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还未作下文,车外人声喧闹已入李红杏耳。
李红杏微微勾起帘子,瞅见一群人正挤在客栈门口看热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没察觉到李红杏的马车就在身后被堵得进不来,二人只能下来。
“这寡妇不守妇道,成日抛头露面拈花惹草,克死丈夫,大伙看看现在又要克死客人!”
“这以后谁敢去这福来客栈!”
甫一下车,污言秽语尽数涌来,凑热闹的人不少是平时就看不惯李红杏的,此时满脸幸灾乐祸,甚至有人要砸东西过来,李红杏余光瞥见,下意识抬手挡脸。
身前影子一晃,她人就被云连鹤拽到身后,牢牢掩住。他大步上前拽住那举着东西的手,一用力将人扯了出来,竟是个浑身腌臜的乞丐。
那人因手腕疼痛软下腿吱哇乱叫,不受控制松开手掌,一个鸡蛋被敲碎摊在众人面前。
“寻常乞丐怎会舍得拿新鲜鸡蛋砸人。说!谁派你来此胡言乱语!”他神色冷峻,眸中寒光森然,清亮的嗓音中压抑着怒火,手上力道分毫未松,完全不顾那乞丐的哭嚎,近乎将人手骨折断。
“说的也是啊!这鸡蛋自家都舍不得吃呢!”
“对啊!一看就是好蛋!”
云连鹤此举一下让众人脱离被鼓动的氛围,有些人开始意识到不对劲。
原来刚刚人群中胡乱造谣的也是这个乞丐,李红杏皱眉,岳广源这是想用流言蜚语一举弄死福来客栈。
但救人要紧,李红杏没在这乞丐身上花费时间,而是让云连鹤将人绑了丢进客栈大堂。
她刚走到门口还未寻着中毒客人,耳边就传来凄惨呼喊道:“小少爷!小少爷你醒醒!小少爷你别吓我!”看过去一个十五六岁小仆从正跪在桌边,不断拉拽着椅子上的人。
那椅子上垂着头不知死活的是一个身着华服、腰坠贵玉的矜贵少年。此时他浑身抽搐,口溢白沫,好似已经快不行了。
李红杏眼皮一跳,人可千万别出事,这少年穿着打扮不太像平民。
她提起裙子小跑过去,伸手正要抬起那垂着头身着少年查看,谁知却被那跪在脚边的小仆从一巴掌推开,他隔开二人,瞪着李红杏勃然大怒道:“你是谁!怎敢随意触碰我家小少爷!”
“我是客栈老板!”李红杏捂着被拍红的手背,忍着被这小孩冒犯的怒意,强行保持温和道。
“好你个毒妇竟然让人在小少爷餐食里下毒!”
寡妇!毒妇!她今天真是听够了!
李红杏顿时面上乌云密布,眉宇间陡然生出几分阴森之感,微微俯身对这小仆从低声道:“你再多说几句,你家小少爷真就死了!”
“嫂嫂,你去看。”云连鹤上前阻挡小仆不敬的怒视,对着李红杏温声道。
“你……”小仆还想推开这突然出现的男人,却被云连鹤阴郁似鬼魅的双眸逼回,动作瑟缩垂下眼不敢再肆意撒泼。
这人是谁?为何这气势堪比都城贵人?小仆从心中战战,以为自己在这偏远小镇惹到什么大人物,老实跪在自家少爷脚边不再言语。
李红杏无意间瞥见这模样,眉一挑,看了眼神色依旧温和的云连鹤,怎的突然这么识相?
云连鹤无辜的眨了眨眼,表示不知。
李红杏也不管那小仆如何,专心查看椅子上脸色已惨白的少年郎。
他现下闭紧眼冷汗淋漓,时不时抽动身子,皱眉捂着肚子,嘴角白沫不断溢出。
李红杏捂着鼻子瞄了一眼他吐出来的秽物,其中微黄色令什么东西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她赶紧看这桌面上的菜肴,果不其然,是这道菜。
“必须先催吐!”李红杏喊道,并让人端些清水过来。她自己则是直接上前将人拉入怀中,捏着脸就想把手指伸进那少年嘴中。
云连鹤在一旁见此眉心一跳,拎开那碍事的小仆,将人拉到自己这,对李红杏说道:“嫂嫂,小心污秽,我来吧。”说着一把掐住少年双颊,伸进双指猛的一掏,在他腹上用力紧摁。
“呕!”
本是昏沉的少年被刺激的睁眼,当场吐了云连鹤一手,他难得拧眉露出嫌恶之意。
“……阿鹤,差不多了,你把他放下吧。”李红杏拿过布巾先给云连鹤细致的擦去手上的污秽,没有半分嫌弃。
见擦净了,她才转身让吩咐那小仆给他家少爷擦擦,再喂点温水,那少年吐完后,虽然人还未清醒但眉心肉眼可见放松了下来。
“杏娘!余大夫我带来了!”杨佩兰拽着余大夫冲了进来。
“这边儿!麻烦余大夫给这小公子看看!”李红杏招手示意。
那老大夫一路被杨佩兰催促已是满头大汗,见那人面色苍白气息微弱,也顾不上休息,拉起那少年的手开始把脉。
他蹙眉感受少年脉象,脸色逐渐严肃,他扫了一眼桌面剩余的菜肴,捋了捋稀疏胡子询问那慌张害怕的小仆:“他是否常年体弱气虚?”
