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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晚宴,婉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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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设在主宅侧厅。

菜品中西合璧,摆盘考究,色香味俱全,处处彰显着主人的品味与待客之道。

然而,餐桌上的气氛却并非全然轻松。

林玉漱坐在主位,姿态随意却掌控全局。

她并未遵循“食不言”的古训,反而显得颇为健谈。

她亲切询问了归仁泽的近况,从接手节目感受,到对国内娱乐市场的看法,再到生活起居是否习惯。

语气温和,像一位关心晚辈的长辈。

陈予琢安静地用餐,姿态优雅,心思却飞快转动。

林玉漱问得越细,她心中那根弦就绷得越紧。

她清晰地捕捉到一个关键信息,林玉漱在问及归仁泽的“接风宴”时,提到的是“孟鸢代表林家去了”。

代表林家去了?

陈予琢握着筷子的手微顿。

这意味着,林家真正的主人,林玉漱本人,并未出席。

什么样的关系,能让张孟鸢拥有如此大的权限和信任,足以代表林家和林玉漱本人出席如此重要的社交场合?

联想到张孟鸢在林玉漱身边那种如影随形、超越普通助理的亲密感,以及林玉漱看张孟鸢时偶尔流露的、不同于看下属的眼神……

一个念头瞬间滑入陈予琢脑海。

她们是恋人?

这个认知让她胃里一阵翻腾,不是因为对同性之爱的反感。

而是因为林玉漱投射在她身上的那种目光——那种赤裸裸的、带着评估和占有欲的觊觎目光。

与男人看女人的眼神毫无二致,甚至因其更具侵略性而更令人不适。

恶心死了。

陈予琢感到一阵强烈的烦躁。

那种如同精美猎物被毒蛇盯上、被视作掌中之物的感觉,让她如坐针毡。

林玉漱看似随意的闲聊,在她听来都像是无形的蛛网,正试图将她缠绕进去。

她放下刀叉,用餐巾轻轻按了按嘴角,动作依旧从容,但眼底已是一片冰封。

“林总,”她抬起头,目光平静迎向林玉漱,“抱歉失陪一下。我想去看看晚星小姐,顺便把花送过去。”

林玉漱镜片后目光在陈予琢脸上停留一瞬,那审视和估量的意味丝毫未减,甚至还多了一丝玩味。

她唇角勾起,仿佛看穿了陈予琢离席的真实意图,却并未点破。

“当然可以。”

她声音依旧温和,带着主人应有的风度,“晚星在后院静养,我让人带你过去。”

她微微侧首,对侍立在角落的一名穿着素净改良旗袍的中年女佣示意,“吴妈,带陈小姐去晚星的院子。”

“是,夫人。”

被称为吴妈的女佣立刻恭敬地应声,走到陈予琢身边,微微躬身,“陈小姐,请跟我来。”

陈予琢对林玉漱和归仁泽颔首致意,拿起桌上那束重新包装过却依旧难掩衰败的玫瑰,跟着吴妈离开侧厅。

穿过主宅灯火通明的厅堂,推开一扇厚重雕花木门,外面是连接前后院的回廊。

夜色更深,廊檐下挂着古朴宫灯,光线昏黄,勉强照亮脚下青石板路。

空气里弥漫着夜露和草木气息,比前院更加清冷寂静。吴妈提着一个小巧的煤油灯引路,脚步轻悄无声。

两人在曲折回廊间穿行,经过几重月洞门,离前院喧嚣越来越远。

四周只剩下虫鸣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终于,吴妈在一道爬满藤蔓的月亮门前停下脚步。

门内是一个独立的院落,隐约可见里面房屋的轮廓。

“陈小姐,到了。”

吴妈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谨慎,“晚星小姐就住在这个院子里。她……不太喜欢旁人随意进出。”

“您自己进去就好,我在门外等您。”她将手提煤油灯递给陈予琢。

“谢谢。”

陈予琢接过灯笼,颔首道谢。

吴妈退后一步,安静守在月亮门外,身影几乎隐没在廊柱阴影里。

陈予琢独自一人,抱着花束,迈步跨过了那道低矮门槛。

灯笼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脚下的方寸之地。

借着灯光,陈予琢看清了院内景象。

与主宅和前院的精心打理截然不同,这里显然是被长久忽视。

花圃早已荒芜,野草疯狂地窜长,几乎淹没到小腿高度,在夜风中肆意摇晃着黑影。

观赏花木也失去了约束,枝条杂乱地伸展着。

有些枝桠甚至已经野蛮地侵占了通往房屋主路的小径,横亘在石板路上,需要侧身才能勉强通过。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泥土味和过度生长腐败植物的淡淡气息。

整个院落,在寂静夜色笼罩下,透着一股萧索,被人遗忘的、颓败的,任由时光和草木在此地无声地争夺着空间。

灯光昏黄,勉强照亮脚下方寸之地。

陈予琢独自踏入荒芜院落深处。

眼前是一栋同样疏于打理的旧式屋舍。

门窗紧闭,没有一丝光亮透出,像沉在夜色里的孤岛,无声无息。

只有夜风吹过疯长野草的沙沙声,更衬出此地的死寂。

她以为林晚星睡了。

陈予琢放轻脚步,走到唯一一扇透出轮廓的木格窗下。

窗台积了薄薄一层灰。

她小心翼翼将那束凋零的玫瑰倚着窗棂放下,花瓣触碰窗台,发出细碎窸窣声。

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开时——

“谁……?”

