去。
生怕自己慢了,还小心翼翼按住了祝漓垂下的衣袖。
一按一个墨痕。
宁夕颜这才像是想起来似的,急匆匆把手缩了回去,惊惶瞪大眼。
“别怕,我没那么差的脾气,”祝漓掺上她的胳膊将人半撑了起来,目光落在保持安静的几人身上,毫不客气发号施令:“找个医师过来,这点小事应该能做好吧?”
祝漓并没有具体指向谁,江玄清看了眼被她撑着的人,没有动作。
盛渊瞬间会意,一拍小厮肩膀,吩咐道:“去把秋娘请来,就说是我有急需。”
等小厮领命跑走,他才礼貌解释:“秋娘是这一片最有名的医师,又是女子,对夕颜姑娘的情况想必更加得心应手。”
宁夕颜又小心收紧了攥在祝漓衣袖上的手。
祝漓会意,知道这可怜姑娘大概是和那位“秋娘”有什么旧缘,也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这饭眼看着是无法平和吃上了。
盛渊看了看周围,确认过没有空闲的雅间后,让人先清理出一块干净的地方落脚,复才重新将目光落在另一边独自罚站的宁至身上。
宁至不是傻子,也知道自己处于弱势最好不要再起争执,但盛渊的目光一落过来就像是点燃了炮仗的引线似的,他自己都控制不住。
“你现在高兴了?”宁至冷着脸,一字一顿的质问:“特意带了高手来围堵我,终于按耐不住想要拿我泄愤了?”
“盛渊,我就知道你是个只会落井下石的伪君子!”
“……”
“不是,我也没说我是君子啊……等等,”盛渊揉了揉眉心,实在搞不懂眼前这人的脑回路,直接问道:“今天不是你刻意要堵我的吗?”
云溪楼谁不知道二楼最右边的雅间是他盛渊盛公子定下的地盘?没有三倍金额掌柜是必不可能让人进来的。
还偏偏是今天……
盛渊都想给他的运气点个蜡了,尤其是听到这种无能狂怒的控诉,都生不起来气,听完还能面带怜悯的好心劝诫:“那位的确是高手,但可不是我盛家的高手。”
宁至明显不信,眼刀子一茬又一茬往盛渊身上捅。
盛渊都无奈了,眼神示意正凑在一起说话的两人,说道:“他们才是一伙的,我今天就是想来宴请一下贵客而已。”
不管怎样,祝清玄帮了他母亲是事实。
他母亲现在还在闭关,那他这个做儿子的,见到祝清玄好好招待也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举动。
谁能想到宁至这都能自己撞上来啊。
盛渊表示自己真的很无辜,且再次强调,他真的没有给人火上浇油的爱好。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
“夕颜姑娘那么可爱的美人你也下的去手,宁至啊宁至,你这被甩上一巴掌真的不亏。”
宁至:“……”
提起“夕颜”,宁至又是怒气冲冲。
“她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我这么对她怎么了?要不是你们在外面,这热水也泼不到她身上。”
宁至语气嘲讽:“她一个五灵根的废物,身在宁家就是她的不幸!要怪就怪她自己的命!”
“……什么五灵根?”
推门而进的秋娘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脸色苍白的病人,也因此,她表情更加困惑。
“夕颜小姐不是少见的变异冰灵根吗?”
宁夕颜又是一颤。
祝漓没错过她脸上一瞬间的僵硬,把秋娘招呼过来后,才又刻意问道:“变异冰灵根?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十五年前……那时候夕颜小姐还很小,是被秦夫人牵着找我来看诊的,我们闲聊间秦夫人就说过这个。”
“肯定是那女人弄错了吧,”宁至突然插话,冷嗤一声,看也没看宁夕颜,昂起下巴高傲道:“野鸡也想给自己贴金……我们宁家可只有我这一个变异冰灵根。”
“是五灵根没错,”江玄清小幅度的朝着祝漓摇了摇头。
祝漓眼神更玩味了,目光从宁至扫到宁夕颜,像是猜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宁夕颜小心翼翼的问她:“姐姐,我是五灵根,你还愿意带我走吗?”
小姑娘语气飘忽不定,眼神也总是下意识躲闪的,不知道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能自下而上的攀升上来。
祝漓却说:“为什么不带你走?”
宁夕颜:“姐姐是修士吧,可我没有修炼的天赋……”
祝漓觉得她的误解有点严重。
“我什么时候说我是修士了?”
宁夕颜怯怯看向正在喝茶的江玄清。
祝漓:“他的确是修士,所以我才带着他。”
江玄清象征性的点了点头,好心为祝漓解释:“掌柜并未踏上修行之路。”
五灵根这种理论上和变异灵根一样难找的人,在这张桌子上居然能凑齐两个……很难说这不是什么缘分。
盛渊也跟着劝她:“遇到这么好的人你就跟了吧,掌柜有祝公子,不会要求你一定多有天赋的。”
反正比落到宁至手下受磋磨的好。
宁夕颜还是犹豫。
从小到大,没有任何要求的得到对她而言几乎就是不存在的,更何况是这样好的橄榄枝,简直像是做梦一样。
“我会给掌柜带来麻烦的……”宁夕颜茫然低语。
她声音压的很轻,就算落到地上也只像是没有重量的羽毛,怕祝漓听见,又怕祝漓听不见。
“你确实没什么用处,”祝漓还是听见了,心想虽然情有可原但始终畏畏缩缩的还是不好,干脆把话挑明了说:“但我刚好缺一个端茶倒水的徒弟。”
“徒弟?!”宁夕颜愣住了。
祝漓泛泛扫过在场几人的表情,短暂在江玄清脸上停留一瞬,随即顺口说道:“是啊,我也是有些绝学的,别人想学还不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