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延捷不受讨厌的一点就是他往那一站就和裴森玉相配,天造地设的一对。
只有赵原诘知道是什么原因。
鹿延捷和裴森玉同为实验体,军部就是要让他们的基因求同存异:求的是异能基因配对部分,异的是本体原生态基因。
说白了,他们是人为而创造,目的就是为了与对方相配从而为以后的研究服务。
异能者太依赖原生家庭,甚至还没有从母体中出生,就被以高昂的价钱贩卖。
赵原诘是少有军家砥砺的先锋,因此他高得离谱的继承军衔被节节贬下去。
“你这样值得吗?”爱人袁起不止一次用苍凉却满是柔情的双眼注视他,似乎不得到回应就会无情地流下眼泪。
赵原诘是许多人眼里高高在上的上尉,甚至更高的军衔级别,却是袁起唯一的丈夫。两人相濡以沫,彼此心心相印。
不善表达爱意的两个人,总以为是自己自作多情,对视的每分每秒却都在直言爱意。
“所以,无论在哪里都很好。”裴森玉让鹿延捷坐下,她离得远远的,等医修谷最好的医生们给鹿延捷做检查,她在旁边讲些鹿延捷可能感兴趣、又和她自己有关的事。
“到你了!”个子小一些的高级医师突然转过身,拉直治疗绷带对裴森玉喊道。
“哎!别闹!”裴森玉双眼瞪得像铃铛,半捂着脸节节后退,“你不得把我包成木乃伊?我可不干啊!”
“讳疾忌医,我要告诉白夫人!”少女说一不二的做派吓裴森玉一跳,她从来没见过性格这么彪悍的医生。
看起来大概和刑雾天差不多大,张扬的原因大概来源于身旁的两位与她有七分相似的另外两位医生,看起来是一家人。
“你不觉得这样很帅吗?”裴森玉提出自己的看法,“我可不想没记忆点……”……
“裴森玉。”鹿延捷喊了她一声,真是不可理喻的性子,怎么还想留着伤疤呢?这不是故意留着给他看膈应他吗?
“你这个……给点药你起码毒不死。”少女叹了口气,边开药边拿出名片,“我叫许绍绵,不满意你可以去医修谷告我。这个毒要去很久,疤痕不是你想去就去的。”
“绵绵。”少女的母亲喊她,“怎么能直接这样说呢?又不是不能……”
“就是不能。”许绍绵直言,她直接指着鹿延捷骂,“家贼难防!家贼难防!”
“不好意思……医修谷欢迎你……”一家人给两人做了检查又开了药,没和请他们来的刑家主打一声招呼便开溜了。
“哪有医院欢迎人的?”裴森玉一噎,这个世界可真不缺说话不客气的人啊。
鹿延捷对着角落不知道在想什么,许绍绵拿治疗纱布和绷带拼命缠他,差一点就要逼病人失去空气而死了。
还有两只治疗精灵留着屋内,一双粉色的团子,一雄一雌,散发止血和消炎两种浅粉色的萤尘,更像是“新婚贺礼”。
“看着真膈应。”裴森玉从楼上的杂物房拿出一堆礼物纸袋,都是刚拆下的,往俩治疗精灵头上一套,“秀恩爱给谁看!”
裴森玉这间新房设计得很巧妙,她本来想着赵起擅梨要是找她玩也能住一块。
赵起擅梨的异能色彩和她有些互斥,因此两人不能贴着或者离得很近,两张又大又软的床分别在两个房间的东北角和西南角,不规则的开口可以随意调节,要是闹矛盾也可以看不见对方——这是设计完裴森玉才发现的东西。
可是裴森玉的新房子很大,想着如果刑睿白霁他们要来,也必须好好装修一番,因此有不少空房间,家具还在斟酌中。
“赵家家主总找你唉。”到外面又逛了很久的裴森玉带着晚饭回到家,和鹿延捷两个人九十度角坐着,饭放在方形桌上。
“嗯。”鹿延捷应和,打开饭盒。
“鹿延捷,鹿延捷。”裴森玉连叫他两声,摘青岛这么闷的人实在罕见,“你来我们摘青岛想做什么?一直都在这里吗?”