一个女声,极轻、带着浓重鼻音和疲惫沙哑,猝不及防地从紧闭门窗内飘了出来。

那声音微弱呓语。

陈予琢脚步顿住,回身看向那扇紧闭的门扉。

“是我,陈予琢。”

她对着门的方向,“林总让我送花过来。”

门内沉寂了片刻。

接着,是门闩被缓慢拉开的。

咔哒——

沉重木门向内打开一道缝隙,黑暗从门后涌出,几乎将门前煤油灯的光晕吞噬。

林晚星的身影出现在门缝间,看不清面容,只有一道模糊侧影。

“进来。”

她顿了顿,语气不容置疑,“把灯灭了。”

陈予琢目光飞快扫过门内深不见底的黑暗,又看了看脚下杂草丛生、路径不明的院落。

“灭了灯,待会儿出去就看不见路了。”

她陈述事实,“我把灯放门外,行吗?”

门后林晚星没有回应。

那沉默像是一种固执的坚持。

陈予琢不再多言,俯身将手里那盏手提煤油灯轻轻放在门外青石板上。

她直起身,迈步跨过门槛。

身后的门,在她进入后,无声地、缓缓地合拢,隔绝门外最后那点光。

浓烈黑暗如同冰冷潮水,瞬间淹没陈予琢。

眼睛需要时间适应,只能依靠残存视觉记忆和微弱感官去捕捉环境。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陈旧木质、淡淡药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枯萎花朵般的沉闷气息。

过了几秒,瞳孔才勉强分辨出屋内模糊轮廓。

房间很大,很空,家具极少。

唯一的光源,来自房间深处一张宽大雕花木桌。

桌面上,一盏造型奇特的台灯孤零零亮着。

那是一个牧羊女陶瓷雕像。

牧羊女穿着旧式蓬蓬裙,微微垂首,本该举着一把精致小伞的右手却拿着根黑伞柄。

伞面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下伞头末端,突兀顶着一个白炽灯泡。

没有任何灯罩遮挡,毫无保留地将炽白光线粗暴地射向四周。

那灯泡的亮度在绝对黑暗中显得异常刺目,像一个灼热白点,是这黑暗囚笼里唯一的、令人不适的焦点。

就在那光源下,林晚星蜷缩在一张宽大扶手椅里。

她身上裹着一件宽大的、看不出颜色的旧睡袍,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深陷在椅子阴影中。

长发凌乱披散着,遮住大半张脸,露出的下颌线条绷得很紧,皮肤在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

她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起伏都微弱得难以察觉。

只有那双眼睛,直勾勾地、近乎呆滞地凝视桌面上那个裸露的、散发着强光的灯泡。

仿佛那灼目光点是她与这个世界仅存的连接。

桌子上还放着几个精致保温食盒,盖子紧闭,显然原封未动。

饭菜的香气被房间里那股沉闷气息压得几乎闻不到。

陈予琢目光在林晚星身上停留片刻,又落回那盏灯上。

那毫无遮挡的光线,让她眼球感到一阵干涩,下意识地想要移开视线。

但林晚星没有,她一直盯着。

视野里一片白热,像烧熔的金属,灼烫着视网膜。

盯久了,视野边缘开始发黑、晕眩,光晕在扩散、变形,失焦,世界在那片纯粹的、令人窒息的亮白里溃烂。

思绪早已停滞,沉在冰冷的泥沼深处,连拉扯的力气都没有。

只有眼球被那灼热光钉着,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麻木的痛感。

就在这片意识模糊的白光里,一个声音穿透进来。

很轻,很真实。

嗤啦——

是布料被用力撕裂的声音。

干脆,利落。

紧接着,一片柔软的、带着微凉的阴影,拂过叹息,轻轻覆盖在那令人晕眩的光源之上。

光线骤然柔和下来,从刺目白炽变成一片朦胧温暖的蓝。

那片灼烧视网膜的尖锐痛楚瞬间被抚平,把她拉进一片咸腥冰凉大海。

她坠落,她漂浮。

直至浮出水面,肺里挤进空气,迫使她大口喘息。

林晚星瞳孔,下意识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试图重新聚焦。

光源被遮挡大半,蓝色光晕勾勒出一个蹲在灯后的身影。

陈予琢就蹲在那里,就在那张宽大雕花木桌旁,牧羊女台灯后。

浅蓝光线透过蒙在灯上的布料,轻轻打在她低垂的侧脸上。

光线下,她肌肤细腻,似羊脂白玉雕刻的神像,温润沉静。

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阴影,鼻梁挺直,唇线微抿,神情专注而平静,仿佛正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林晚星目光,如同被丝线牵引,落在那片柔光映照的侧脸上,久久无法移开。

然后,她听到那个平静声音再次响起,很近,很清晰。

“这样盯着,”陈予琢声音异常温和,“是不是就不会很刺眼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晚星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以一种极其轻柔的、近乎小心翼翼的力道,触碰到她脸颊。

指尖温热,轻轻擦拭着眼角下方。

凉意在眼下晕开,直到看见陈予琢指尖的水色,林晚星才意识到是自己酸涩的眼睛早已流出泪水。

她的灵魂在自我拯救,向外界发出信号。

而陈予琢接收到了,并给了她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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