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琰在看澜馨的画,道:“画得真好,可院中的梅花还有半个月才开呢,怎么便画起盛开的样子了?”
“因为澜馨画的,是以后。”
封琰盯着画又看了片刻,似乎意会了什么,问:“那树下的人呢,怎么只画你一个?”
“殿下若不知道为什么,澜馨便把画收起来了。”澜馨脸上神色瞬间低落下来,伸手就要将画收起。
封琰连忙抓住她细瘦的手腕,再次将人抱进怀中,哄道:“今日你好好陪孤,孤便把这画带回东宫,不仅要将孤画上去,还要把东宫也画上去,这梅花,边不是院子里的梅花,而是东宫的梅花了。”
这话里的深意彻底取悦了澜馨,澜馨主动与他亲热了片刻,书房内传出不雅的声音。
藏在书架后的封霁:“……”
他同样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他不想做无准备的事,既然答应了林晚棠,这事便要十拿九稳,最好还做得漂亮。
故而他才想跟着封琰过来看看情况,顺便看看这混球侄儿背地里会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好歹他也是有教导之责的。
又过了片刻。
封琰终于腻歪够了,又拉着人坐下说话。
“这几日并非孤不想来见你,”他抱怨道:“都怪孤的皇叔,也不知在外面受了什么刺激,一回京就往死里操练孤,偏偏孤不得违抗,在这件事上,皇叔的命令就等于父皇的命令,这太子当得也太憋屈了!”
澜馨熟练地顺着他的话跟他一起抱怨,一边宽慰他。
她早已习惯,封琰未必多喜欢她,天下娇柔美人那么多。
他来她这里,十次有九次是为了发泄,发泄欲|望,或是别的,她每次都让他舒心,他下次还想过来,久而久之便依赖她,离不开她。
这比肤浅的喜欢要牢固多了。
“还有孤那未婚妻,庆功宴那日,孤本不想去见她,但还是去见了,她竟然敢给孤冷脸,一句话都没跟孤说。”
澜馨愣了愣,心中生出一丝不安,这次她没顺着封琰的话,而是忍不住问:“殿下很在意她如何待你?”
她说完,便看见封琰眉头微皱,连忙找补道:“殿下只当澜馨没问吧,澜馨只是……一想到这个可能,便忍不住吃味,心里会难受……”
澜馨恰到好处带了点哭腔。
封琰哼笑道:“你想多了,孤会在意她,孤只盼她离孤远远的,孤之所以不愉快,是因为孤耐着性子去了,她竟敢不给孤面子,她算个什么东西!”
窗外的林晚棠无声:“呵,猪粪!”
封琰还在继续。
“你何必因她不快,你明明一点都不输给她,不,她比你可差远了,你父亲获罪不是你的错过。”
“澜馨不敢跟宁国公府的大小姐比,殿下能垂青,澜馨已经很满足了。”
“怎么不能比了?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虽家道中落,可通身贵族小姐的气度,她林晚棠呢,皮囊再好,也是满腹草包,写字春蚓秋蛇,举止粗鄙不堪,偏偏还容易骄傲,像空有其表的孔雀!”
“再说心性,你总是善解人意,蕙质兰心,她却连察言观色都不懂,甚是愚蠢,孤的母后喜欢寻各种由头让孤见她,孤懂礼数,总是以礼相待,虽不耐烦,亦只是隐晦地表现出来,可她丝毫看不出,竟以为孤有多喜欢她,哈,真是可笑!”
窗外。
林晚棠已然火冒三丈,她几乎要忍不住进去揍他,却又听封琰继续说。
“宁国公府算什么,父皇明明可以将兵权直接收回来,却非要逼着我娶林晚棠,母后也是,她自己喜欢林晚棠,她可以收个干女儿啊,林晚棠不是没娘养吗?父皇母后还是太仁慈了,等孤坐上皇位,定要把这霸着镇西军不放的宁国公府连根拔了!“
屋内传来澜馨无甚意义的附和,把封琰哄得飘飘欲仙。
林晚棠却如坠冰窟。
她倚靠着墙角,身体在微微发抖,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前世宁国公府之难,为祸之首不是卢照,是封琰。
他如此心狠,害死了她父兄,还不许她出宫看他们最后一眼。
林晚棠眼眸大睁,死死盯着虚空某处,瞳孔中透着剧烈的怨恨与悲愤。
一滴泪从眼眶倏地滑落,紧接着决堤成河。
金霞银霜不知她的前世,可光是听见封琰说的那些话,便已经替林晚棠感到伤心愤怒,此时连忙抱着她安慰。
一切都是压抑无声的。
突然,书房内爆发出一声惨叫,紧接着又是一声刺耳的尖叫。
三人都吓了一跳。
林晚棠瞬间从怨愤中抽离出来,毕竟仇人的惨叫声,是最好的良药。
她们忍着不探头去看的冲动,继续听。
封琰惨叫完后,捂着疼痛的右颧骨定睛看向来人,刚升腾而起的气焰瞬间被浇灭,结结巴巴道:“皇皇皇……叔,您您您……怎么在这?!”