“是……是!小少年出生起就身体不好,可……可小少爷也从未这般模样!”小仆说着跪着爬到余大夫身边,抓着他袖子喊道:“是不是客栈下毒!一定是她下毒!”手指着李红杏。
云连鹤不惯着这小孩,折过他手指,沉声警告:“现下大夫并未说是中毒,污蔑他人可要遭牢狱之灾!”
李红杏皱眉询问:“余大夫,是否是因那马铃薯?”
余大夫把袖子从小仆手里拉出来,捋着胡子点头道:“是,这孩子体弱,若是误食发绿出芽的马铃薯,便会比寻常人反应更严重。”
他笑着对李红杏道:“幸亏你及时让他将吃下去的马铃薯都吐出来,接下来按照方子抓药一日两次,喝个几天排排余毒就没事了。”
李红杏松了口气,人没事就行。刚拿着余大夫的方子让那小仆抓药救人,忽然门外人群中又一声炸开:
“大家看!大夫说了他家食材就是有问题!”
那人的话引得人群窃窃骤起,异样目光投注在李红杏周身。她猛地向发声处寻,却见那人捂脸掉头隐去,那瘦高驼背样子,李红杏一看就知道是岳广源!
‘果然是他!’李红杏眸中暗光一闪,她看向杨佩兰。
澄清造谣不可耽误,杨佩兰微微颔首,眼神示意早早就在一旁等候的刘悦。
刘悦快步上前在李红杏耳边轻声道:“我曾意外撞见小蔡在巷子里和广源客栈的伙计交易,但离得太远具体谈的什么计谋不清楚。现下人已被佩兰姐绑了关在后厨。”
李红杏听闻此话,带着不可置信神情看了一眼杨佩兰确认。
杨佩兰无声叹了口气,无奈点头。
李红杏脸上神情虽未有大变化,可心中却着实一凉。
小蔡是五年前李红杏救下的乞儿,沉默寡言、勤劳能干。平日里都在后厨帮忙检收食材,李红杏给他的工钱甚至比钱小二还高上许多,没想到他竟然做出这般令人心寒的背叛之事!
李红杏沉着脸让杨佩兰把人带到客栈大堂来,而后行至围堵在客栈大门的众人前严肃正言道:“各位父老乡亲知红杏开这客栈已有四五年,从未有过任何一起事故!”
“虽说清者自清,但红杏今日就一定要揪出这投毒的畜生东西!还红杏一个清白,也还乡亲一个安心!红杏这般乡亲们可赞同!”
话音刚落,人群中齐远山猛地举手支持大声喊:“我同意!”
本是因担心李红杏出事才赶来的齐远山,这时眼睛亮亮的盯着人群之上言辞铿锵有力的李红杏,也不管是发生了什么,就是支持同意。
他这一声同意,让周围怀疑李红杏的人也考虑给李红杏一个机会,他们也想知道如果不是李红杏,那是谁会如此下作!
李红杏向齐远山投去感激一眼。
“把人都带上来!”李红杏一声令下,众人就见那漂亮小公子和客栈杨账房一人一手拖着人从丢到跟前,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浅棕色卷发的关外人,有人指着喊道:“这人我认识,是关外过来买卖新鲜食材的商人!”
地上两个,一位是人群中的乞儿,一位是客栈的小蔡。
那乞丐也不知怎的就一直哆嗦怕的不行,还没待李红杏开口询问就想爬过去扒拉李红杏裙摆。
云连鹤可容不得这种肮脏的人触碰半点李红杏,先一步扣住乞丐的手,端的一副温润可亲的模样眯眼警告道:“好好待在一旁回话即可。”
他这副温柔模样令乞丐猛地回忆起手臂被摧折的痛苦,跪坐在地上抱着头甚是恐惧,嘴里一直喃喃自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有人给了我银子让我在这喊的,喊的什么也是那人教我的!”
他不停摇动脑袋,却无意间瞥见身旁默然垂首跪着的小蔡,忽然瞪大了眼睛,神情似喜似癫,拽着云连鹤下摆激动大喊道:“大人是他!就是他让我喊!说是事成再给我另一半!”
乌黑的手直直指向小蔡,还从怀中掏出小蔡给他的定金,足足五两白银。
这时那个关外商人也站出来为自己的食材证明:“各位,我往来陈水镇出售食材已有多年,福来客栈的马铃薯皆是我这提供,向来都由这位小菜查看无误后才会收购,又怎会出现已发芽的毒薯!简直是污蔑!”
“你可有什么话要说?”李红杏沉着脸,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小蔡平静道。
小蔡只低着头,他无颜对李红杏,但为了可以迎娶岳瑶瑶……小蔡咬紧后槽牙,准备什么也不说,他相信岳广源答应过他的话。
李红杏失望的闭上了眼,吐出一口郁气,缓步行至小蔡身旁弯着腰低声道:“你真的对岳广源半点怀疑都没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