“在哪都行。”鹿延捷说,“都一样。”
“怎么可能都一样呢?”裴森玉反驳,“什么都不应该一样的呀,就像我和你住,和爸妈住就是不一样;和刑雾天小梨他们在一块也不一样,过几天带你认识认识这里的人,你一定会喜欢的。因为……”裴森玉故意把尾音拉得很长,吊着鹿延捷的胃口。
“因为什么?”鹿延捷吃了两口海鲜饭,很给裴森玉面子地继续问了下去。
“因为死掉了。”裴森玉一改神态,整个人装作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如果不想和我们友好相处……那就是我们的敌人!”
“哦。”这样的威胁显然对鹿延捷不起作用,他显然还把神识留在白天的聚会上。
时瑜知过得怎样,又或者有关隋唐手表里的那个女孩,鹿延捷对此一无所知。
听说时家家主要给儿子扯婚姻,不知道又想谋哪方面的利益。
明明是一届政客,偏偏起了财心,财就是个钱眼子,掉进去就永远别想出来。
鹿延捷没怎么说话,裴森玉看出来他有事在心上,也借口不让刑雾天和赵起擅梨几个朋友进来看他,在门口聊起了天。
“唉,结婚我们一定来。”赵起擅诠旁边的是陈熣争,和刑雾天有血缘关系,因为他的母亲姓刑,是从这边考出去的大学生,只是后来去西北驻军,很难再回来。
“瞎说什么。”裴森玉被臊得骂了一声,“大晚上的,你们没事就先回家吧。”
正是最热的季节,作为临海又靠近热带地区的摘青岛,可谓又湿又热,面前几个少爷小姐怎受得住。
“妈问,你回不回去。”刑雾天说,“她怕你睡不惯,床都铺好了。”
“我爸让我跟你们讲户籍的事。”赵起擅诠拿出银灰色的文档在裴森玉面前晃。
“你们呢?”裴森玉看赵起擅梨和陈熣争两个站在刚说完话的另外两人旁边。
“我哥来我就来了。”赵起擅梨说,“早上那么热闹,晚上一静就很不习惯……”
裴森玉叹了口气,她性格混,没少带面前四人疯玩,好不容易回来还要扫他们兴。
“陈熣争,小梨,刑雾天,赵起擅诠。”裴森玉半推半就开了门,把自己的朋友介绍给鹿延捷。
“啊,又见面了。”鹿延捷从房梁跳下,几人结伴就往外面去了。
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最是兴不尽,又吃不饱的年纪。
摘青岛不仅四季长春,而且终日长明,夜晚的灯光温馨而密集,如同暮色星云。
“小鹿,小鹿。”前面的伙伴叫着,果真是几头的麋鹿在面前站着。
“小鹿?”裴森玉走上前,也看到了,她笑着打趣鹿延捷道,“小鹿,你看到小鹿了吗?”
鹿延捷反应过来之前先红了脸,从小到大可没人那么叫过他。
倒是十三年前,裴森玉叫他“小鹿哥哥”,不过裴森玉被清除了记忆,这是赵原诘告诉他的秘密。
一路上他们小鹿小鹿地叫,故意逗脾气好,嘴角总挂着微笑的鹿延捷玩。
赵起擅梨想打断,让他们不要这样喊鹿延捷了,以免他不喜欢。可是和鹿延捷圆圆的杏眼对视上,又觉得叫得没错。
“小鹿,小鹿?”裴森玉戳了戳坐在窗边发呆的鹿延捷,他也许在欣赏月色,可漆黑的眼眸却倒映不出悬空月亮的半分倩影。
顾及鹿延捷和裴森玉奔波劳累,做家长的没有让自家孩子纠缠他们太久:去夜市时天将黑未黑,回来时天也黑得不够彻底。
成年将近的信息让裴森玉倍感焦虑,但赵家家主跟她说了,档案里的信息错误,比她真正的生辰早了差不多一年。
鹿延捷出生于农历的七月十四,而裴森玉则是在新年时,也是摘青岛最冷的时候;一个出生于酷暑,一个出生于寒冬。
他们应该高兴,赵原诘没有遗忘他们,甚至精确到生日,一眼就能看出不对劲。
有段时间星座学在摘青岛风靡一时,裴森玉越看自己的星盘越奇怪,后来是白霁说成年前变动多,没参考价值才不了了之。
