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店是这里除了酒吧夜场之外少见的还在忙碌的夜店。
这晚也同样照常开门,只是老板遇见了个看起来像来闹事而上回也确实闹了点事的顾客。
新招的服务生战战兢兢给这位年轻的客人送来两排酒,金属酒架上依次摆了晃荡着淡红液体的小杯盏,酒色醉人。
“他点了什么?”秦哥问。
服务生:“一打啤酒,两打炎。”
炎是店里度数最高的特调,四十多度。
何昱一口一杯小红酒。
“介意我搭个桌吗?”秦哥走到桌边,手里提了一瓶啤酒,他穿得比何昱还少,撸起衬衫袖子,露出健壮的手臂肌肉和上面大片纹身,不看那张脸真是像极了道上的大哥。
要是上回那灰毛先是看见老板,估计都不敢提音量放狠话。
何昱没什么表情,“介意。”
秦哥压根也不管他的答复,径自坐到了他对面,给他递过去一杯酒。
神态麻木的何昱没犹豫,继续一口饮尽。
推杯换盏,几轮之后,何昱抬头想说什么,“徐岱儒那边……”
秦哥自在地伸长了手臂搁在沙发椅背上,“我和他就一炮友,没必要什么都说。”
“……”何昱一时哽住,尽管他一直知道徐岱儒什么德行。
“我倒是和小郑挺熟。”秦哥举了举杯,他看着就二十七八,衬衣身型也有型有款,举手投足看着挺能唬人。
他笑了笑,“你也一中的吧,我算你们师兄,不过成绩比不上你们。”
这还真不一定。何昱默默想着。
“我第一次看见小郑也差不多你这样,不过他没钱,就来要了一杯最便宜的啤酒。”秦哥自顾自地说,想要掏出一支烟,又大概顾着还在店里,皱着眉塞了回去。
何昱扫了他一眼,“你随意。”
秦哥想了想,把烟咬在嘴里,却没点火,有些含糊地继续说:“我问他一学生来喝酒做什么。他没理我,我说唠几句给他单独送杯特调,他终于看我一眼了。哎,就你现在这样。”
何昱被抓个正着,一时不知该看哪儿,不耐地把杯里最后一点啤酒喝尽。
秦哥笑了,强行和他碰了下杯,“他那会儿心情看着不好,是个一杯倒,才喝一点就不太清醒,压根说不上几句,想想真是白费我的酒。”
“前段时间再来打工的时候心情也不怎么样,闷瓶子一样半天憋不出一句,就你来那天,跟我说你是个傻逼。”
何昱重重往桌上一放啤酒杯,许久没开口加上情绪本就不稳定,没控制好音量,“说谁傻逼呢。”
这话让附近一桌人侧目过来。
他揉了揉鼻梁用力把自己靠回椅背上,眼神迷茫地思索半晌,喃喃道:“我确实是个废物。”
“巧了,他也说过他是废物。”秦哥招呼服务员拿来一盘开心果,“你俩哪天来这一道喝一局,年纪轻轻心里全是有的没的。”
“校第一的废物?”何昱挑了挑眉。
秦哥:“肤浅。你们这些学生只看分数?”
何昱:“他给我上课的时候可没看出来除了分数还关心什么。”
上学就是写题狂,放学就来威逼他写数学。
半年稳步第一,不提天赋智商,论勤奋眼见着班里也没人干得过他。
老板无奈摊手,“好么高中生,分数不能说不重要,总之各有各的难处。”
“别看过去,就看现在,那小子跟我说的。不过狗屁的他就是嘴上说说,天天还不是愁眉苦脸的。”秦哥继续说。
“话谁不会说。”何昱终于感觉到一肚子酒空得慌,默默被自己扒拉了一堆开心果。
身周似乎热闹了一点,他能注意到一楼店里悠扬的音乐,还有露台细碎的谈笑声,也许是加班结束的人终于有空闲走来店里,也许是秦老板一直喋喋不休捧热了氛围。
三言两句之间,老板一人厚着脸皮把他大半高度酒都喝了,说了声“慢用”拍屁股离开,剩下零星几罐啤酒和一堆水果卤味给他。
何昱也没有在意,他打开手机里各种自媒体平台出神,一条条刷过去。
视频明灭的光忽闪忽暗地刺入眼里,一个熟悉的身影跃上屏幕。
何昱平日不怎么用这些软件,大概是上次偶然的一次搜索,让大数据又将那个眼熟的直播间推送给他。
直播间博主名称是文文加上一串匪夷所思的符号后缀。
妆容精致的女人用悠扬婉转的嗓音唱了一支歌,不远处的书桌上果然又坐了那人。
“小哥哥前段时间怎么没来,他忙其他事呢。”
“小哥哥有没有女朋友,我管不着他这个。”
“今天吃的是红豆甜南瓜还有银耳羹,哎,偶尔就馋甜的嘛。谁做的?家里人做的哦,我可没这手艺。”
女人笑得眉眼弯弯,冲镜头展示手里的碗。
“什么什么英文歌?你们可放过我吧,我哪看得懂这个。”
“刷游轮都不行,我们换一首咯。”
何昱听那女人和评论区互相东拉西扯了十来分钟,眼看着要迷糊睡过去,一道熟悉的男声把他拉回了现实。
“哪首?”
