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安在床边呆坐许久,终于等到两人一前一后闲庭信步地走回来,先前的尴尬被他强行压在心底,识趣地没再多问。褚方知也没解释什么,关上门直截了当地奔了主题:“里世界二楼的游戏是角色扮演。”
“要扮演房子里原有的人,完成女童的心愿。”他尽可能不去回想,但嗓子还是有些发紧。林桓筝敏锐地察觉到这点,递来一瓶水。褚方知稍作迟疑,接过来握在手里:“角色不可选,只是故事的走向——”他顿了顿,沉下声音,“袁安,有些话我要单独和他说。”
袁安摆摆手,这气氛微妙的两人他躲闪还来不及,能这样心平气和地告知,已经算给足他面子了。
两人再次进了走廊。
未等褚方知开口,林桓筝抢先一步拦住他:“要是太痛苦,就不必说了。”
他不想对方主动挖开伤口,然而褚方知依旧近乎麻木地将事情一一道来,林桓筝越听越震撼,最终忍不住抓住他的手腕,声音激颤着喝道:“够了!”
“说这些不是让你可怜我,”褚方知平静的眼眸反照出眼框通红的男人,“我们需要重新评估里世界二楼的游戏,目前看来,女童这般深重的怨恨……根本就是死局。”
无论是选择杀掉他人,还是牺牲自己,玩家们必不可免地需要自相残杀。
万幸的是,谢远今晚只在一楼活动。至于同样被困在里世界的吕东云和周砥,褚方知没有半分多余的同情心留给他们。
“不一定,我们没什么道具,吕东云说不定能活着出来。”那个憨厚老实的男人,总给林桓筝一种危险的违和感,就像看不穿的迷雾。刀口舔血多年,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经他这么一提,褚方知也回过味来。但转念一想,即便吕东云真能脱身,那方法恐怕也不适合其他人。他绞尽脑汁般琢磨着,忽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抬眼眸光灼灼,直直照进林桓筝心底:“好好睡觉……会不会,也适用于里世界?”
回想起进去之后,因为体力数值被场景压制,自己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睡觉,而这其中,并没有发生任何潜在打扰,也没有危险。
被动入睡是能理解的,可如何能有玩家愿意在危机四伏的里世界里,托付身心给一个陌生飘渺的“假想”,主动沉睡?
“我被里世界拒绝了。”在褚方知纠结之时,林桓筝接了话,三言两语解释了对方进入游戏后自身的遭遇。言外之意,若非如此,他甘愿亲自去验证这个猜想。
“那怪物能被杀掉吗?”
“不能,这剑没有诛邪属性。”
“嗯。”褚方知视线落在他精巧的剑柄上,那里泛着朔月寒光,煞是优雅,“如果怪物就是表里世界转换的机关……‘她的游戏’里会不会也存在这样的设定?”他眼里闪烁着同样危险的利芒,“一回生二回熟,我想再去一次。”
“方知!”林桓筝声音陡然拔高,“万一又变成婴儿了怎么办?”
“那就睡到长大。”
“属性会被限制啊,你本来就——”
“哈。”褚方知蓦然轻笑,“你倒是对我很有信心,不担心我睡着之后出点问题?”
担心能有用?
林桓筝气得别过脸去,明明指尖发颤,还是放软了语气:“有这么多人在……你没必要亲自试。”
“睡觉通关”的鬼话,不,就算他不否认这个想法很有测试的必要,但即便逻辑上再怎么合理,也不值得拿命去赌。
并不紧迫,缘何又赌?
他忽然意识到,或许是因为上周目相遇太晚,自己见到的是已经身负盛名的“青魁”,以至于他忽略了重要的一点——这人骨子里根本就是个狂热的赌徒,早前那些惊异的传闻……也许都是真的。
可下一秒,那只凉薄的手轻轻按着他的指节,一句话让他心跳骤停。
“嗯,听你的。”
褚方知在让步。
如此骄傲之人,竟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打乱计划,就此妥协?
林桓筝呆呆地转头,猝不及防撞进对方含笑的眼底,这让他的幽蓝野火来不及掩饰半分,瞬间燎尽了整片星原。此刻,他无比确信褚方知正在尝试着一点一滴接纳自己,这个认知让他浑身血液都鼓噪起来,恨不得当场提剑杀穿整个副本。
可也只能握紧剑柄想想罢了。
该死的灵异副本,愁人。
袁安见这两人又衣冠楚楚的并肩走来,连忙拉紧眼皮,假装已经睡熟。过了许久,他听见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缓缓掀起一条缝。
两人靠坐在墙角,被如水的月光割得泾渭分明。林桓筝的剑鞘抵在褚方知影子的边缘,褚方知也任由那点细碎寒凉入侵自己的领地,甚至偏头转向了他。
一个在光下,一个在暗处,他们已然阖目。
“吱呀——”
凌晨四点多,谢远终究是坐不住了,伴随他悄悄挪动,床板发出了一息声响。这声轻响瞬间激起了满室的怨气。
“真尼玛见鬼了!”李时通脱口骂了一句,随即自己也是一愣,“呸,是连半个鬼影子都没有!”