如果是过年时候出生可能的水瓶座……那才思敏捷的性格就对上了;但春节是国内农历的计算,也有可能在“双鱼座”的阳历,但不管怎么说,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依据在。
鹿延捷长得好看,但当面来问他的人不多,反倒爱往裴森玉脸上凑。
“他们都很喜欢你哦。”裴森玉对他说,“东边的小姐妹……西边的老太……如果你有空,我再带你到摘青岛逛逛。”
“你呢?”鹿延捷敏捷地反问。
“我在这啊。”裴森玉疑惑。
“你……”鹿延捷叹了口气,不知该指责裴森玉的过分热情还是胆大包天,他们这个年纪都快成年了,两人还住在一起,感觉就是怪怪的。
“没人能在这里忤逆我裴森玉。”裴森玉告诉他,“你要离开可以不说,我跟他们说你回家一趟便是了……只是最好别出意外。”
“要是出意外呢?”鹿延捷问。
“销户很麻烦的。”裴森玉叹了口气,“我们都会来吊唁你。摘青岛最是重情重义……”
殊不知,这句话在七年后会一语成谶。
“那很好了。”鹿延捷任裴森玉把隔绝虫蚁的纱布拉下,只剩丝丝皎洁月光如室。
要是在黑水市,尸体就拿去喂鱼吧:就像裴森玉处理船上那帮逆徒一样。
裴森玉身份高贵,住所自然安保森严,虽然室内看着温馨,可无边的隐身守卫精灵还永远守卫在她周围。包括防范着鹿延捷。
鹿延捷同样被保护,但依旧被专业的安保系统排外,监督自然必不可少。
让鹿延捷头痛的一点就是在这。他能感觉到一般人没有的控制,和控制他人意识的异能脱不开关系,这就是高阶异能的代偿,他每分每秒都会莫名感到十分焦虑,甚至出现幻视……
“小鹿……鹿延捷!”裴森玉从自己卧房的浴室哼着歌出来,就看到鹿延捷猩红的眼睛对着月亮,肆意地吸收着月亮的精华。
早知道她就用科技省略洗澡这一步骤,这样就能一直陪在鹿延捷身边了。
裴森玉把安保系统关了,鹿延捷不断重复呢喃着的“红线”终于在视线里消失了。
基因契合的好处是能彼此安抚,就像两个感到寒冷的小动物抱在一起,哪怕非亲非故,可能有一种同类惺惺相惜的感觉。
裴森玉把治疗精灵功效调大,放任它们在不远处交合,放出更多的治疗光芒。
她看着窗上显示着“五月二十日”的日期叹了口气:这么好的时间,怎么会这样呢?
“要不我以后留在摘青岛吧。”裴森玉隔着被子半抱着他,“我一直陪着你行不?”
鹿延捷沉默不语,如果没有遇到裴森玉,他又怎么会有今天这种境遇?无论悲伤还是美好,他都有窃取他人人生的错觉。
赵原诘也提出过让裴森玉留在摘青岛,比较他的手不够长,要是真到了G城或者其他地方,就算联合刑睿他们,也未必能做一些必要时刻即使捞起这半伪装的异能者。
鹿延捷从来没想过以后,正如无论什么时候离世,他都是心甘情愿的。
而被消磨殆尽的精气,可能已经在黑水市里的死水中融化,早就无处遁形。
他们像住在夜空,裴森玉是月亮,借着屋内最明亮的悬空、像太阳一样的灯发光;就这样坐着鹿延捷身边,像是要遮风挡雨。
当然,裴森玉并不认为自己是救世主,如果鹿延捷今晚偷偷离开,那她不会追。
他们认识都不知道有没有十天呢。
半梦半醒间,鹿延捷貌似听到一个稚嫩的、熟悉的声音在喃喃般叫他“小鹿哥哥”。
“谁?”他被惊醒,面前的确是有一个稚嫩的小女孩,但她绝对不是裴森玉。
“师兄,我是碎梦啊。”金色短发的小女孩浑身链接着各种各样的管子,柔弱地朝他呼救,“你快来救我……我还不想死。”
这是……梦中梦!
现实世界中,裴森玉被鹿延捷的动静惊醒,只见对方皱眉紧闭着眼,直冒冷汗,像是在经历一场痛不欲生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