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仙神色一瞬茫然。
我问完便心中不爽,挥手让谢灵仙退下了。
或许我是在试探,但我自己也不知。
我本权贵,向来是别人向我嘘寒问暖,却怎么放下身段去问一个名义上是女官,实则是做驸马事的女子,累否苦否,原来之前的我对她,一直是君对臣的施舍,现在我将心舍在她的身上,才开始慌了起来。
又恍然发现,其实她一直克制自己,只偶尔从唇缝里漏出几分爱意,就让我昏了头。
谢灵仙虽不明就里,却还是恭谨行礼,让旁的侍女来服侍我换衣服。竟也没回我半个字,便就这样离开了。
着实让我好生气恼。
在寿宴上,我没法同她坐在一起。
只能隔着一道珠帘,看着她以茶代酒回应旁人的问候,我恶狠狠不断倒酒,在心中想着方才她不回我话就算了,从偏殿出来也没哄我两句,我猜她应是顾忌到这里是禁宫最大的宴会之所,元辰殿。
而不是我的明烛殿。
但我还是忍不住想,接下来连着数夜我都定要背对着她入眠。
可若是不搂她抱她,才更是让我憋屈,竟不知道是罚她,还是罚我自己。
我怎么如此反复?
着实苦闷,我又倒了两杯酒灌了下去。太子看我面色不佳,问我:“发生何事?”
我抬头时又笑起来,说:“自然是因想不出什么新奇的祝寿词,身为女儿觉得苦闷罢了。”
我放下酒杯,走到太子和皇帝中间,三言两句将皇帝逗得直笑,一时间殿中气氛热烈,御园中金发碧眼的男人也看向我,西戎使者上前用着特有的西域语调说着吉祥话,几个身形彪悍的西戎男子在殿中跳起舞来,外围还有圈手执乐器的舞姬,一边奏乐一边舞蹈。
陛下和太子看的入神。
我功成身退,又坐回了原位。
台下众人有的凝神看西戎男女献舞,有的便互相敬酒,说些漂亮话,我把玩着琉璃盏,态度随意地应付着案前来往之人。直到,谢灵仙也端着酒盏起身。
她于嘈杂中款款而来。
我道:“怎么,我们这大忙人,竟有空闲与我敬酒。”
谢灵仙那只敬酒的手又折了回去,她略有苦恼道:“那,殿下不喜欢,臣就回去了。”
我将空酒盏伸到她跟前,谢灵仙会意,还用宽袍大袖挡着,把自己杯子里的酒水倒分我,我钳住她的手腕,这么一抖的片刻,她带来的酒就尽数进了我这里。我低声道:“本宫让你喂给我,不是让你倒给我。”
谢灵仙不知何时学会了耍无赖。
她装若不知,道:“再倒回来吧。”
我将酒一饮而尽,却没兴趣再喝了。
谢灵仙这才施施然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后来酒意上来,我撑着下巴在座位上晃晃悠悠地盯着谢灵仙,谢灵仙一直安安静静坐在原位。
惯有的正经模样。
隔着摇曳珠帘与我视线对上时,她作势拿起酒壶,我挺直了背,用指节轻叩着小案,她才忍着笑意将酒壶放下。
她在逗我玩。
真是让人生不起气来。
万千光华,浮光掠影。
笙歌曼舞似天际的火光,大片烧起来的云彩在眼睛上面旋转,灯笼与烛火应和着绵绵歌声像涟漪般荡漾,时而耀眼,时而喧闹,有时却又如此安静。
安静的好像天地之间只剩我一人。
酒意使人的头脑昏沉。
西戎进贡的酒确实后劲大,不似漠北的酒烈呛口,却不会让人这样迷离恍惚,也不知宴会何时结束,我扶着脑门,总觉珠帘的影子重重叠叠。
可是谢灵仙的面孔却如此清晰。
就这么将那些纠结就此放下,以后再也不提便是,也挺不错的,毕竟只是我一人纠结,和谢灵仙无关。
宴会后的元辰殿满是寂寥。
暮春寒,诉不尽萧瑟。
谢灵仙越过侍从,扶着我的胳膊,另一只手扣在我腰后面,我摩挲着她微凉的手,拿脑袋蹭了蹭她的脸颊,罕见的安静。她在我耳边道:“殿下,我带你回去。”
我笑着说:“好啊。”
忽然有个宫女焦急跑来,看我这样子,有些瑟缩,明烛殿的侍从不知她是打哪来拦路的,正要赶人,她才拽着自己袖口,紧张兮兮地与我行礼,说是有人找谢灵仙。
朦胧间,我似乎听到是褚氏。
我还没训斥回去,谢灵仙便打发她赶紧离开了,她似乎不想就这么无功而返,还要说什么。
我猛地站直,冷冷俯视着她。
那宫女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谢灵仙知我为何如此不爽,便赶紧让她退下了,她踉跄着,提着裙摆就跑了,好像我是什么豺狼虎豹,这宫女要是再在我眼前几瞬,我就算要翻遍元辰殿,也找出来谁哪个混账要和谢灵仙在一旁瞎扯。
等回到明烛殿,谢灵仙服侍我沐浴时,我还抓住她的手说:“褚家,不是什么好东西,全靠利益维系,若是捞不到好处便要翻脸不认人了。”
在我幼时,母后还常常提起自己和皇帝的相遇。
那时候还是太子的皇帝贪玩,他本不愿意选太子妃,每当把这些太子妃候选的佳人去了东宫,皇帝就换上麒麟卫的铠甲,躲在别处去了。
母后也不愿意一辈子待在宫中,其他人欺负她,想要把她的妆容弄花,母后就忍了下来,哭哭啼啼闹一闹,说不定便落选了,结果正巧被装成侍卫的太子救下。或许人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电光火石的触碰和相视,就让他记住了母后。
太子假借侍卫的身份和母后短暂相处了几次,便去请旨把母后立为太子妃了。
我在母后怀中,问她:“母后,一开始您不是不想入宫吗?”
母后笑着说:“你父皇身长玉立,着银铠执长剑,不心动自然不可能,本来是很惶恐,结果看他有恃无恐的模样,我就猜到他是谁咯。”
这时父皇从屏风后跳出来,原来他竟躲了半天,他把我高高举起,又抱在怀里,我也抓着他的大手,高兴地大叫,母后无奈地摇头,看着我们胡闹……
物是人非,时过境迁。
我靠在谢灵仙身上,呢喃道:“我真讨厌她,也讨厌他们,不管哪个姓褚的人找你,你都不要去搭理他们好不好,离他们远远的,和我站在一起。”
谢灵仙正在拿玉勺舀汤池水泼在我身上,她听到我胡乱说的话后,便从背后抱住了我,将唇畔紧紧贴着我的肩膀,呢喃着说了声好。
这是她难得主动。
总算是,有件让我畅快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