下半夜寂静得近乎折磨,除了早前水流声毫无征兆地停止,让他们屏息凝神、全神贯注地戒备了好一阵子,然而当他们全都摆好了架势,预想中的战斗却始终未至。
再这么下去,天都要亮了。
紧绷的神经被吊了整宿,到头来却是一场恼人的虚惊。这算什么,这不是玩弄人吗?
此刻,他们反倒说不清,究竟是来个鬼怪索命痛快一下好,还是像现在这样,继续在诡异的平静中煎熬完事更合适。他们面面相觑,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团郁气,真叫人憋屈。
“佛光开道,出去探探?”谢远起身,不动声色地理了理衣襟。他有底气十足的原因——陈见言的“佛光”远不止照明这点基础效用,或者说,驱散黑暗不过是它最微不足道的附加效果。
这技能虽然名字中二得羞于启齿,但确实是个针对灵异副本的绝佳杀器。它不仅能让低级鬼怪行动迟缓,更能短暂地赋予它们实体,换句话说,只要拿捏好时机,物理攻击亦能斩鬼诛邪。
至于李时通,他的技能虽是部分躯体强化,但作为体修,拳脚功夫足够当前难度。两人长期以往配合默契,难怪看起来游刃有余。谢远早在昨日套出二人底细后,便毫不犹豫地认了这两座新靠山,也多亏他机敏灵巧又性格讨喜,三人一拍即合。
这个提议显然违背了“好好睡觉”的规则,况且陈见言并未详细解释过自己的能力,谢远也没打算替他代言。然而两位女士只是稍作犹豫,眼神便坚毅起来。原因很简单,若非拥有足够的实力,当下绝不会做出此番“冒进”的建议,同时,若是拒绝,落单之后,恐怕会面临更深的险境。
人员既已达成一致,剩下的便是另一条关键规则。
“切勿直视屋主的眼睛。”
郁天心利落地换上白纱裙,毫不犹豫地将裙摆撕成一条条分给众人。堆叠的薄纱既能避免与屋主四目相对,又不会妨碍视线,巧妙地钻了规则的空子。
“技能十分钟。”陈见言双手合十,简言道,“走。”
推门的刹那,阴风撞面,跟在陈见言身后的谢远骤然一僵,第一时间看清了人偶的变化。
它调转了方向,背对着他们,血衣垂落的发丝间坠着暗红的血珠。来时那滩血污已经干涸在地板上,呈现出浓烈的暗红色,表面反着光,像是被随意泼洒的颜料。谢远皱了皱鼻子,这血腥味并不浓烈,似乎……有些陈旧。
这一愣神的功夫,他瞬间落在了队伍末尾。李时通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拖着他往玄关旁的小卫生间走去。自从那个不友善的黑胖男人消失后,这还是谢远第一次回到这里。
依旧是那方狭小的空间,月光将屋内染成暗红色,陈见言的“佛光”一照进来,整个空间顿时被刺眼的白光充斥。多亏了郁天心的主意,众人没有被镜子的反光晃到眼睛。
就在这片光明之下,谢远却在镜中看到了一个面目麻木的自己——那绝不是自己!很快,胡妍也凑了过来。她猛地捂住嘴,一把拉住正要往外走的郁天心。
有问题。
不仅是镜中人物的异常,就连镜中的环境也处处透着诡异。
除了正常的、皎洁高挂的明月,镜中的世界看起来和现实表世界此刻并无太大差别,但怪就怪在细节上——比如,他们身后墙上挂物的钉子,在镜中消失了。
陈见言的技能经不起这般耽搁,带着疑问他们迅速离开,前往一楼的下一个目的地——娃娃侧面的车库。李时通强忍着渗人的冰凉触感,试着推了推车库通向客厅的门,随即摇了摇头。
依旧打不开。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楼梯下方那间从未踏足的、挂着毛玻璃的小室了。
陈见言的技能仅剩最后三分钟,贸然探索实在不安全。众人只得先撤回卧室,等待技能CD刷新。
“娃娃转身……总不会是和二楼游戏的开启有关吧?”谢远拧开一瓶水,仰头灌了一口,试图压下被镜中“自己”惊出的那身冷汗。
胡妍抱着胳膊,眉头紧锁:“可如果不是开关,那它转身是什么意思?知道我们要出来,不愿意面对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