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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晨月晚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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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凉的指尖拂过眼角下方,带来短暂的清明。

陈予琢收回手,指尖沾着一点湿意。

林晚星的眼珠极其缓慢转动一下,视线从那被深蓝绸缎柔化了光晕的灯罩上移开,落在近在咫尺的陈予琢脸上。

那双眼睛深处,蒙着的厚重阴翳似乎被撬开一丝缝隙。

“饿吗?”

陈予琢声音很轻,目光扫过桌上原封未动的食盒,“饭菜该凉了。”

林晚星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学着陈予琢,也看向了那些食盒。

她蜷缩在椅子里,身体微微动了一下,把生锈躯壳艰难运转起来。

过了几秒,才发出一声气音。

陈予琢站起身,走到桌边,打开最上层一个保温食盒盖子。

米香混合着汤羹气息瞬间逸散出来,驱散房间里那股沉闷。

她拿起旁边备好的碗勺,舀了小半碗清汤,走回林晚星身边。

她没有递过去,只是自己先用勺子舀了一点,轻轻吹了吹,然后极其自然地放进自己嘴里。

温热适口的汤滑过喉咙。

林晚星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看着她咽下。

陈予琢这才将碗和勺子递到林晚星面前,什么都没说。

林晚星迟疑片刻,从宽大睡袍袖子里伸出手,有些僵硬地接过了碗。

她的手指冰凉,触碰到温热的碗壁时,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然后,她学着陈予琢,舀起一勺汤,送入口中。

陈予琢又回到桌边,打开装饭和菜的食盒。

她给自己也盛了小半碗饭,夹了些菜,然后才给林晚星盛饭夹菜。

分量同样不多。

两人就这样,在牧羊女台灯被绸缎柔化,朦胧的蓝色光晕下,沉默地吃着。

陈予琢吃一口,林晚星便跟着吃一口。

好在陈予琢在主宅晚宴上因林玉漱的注视而食不知味,并未吃饱,此刻胃里尚有余地容纳这些食物。

林晚星吃东西的速度逐渐加快。

她将碗里剩余的饭和菜一股脑倒进盛汤的碗里,搅拌了几下,变成黏糊糊一团,大口吞咽。

她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急切,脸颊微微鼓起,咀嚼得很快,仿佛味觉失灵,只剩下填充本能。

一碗很快见底。

她起身,自己走到桌边,打开食盒盖子,又盛了满满一大碗饭,再次拌入剩菜,狼吞虎咽起来。

接着是第三碗。

陈予琢安静地看着,心却一点点沉下去。

这不是好转的迹象,这是躁郁症典型的狂躁相表现之一——过度进食,一种失控能量宣泄。

当林晚星第四次伸手去掀食盒盖子,准备盛第四碗时,陈予琢按住了她手背。

微凉的触感让林晚星猛地一顿。

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被打断的茫然和烦躁。

“吃太多了,胃会难受。”

陈予琢声音依旧平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她看着林晚星眼睛,“院子里……好像挺特别的。”

“能带我看看吗?”

林晚星怔住,似乎没反应过来话题的转换。

她看看被陈予琢按住的手,又看看陈予琢的脸,眼神里的烦躁渐渐被一种新的、带着点孩子气的兴奋取代。

“好啊!”

她立刻答应,声音拔高,透着一股不正常的亢奋,“你等等!我去换件衣服!”

她猛地抽回手,幅度很大,带得食盒盖子都晃了一下。

不等陈予琢回应,林晚星就像一阵风似的,转身冲进与卧室相连的另一个房间。

厚重门帘被她哗啦一声掀开又落下,里面随即传来翻箱倒柜的杂乱声响。

抽屉被拉开又撞上,衣物被胡乱翻动、扔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陈予琢站在原地,听着那阵忙乱嘈杂的动静,眉头微蹙。

她环顾这间只有一盏孤灯照亮的客厅,目光最终落在那扇被林晚星冲进去的门帘上。

等待片刻,里面的翻找声并未停止。

陈予琢转身,走向林晚星刚刚待过的、光线更暗的主卧室区域。

她拿出手机,按亮屏幕,调出手电筒功能。

借着一道不甚明亮的光线,陈予琢走了进去,打量这个空间。

卧室同样空旷,除了一张宽大的床和一个床头柜,几乎没有多余家具。

空气里弥漫的气息更浓,混合着灰尘、陈旧织物和药。

虽然东西极少,但看得出有人定期打扫,床铺平整,地面没有明显的积尘,只是缺少人气。

光线扫过墙壁,扫过床铺,最后落在靠里侧的一面墙壁上。

那里挂着一块厚重的、深色的绒布帘子,从天花板一直垂落到地面,严严实实地遮挡着后面。

陈予琢走上前,犹豫一瞬,还是伸出手指,捏住帘子边缘,轻轻向旁边拉开。

帘子滑开,露出后面隐藏的空间。

一个步入式的衣帽间。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陈予琢微微一怔。

衣帽间里,空空荡荡。

本该悬挂衣物的横杆上空无一物。

本该摆放鞋子的隔层和抽屉里也空空如也。

墙壁光秃秃的,反射着手机电筒的冷光。

在衣帽间最深、最暗的角落,堆积着一小堆衣服。

那些衣物被胡乱揉成一团,像某种动物临时搭建的简陋巢穴,颜色黯淡,款式模糊不清。

就在陈予琢目光落在那堆衣物上时,她冷不防绊到了一个东西,让她身体失去平衡。

向前踉跄一步,重心不稳,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板上。

砰!