竟然是原本好端端坐在后面当人形灯架写题的郑淇被拉到了镜头前,他扯了个墨镜戴上。
轮廓分明的脸被打了一层柔光,滤镜把他原本深刻的眉眼磨得模糊平淡,但即便是口罩墨镜遮得严严实实,评论区的弹幕还是陡然活跃了起来,一大群人要求打钱看脸。
何昱:“……”
这人的业务范围还真是广阔到一言难尽。
郑淇虽然那姿态是有些抗拒僵硬,但仍然低头翻手机歌库。
背景乐慢慢响起。
郑淇闷闷地唱第一句。
坐在嘿吧天台上的人差点被啤酒呛个半死。
很难描述这是怎样的一把歌喉。
五音不全,支离破碎。
“哦哦哦——”郑淇依旧执着地唱出这句和声,像念咒。
何昱不知保持了多久的面瘫表情撑不住了,想笑但脸上的肌肉发僵,闹得他脸酸。
评论区一片哈哈哈哈,帅哥加油,小哥哥唱得不错。
当然也有两句非常客观的评价,诸如“唱得什么鬼东西”“我八十岁老父亲都比这唱得好”,渺渺数条被淹没在声势浩大的欢声笑语里。
何昱眼疾手快,一早就打开录屏。
除了英文够标准,没有任何生硬的卡顿,这人根本一个字都没压上调,但那自信稳定的心态震撼了评论区一众人包括何昱。
女人站在他后面,扶着椅背,不敢出声打断,捂嘴笑得乐不可支。
音乐结束。
郑淇方才扫了一眼屏幕上的评论区,不动声色地一僵,再任凭女人怎么用夹子音撒娇,他都不为所动,坚定地站起身回到远处的小吧台上充当灯架子,甚至这回是以一个背对镜头的姿态。
他没摘口罩眼镜,看不清任何神态。
但从他半天握着笔没动的姿态,何昱觉得他可能要碎掉了。
哈哈哈哈哈哈。弹幕区还在笑。
何昱盯着直播间下酒,直到直播结束,他的酒也喝完了。
……
“你怎么会觉得我知道他在哪?”郑淇艰难地偏头夹着电话,一手提着猫包,另一手单肩背着书包。
在外忙活半天他只想赶回家,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这莫名其妙的一通电话上。
电话那头不知又说了什么。
“你都不知道,我就是再有本事也……”郑淇走过红绿灯,前面是一处宽阔的公园。
一群初中生模样背书包的半大小子哇啦哇啦踩着滑板路过他,里面还明显簇拥了一个个子高过一大截的风一样的男子。
“……”郑淇眼睁睁看着那个风一样的少年冲他耍帅似的一挥手。
“晚点打给你。”他挂断电话,不理会另一头吱哇乱叫的人。
一句话的功夫,那波人已经滑到了圆形广场的另一头,离他几十米远。
何昱俨然一副带头大哥样领着一帮人玩了几个来回,最后慢悠悠晃到郑淇附近,摆手让其他人自个儿玩去。
何昱一手提着滑板,神色如常,脸上带了不知是运动还是干了什么的潮红,和他一起坐在公园下沉式台阶上,“干什么?”
“徐岱儒给我打了三个电话了……”郑淇摇了摇手机。
“别管。”何昱脱口而出,片刻后又皱眉补充道,“你跟他说我没事,晚点给他回信。”
说你把房间砸了又离家出走。
郑淇默默咽下后半句话。
“你没事出来玩滑板?”
何昱盯着滑冰看了半分钟,才缓缓说,“不是我的。”
强调似的又重复了一遍,语速慢悠悠,“这个滑板不是我的。”
一旁终于有个小孩吭哧吭哧地跑过来,哭丧着脸要他的滑板。
郑淇替人把滑板还给那孩子,终于感觉到不对劲,回头端详这人。
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收到来自秦老板的语音消息。
“刚醒,想想还是跟你说一声,你说的那傻逼小朋友昨晚来我这喝了挺多酒,凌晨我关店才走人,也不让我帮忙。他家里人要是不知道,你看着点。”
郑淇:……
一时无话,何昱盘腿低头出神,地上的砖石纹路似乎值得他钻研一整天。
大冷天的,一旁的大爷还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这人就只穿了卫衣工装裤,寒风撩着他裸露的后颈和脸,寒凉都半点不能让他动弹一下。
人看着比平时软了不少,但脸色还是死死绷着,神志看着像清醒又不是那么清醒。
郑淇抱胸冷眼旁观,寻思是不是该厚着脸皮把这没事就玩出走的金主哥留在这里冻死算了。
腿侧一阵喵喵呜呜的声响惊动了他,也惊动了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何昱。
何昱侧过脸,漆黑冰冷的眼珠转向猫包,过了片刻回过温来似乎变得生动了一些。
“你的猫。”
“嗯,我的猫,前段时间忙,没仔细顾着。这几天才发现肚子大得奇怪,怕有问题就去了趟宠物医院。”郑淇取过猫包,拍了拍侧面,“阿黑,出来打个招呼。”
“他叫什么?”何昱一时反应不过来。
“阿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