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吉和大蒲两人在楼底下。
刘一蒲抽着烟,脸色略有些凝重,两人头凑在一起,像在分享什么“小秘密”。
成子钏走了过去。
苏吉:“他娘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儿,我知道的时候,我也懵了,但我知道和你们其实没什么关系,但为这个事,你们如果要抽调人回溪市,我担心我们这里人手不够。”
刘一蒲:“这事是十一期间发生的,我们其实当时就知道了,主要是十一放假的问题,但你说我们软件方没责任,肯定也不是,陆浮闲作为总负责人肯定也要……”
刘一蒲一根烟在鬓角,看见成子钏走过来,笑对苏吉指了指成子钏的方向。
两个人的话头就此打断。
苏吉这两年胖了些,这么站着忽然有些亲兄弟的模样。
听苏吉和刘一蒲交谈,粗口也没有收着,成子钏知道他采纳了她的建议。
“子钏。”
刘一蒲现在唤她也很亲昵,翘着拇指对着苏吉的方向:
“你们苏主任虽然年纪不大,但是非常对我的脾气。”
据成子钏观察,刘一蒲这个人,极不喜欢所谓的“装逼”,你可以有缺点,但不要装——
是什么人就是什么人。
这样和他这个总工程师打交道,反而会方便一些。
成子钏笑着说:
“也非常对我脾气。”
刘一蒲憨厚一笑:
“这我听说了,听说你们以前是游戏战友,什么时候我们也凑一局,我游戏打得也……”
“哎呦,你们怎么都不上去?”
后头传来一声女嗓,开疆阔野似的,他们三个人都回头——
方主任脖子里一条丝巾,精神熠熠地走过来。
“方主任!”
“方主任。”
“方主任。”
三个人都打了招呼,方主任朝苏吉和子钏先点了点头,看向刘一蒲:
“今天是我最后一天上班,上午参加第一阶段总结会,他们下午在中心还给我搞了个欢送会。”
刘一蒲有点纳闷:
“也太抠门了吧,应该弄个欢送晚宴。”
“你们这真是瞎说了,中央现在的规定,谁还有特权搞什么欢送晚宴。”
方主任一边说,一边朝苏吉挤了挤眼睛:
“苏主任给我布置的欢送会,对了刘一蒲——”
“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参加会议,你可别因为我没权了,就不尊重人了啊……”
“哈哈哈,这谁敢,借我一百个胆子都不敢。”
刘一蒲一边打趣着,一边看了看表,主人翁的姿态抬手往电梯间引。
方主任一步当先,她的大波浪随着步子摇起来。
高跟鞋配着一步裙,半寸高的领口,胸前丘壑起伏,一点也没有扭捏的姿态。
成子钏想起有一年接待,省里来了一个将近五十个人的团队,只留方主任一个人。
方主任一个女领导,撑起了整个场子。
不管面对是提意见还是挑刺,都是不卑不亢。
最后坐在柜台上陪领导,也是像今天一样,挤了挤眼睛。
但没有一丝轻佻,反而有一种江湖气。
现在这样的领导少了。
她刚进单位的时候,正好赶上有江湖气的一波领导退休。
他们做事,往往有一种圆融手段,能把事做成,而不是做僵。
成子钏有阶段特别向往能成为像方主任这样的领导。
却总是背道而驰。
后来无意间看到荣格的一句话——生命与榜样相悖。
就放弃了。
她有时候也有些文艺。
听到方鸿巾说这是她最后一天上班——
想到像方主任这样的女领导或许今后再也没有了,一丝伤感爬上来。
这或许是一个时代的陨落。
会议安排的座次很有艺术感——
陆浮闲和江局落在大椭圆桌的南侧,各分一半,像从两人中间划出了一道分界线,然后朝东西两侧按两方的级别圈了一个椭圆,江局圈半是方主任,陆主任,到边是新晋的苏主任,再围过来,今天的这个椭圆围到了成子钏这个副科长——恰好围到了坐在江局和陆浮闲的正对面,倒显得她像一个C位。
正犹豫着,对面江局拿手一挥——
招呼她坐下。
如果是别人,成子钏还要礼谦一番,但江局这么一挥,成子钏便快速落座了。
江局是S大数学系出身,做事不喜欢拖泥带水,成子钏非常喜欢他的性格——
特别能担事。
前两年刚搞综合柜台的时候,说省里要求老百姓取号到排队办事的时间不超过半个小时,尽量控制在十五分钟之内。
成子钏在柜台上盯了两个月,磨合期过后,基本能保证业务在这个时间内处理掉。
有一天小朱突然红着眼眶进来:
“成科,外面有两个人因为要排队闹起来了,我处理不了。”
小朱是柜台上最能干的姑娘,自己能担掉的事,都担了。
成子钏也没有多问,只套了胸牌走出去。
出办公室门,看到小朱柜台前是两个不满三十的年轻姑娘,手里各捧了一杯奶茶,走到跟前,还没开口,其中一个穿黄羽绒服的说:
“你是领导啊?”
成子钏点了点头。
“你们排队要排那么久啊?我要投诉!”