手电筒的光柱随着她的摔倒猛地一晃,在墙壁和天花板上投下混乱晃动的光影。

灰尘扬起、落下。

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传来。

陈予琢撑起身,立刻感觉到身下异常的触感,是柔软的,带着织物特有蓬松。

她摔在了那堆胡乱堆积的衣服上。

这些揉成一团的旧衣,意外地充当了缓冲垫。

她皱眉,迅速坐起身,目光扫向刚才绊倒自己的罪魁祸首。

就在衣帽间入口的地上,刚才被她脚尖踢到的位置,静静地躺着一双鞋。

一双样式极其老旧、磨损严重的大码女式皮靴。

深棕色,方头,笨重,鞋面布满划痕,鞋跟磨损得一边高一边低。

大码……

陈予琢的目光紧紧锁在那双鞋上。

鞋码明显偏大,绝非林晚星纤细脚型能穿,也与林玉漱的鞋码相去甚远。

她撑着身下充当缓冲的衣物堆坐起,借着摔落时滚到一旁,斜斜照射过来的手机电筒光,她的视线迅速扫过整个衣帽间的地面。

空的鞋柜隔层上方,积着薄灰,空的挂衣杆下方,同样落着灰尘。

以至于拖动衣服的线条痕迹极为明显,这个衣帽间里所有衣物都被林晚星堆在地上揉成了窝。

而且,这里根本不像一个豪门千金该有的衣帽间。

这个房间……或许原本并不属于林晚星?

那她为什么要待在这里?

像一个守着废弃巢穴的动物?

这个念头刚在陈予琢脑中成形,一股急促喘息的热气猛地从她背后扑来。

“找到啦!”

林晚星亢奋的声音几乎是贴着陈予琢耳朵响起。

陈予琢甚至来不及完全转身,一个带着凉意的身体就重重扑进来,箍住她脖子。

林晚星像只树袋熊,紧紧抱住了坐在地上的陈予琢,滚烫的脸颊贴上陈予琢,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亲昵。

“你在这里啊?”

林晚星的声线因为紧贴而显得闷闷的,微微颤抖,“是不是很舒服?软软的!”

她用力压了压陈予琢身下的那堆旧衣,展示自己心爱的宝物。

“我最喜欢躺在这里了!特别特别安全!”

陈予琢被勒得呼吸微窒,僵硬地任由林晚星抱着、贴着。

就在这时,林晚星空出一只手,抓住旁边垂落的一大块厚重白色织物。

哗啦!

林晚星一扯,那块巨大的白色织物如同幕布般被扬起,兜头盖了下来。

眼前的光线骤然消失。

手机电筒的光被彻底隔绝在外。

厚重的白布将两人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罩住,形成了一个狭小、闷热的封闭空间。

视线被剥夺,只剩下急促呼吸声在耳边放大。

“啊哈!”

林晚星在黑暗中发出一声满足颤音,松开了勒住陈予琢脖子的手臂。

陈予琢立刻感到颈间压力一松,但她没有动,全身感官在黑暗中高度戒备,捕捉着林晚星的一举一动。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是林晚星在那堆充当巢穴的旧衣里急切地翻找着什么。

“看!这个!”

一点微弱的光芒,亮了起来。

那是一个星星形状小灯,只有小孩子手掌大。

它被林晚星紧紧攥在手里,散发着朦胧的白光,几秒后,光芒又缓缓转变成幽幽的蓝色,接着是柔和的黄,不断循环变幻。

就在这亮起的瞬间,陈予琢眼角余光瞥见林晚星另一只手飞快地一扬 。

一声轻响从白布笼罩的范围外传来。

是她的手机被林晚星扔了出去。

现在,这片被厚重白布笼罩的狭小空间里,唯一的光源,只剩下林晚星手中那个廉价塑料星星。

微弱的光晕勉强勾勒出两人近在咫尺的轮廓,以及身下那堆旧衣模糊的褶皱。

“超——漂亮的!对不对?”

声音在封闭的空间里异常清晰。

她侧过身,半趴着,将那颗发光的星星举到陈予琢眼前,摇晃着。

变幻的光斑在陈予琢脸上、在白色的“幕布”内壁上跳跃。

林晚星摇晃星星,她手肘向上顶,罩在两人头顶和身上的厚重白布被她顶起了一小块。

陈予琢却意外注意到白布内里、靠近边缘处的一个小小标签。

标签是布质的,缝在布料内侧,颜色已经有些发黄。

上面印着几行小字,最显眼的是尺码标识:

Size: XXXXXXL

这根本不是什么白布。

这是一条裙子。

一条尺码为6XL,巨大无比的白色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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