窗外主仆三人:“!!!”
封霁咬牙切齿道:“听人说你养了个外室,本王若不来看一眼,哪知道你要翻天?!”
“林家世代为将,满门忠良,百年来不管皇位坐着谁,姓什么,都要敬他们三分,你以为镇西军由谁统帅,都是今日的镇西军?本王实在担心,这大晋总有一天会亡在你手上!”
封琰被说得面红耳赤,亡国之君的罪名可太严重了,他强撑着道:“皇叔……慎言!”
“是你该慎言!”封霁又道:“你应当听说过,林家嫁女甚少嫁皇亲勋贵,不喜卷入权势纷争,如今若不是认可皇兄,且皇兄只有你一个皇子,百年后皇位必定是你的,你以为你能跟林家结亲?林家宁可招赘!”
“可母后说过,如今局势不同,世家大族纷纷式微,旧勋贵终有一日被除尽,皇叔便是那个执刀之人,林家与皇室结亲,也为自保,他们明明也得了好处,皇叔非要说得像皇室矮林家一头?!”
封霁忍不住又给了他一巴掌,“你当本王是想杀谁便杀谁的刽子手?!你好好给本王记住,忠良者,必敬重之,无罪者,必不可杀之!”
“还有,你比林晚棠差远了,你不配说她不好,更配不上她!”封霁想起那些诋毁侮辱的话,忍不住在另一边脸又给了他一巴掌。
封琰被打得左右脸都高高肿起,涎液混着血控制不住地从嘴角留下。
他不是没被封霁教训过,譬如前三日,他在军营就被折磨狠了,可那些跟今日都不同,他身为太子,从没有人敢叫他狼狈至此,边骂边打,连他父皇都只是训斥过他,封霁他凭什么?!
封琰忽的想到什么,僵着肿泡般的脸发出冷笑:“皇叔如此气急败坏,不会是因为,皇叔自己看上了林家女了吧?也不奇怪,皇叔多年不近女色,想来喜好与常人不同,正好林晚棠异于常人,又生得确实貌美,自蓟城返回洛京这一路,足有半个月,不会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吧?”
“怪不得听孤说她不好,便如此生气,庆功宴那晚孤便觉得稀奇,皇叔什么时候会在母后面前说那么多话了,叔叔看上侄儿的未婚妻,还是林晚棠勾引未婚夫的叔叔?哈哈哈……”
封霁看他眼神沉冷到了极点,仿若冰冻百丈的深潭,瞳孔漆黑如墨。
一旁的澜馨被迫听了许多不该听的话,已然心惊胆战,此刻更是被吓得瘫软倒地,手脚并用地默默爬开。
封琰还在笑。
忽然,他被一只手揪住衣领,从椅子上提溜起来,双脚离地。
封霁拎着他,像拎一只小鸡那么轻易。
他脑中有什么在撕扯,一边克制着自己不要杀人,一边浮现出一些他不敢看到的画面。
若林晚棠最后如他所愿,嫁给了他,是不是所有人都会说,叔叔看上了侄儿的未婚妻,林晚棠勾引未婚夫的叔叔?
“我没有,她,更没有。”他一字一顿,宛如在发狠誓。
可他有。
只有林晚棠清清白白,不该受到任何人的诋毁。
紧绷的衣领勒住封琰的脖颈,他脸涨得通红,近距离对上封霁漆黑幽深的瞳孔,这一瞬,他真的怕了。
他有些后悔,不该句句口不择言。
封霁有句话说得对,父皇只有他一个皇子,百年后皇位必是他的,他想做什么,只需忍到登上皇位的时刻,到时天下唯他独尊,谁敢不从。
何必在今日惹这个煞神。
“皇……皇叔,”他艰难地吐出零碎的字句,“我……错了,放我……下来,你……不能……真的……勒死……我!”
封霁的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他看见封琰涨红到发紫的脸,瞪大的双目爬满血丝,似要裂开,瞳孔里满是惊恐。
他倏地松了手。
封琰直接跌落在地,狼狈地深呼吸。
封霁看了看他,又看向不远处瑟缩着的澜馨。
澜馨光是被他看,就已惊恐万分,她永远不会忘,那日突然带人闯入她家中,带走她父亲的,便是他!
她惧怕中,还带着些许恨意,哪怕她知道父亲是罪有应得。
“靖、靖王殿下,您不能杀我!”澜馨一边哭一边发抖,“我已经怀了太子殿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