成子钏:
“不好意思,我想看看您的取号牌。”
那人吸了一口奶茶,将手里的取号单往柜台上一甩,热敏纸打印的取号单没什么分量,在半当绕了两下,掉在了地上。
说实话挺侮辱人的,但干这份工作,自己又是负责人,成子钏便挤进柜台里去捡。
捡起来才发现,加小朱进来报告,和自己出来,才过了五分钟。
——也就是几乎没有等待。
成子钏把小朱的鼠标移过来,看了一眼取号系统,解释道:
“您好,现在前面大概还有九个号,十五分钟内能排到您……”
黄羽绒服打断她:“我们是对面S院的医务工作者,经不起排队的,你们特事特办吧……”
成子钏看了一眼等待区,都是自己出来办事的七八十岁的老人,这两个人手持奶茶,也不像是在“紧急救援”的状态,“这真不行,按序排队也是我们要遵守的,前面等的也都是老人家……”
“你什么意思,你说我们插队吗?我们又不是老头子老太没事吃饱了撑着没事的,我叫你特事特办你是没听见吗?”
说完忽然拿起手机,非常用力地用拇指按着屏幕:
“我们现在就打电话给X长夫人,她女儿刚在我们医院生产。”
说完接通了,透过电话传来一个中年女士的声音。
穿黄色羽绒服的背过身去,就开始说排队的事儿。
大家都有些懵了。
蔡姐探出半个脑袋,“电视剧一样,虚张声势吧。”
那黄羽绒服转过身来,问了一句:“你们大领导是不是姓江?”
这便不是“虚张声势”了——
蔡姐冷笑一声,“这年头居然真有这样的事……”
不一会儿江局从办公楼下来,号已经排到了这两个姑娘,正坐在柜台前。
左右两个正科都迎了出来,冯科怕事,听完人也半懵了。
江局是走到蔡姐柜台旁停了下来,朝着步履僵缓的冯科:
“金伟的老婆刚打电话给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听到这么大的咖,冯科又本能地推卸责任:
“我……我……没处理,是子钏接待的。”
成子钏那天是有些“气性”的,索性主动跑在江局面前,把前因后果说了。
江局人高大挺拔,性子却特别精细,没有立马作色,而是让成子钏把取号条拿过来看。
看完掏出自己的手机,一看整个过程也不满二十分钟,便问成子钏:
“哪两个人?”
成子钏微微朝柜台那里挪了挪下巴。
江局点了点头,走过去。
江局先问了她们诉求。
听完平静地说:
“省里对经办机构的柜台处理时间有要求,不超过三十分钟,我刚才问了一下,从领号到办事,在这个时间里。”
这两个人稍稍收敛了刚才对柜台人员的气焰:
“我们现在不是说这个时间,是说你们要我们排队这件事!”
江局忽而一笑:
“怎么了?现在S医院挂号已经不用排队了吗?”
这话有些“生猛”,柜台上的人都支棱起来。
江局脸色沉着。
S院是S市的托底医院,出了名的当天8点挂号,11点才有望看到医生,蔡姐胆子大,看着僵在那里的两个护士,发出了一声“赞叹”——
“哇!牛逼!”
这声“赞叹”钻入了所有人的耳朵,那黄羽绒服不服气,问:
“领导,你接到电话了吗?”
江局脸色泛冷:
“我接到金夫人的电话了,说给她女儿接产的两个护士‘在我这里排了很长的队’,我以为你们等了很久,原来你们是不愿意排队,你们自己看看排队等的都是什么人,你们这点规矩都不愿意守吗?我待会回个电话过去,我相信金夫人能理解,且不论是谁,在哪里,都是要按规矩来的。”
江局这几句话掷地有声,柜台上的小兵简直个个都要跳起来。
京晶手头上在办事,一张脸涨得透红。
蔡姐还拍了两下手,赞道:
——“太男人!我要给江局卖命!为人民服务!”
成子钏其实也是一样的想法。
但她不能像蔡姐一样。
大家对江局或多或少是有些崇拜的。
江局事多人忙,平日里难得一见。
但每次见总有不同的感觉。
成子钏从江局的脸上移到陆浮闲的脸上。
见陆浮闲不动声色地望了她一眼,又垂落了下来。
回到他的牛皮本上。
他将侧边的那支笔压在纸张上,笔冒弹起的声音让成子钏的注意力回到了这个会议场上。
背后增了两排凳,京晶缩在她身后,两手并在一起,不自觉地夹在腿间。
将凉未凉的天气,但她看上去很冷,像不时要发抖。
“好紧张啊!”
成子钏知道是对面一圈人压强太大,她有一回被派去开一个干部青年动员大会,在市长、□□、纪委巡视组组长面前座着,感觉人都是茫的。市长看见大家年轻,都是僵的,转头朝着摄像机:“气氛感觉有些紧张,摄像机开了吗?没开我先说两句,活跃活跃气氛。”说完大家笑了才轻松下来。
江局翻了翻自己的笔记本,目光扫了一圈众人:
“有一件事和大家说一说。”
“昨天国家巡检组的人晚上十点到测试大楼——说我们已经空无一人了。”
“说前两个市半夜一两点还坐了一半人。”
本来会议厅有些窸窸窣窣,这一下子,安静像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
江局转过头,看着陆浮闲问:
“陆总,有这么一回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