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服务员!这儿加三十串羊肉串!”
“来五瓶啤酒,快点!”
“这不是我们点的啊。”
“你们能不能做好?!比我们来得晚的都上了,我们的菜呢?”
“……”
外城凌晨十二点,嘈杂的小饭店门口,油脂、啤酒、饭菜甚至不远处的呕吐物的味道交融在一起,空气中混杂着令人不快的味道。
纪年削瘦的身影快步穿梭在人群当中,洗得泛黄的白色T恤被汗渍浸透,贴在身上粘腻腻的,只是眼下他没有心思关心这些事。
“不是叔说你啊,”老板脸上跳跃着不悦的神采,“这都几次了?你来之前怎么保证的,天天不到一点就要回去,我这是看你可怜才破例收留你在这儿干的。”
“真的特别感谢您,今天真的是特殊情况……”纪年讪讪道。
老板不耐地打断他:“特殊特殊,你哪天都特殊!我这儿是用不起你这个高材生了!”
纪年心里一惊,连连道歉。
他初中毕业后想让他直接去打工,一来他成绩算不上多好,二来家里很难负担他的学费,反倒是有生病的父母需要照顾。
三年来他没日没夜地倒班打工,终于在软磨硬泡下,以十八岁别人高中毕业的年纪压线考入高中。
他心里苦笑,心知自己远说不上什么“高材生”,只是老板不满意的挖苦罢了。
夜色浓重,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把五十块钱揣进兜里,心满意足地朝家走去,在小区外面的路灯下翻出今天尚未完成的作业。
破旧的房屋楼道中昏暗不明,廊灯处只剩下光秃秃的线,他熟练地抹黑回到家里。
“哥哥?”一道压低的声音从角落中传来,吓了他一跳。
“小茹?你这是睡醒了?”他看看时间,指针逼近凌晨四点。
纪茹摇摇头,声音有几分哽咽:“今天我听见他们说,等我初中毕业就让我打几年工,然后嫁人……”
“他们答应我让你好好上学的!”纪年只觉得心底凉了个透,沉默半晌,“你听哥哥说,一定要好好念书,你看我不也继续上学了吗?”
“可是……”
“告诉你个秘密,”纪年揉揉她的脑袋,“我偷偷留了一份钱,这些钱够你高中的学费了。”
纪茹眼睛唰地亮起来,兴奋道:“真的吗?我可以继续念书了吗?”
闷热的房间窗户打开,风扇的嗡嗡声成了最好的催眠曲,只是兄妹二人只能睡几十分钟就得赶去学校了。
家里离学校太远了。
纪年一分钟快速冲了个凉水澡,卡着铃声来到班级座位上。
每一个同学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听到铃声三三两两地散开,不情不愿地翻开课本。
纪年在班里一直是一个透明人一样的存在,甚至有的同学将近一年过去,都叫不出他的名字。
不过无所谓,只要顺利度过高中,考上大学,他就可以松一口气了。
“又迟到!李昭你自己说说,这学期你有几天是不迟到的?!”班主任暴怒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学生们好奇地向门外瞟去。
“我也没被逮住啊,铃落之前都进校门了。”李昭书包的一侧肩带吊儿郎当地滑到小臂,他索性拎在手上,“现在咋办?我回去?”
“你——”班主任火气噌噌往上冒,在心里劝了自己不知多少回,说,“滚办公室去!”
李昭无所谓地点点头,大摇大摆地去办公室了。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了,班里的人眼观鼻鼻观心。
时光在平静地流过,纪年本以为自己会这样独来独往到毕业,没想到在高二换座位时迎来了自己学生时代,也是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他们组集结了李昭这个刺头,纪年这个忙碌的陀螺,以及郑云澜这个八百年不来学校的跳级生。
她应该跟小茹差不多大?纪年有时看着成绩表上名列前茅的她,会暗自羡慕这个小孩的脑子。
郑云澜鲜少来学校,只是高二开始增加周测,她不得不每周来学校报道。
实际上在上半学期,他们组内的六个人几乎没有齐过。
有次郑云澜不知道怎么得心血来潮,竟然来学校上课,自己的桌面上被李昭随手放了些东西,她的位置刚好在两人中间,和李昭一来二去的差点吵起来。
纪年连忙劝架,和老师商量后换了位置,在中间隔开他们。
可能学霸有些怪脾气?这小孩长得又好看给,估计家里也不错,加上年纪小。
自这之后,郑云澜有时来学校会目光沉静地看着纪年,仿佛在观察什么新人类。
纪年会笑着问:“我脸上有东西?还是身上有味道?”
郑云澜总是摇摇头。
难道她是自己一个人憋得不行?上学的时候差一岁都能整出来差一辈的感觉,他一个大龄学生深有同感。
有次纪年愁眉苦俩地跟一道题较劲了半个多小时,耳边蓦地传来郑云澜清冷的声线:
“区间带错了。”
从那之后,两人的交流多了起来,郑云澜似乎觉得自己被赋予了什么使命,逐渐地,竟然按时按点来学校了。
纪年这才知道她哥的年纪和他差不多,家里父母忙,她基本是她哥带大的,所以之前才会盯着他看。
李昭有时候会嘴贱两句,郑云澜那时候小不禁逗,急了抄起东西就砸,俩人没少干架,不过每次都会在纪年无奈的劝阻声中偃旗息鼓。
组里出去吃饭的时候,恰好遇到郑禹澜,他大手一挥替他们结了帐,心里感谢他们让妹妹回归正常校园生活。
后来李昭得知他每天往返距离这么远的时候,邀请他去和他一起住。
纪年谢绝好几次,最后李昭不耐烦地拽上他过去,说:“有什么不方便的,就我一个人住,你睡隔壁不就行了?家务你包。”
有时李昭和郑云澜聊着聊着,就要跟着纪年去打工玩玩,被他严肃劝退。
甚至在得知他的家庭情况后,最阔绰的李昭三不五时地拎一堆零食到教室,几乎每一包拆开吃两口就放在那,声称自己不喜欢吃,让他们谁想吃带走。
郑云澜也会把自己的书本玩具带给纪茹,并贴心地表示自己没去过几天初中,让纪茹讲讲初中生活作为报酬。
纪年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从未觉得自己人生中有如此幸福的时刻。
“哎,”李昭鬼鬼祟祟地凑到郑云澜面前,“你觉不觉得他和李娟有点不对?”
“不对?”郑云澜疑惑道,“什么?”
“也是,我跟你个小孩说这干什么。”他状似无奈地摊摊手,“大人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
于是两人又在课间闹了起来。
“行行行别薅了!”李昭揪着自己的头发保护它,“撒手!丢不丢人?都在往这儿看。”
郑云澜想了半天,试探道:“他们两个……?”
“聪明。”李昭拨了拨头发,“我还以为你看不出来呢,哎,昨天李娟问他题,你没看他脖子都红了?”
自从郑云澜有种当老师的使命感后,不仅自己学得认真了,连带着把纪年的成绩也拽上来了;李昭家里就剩个在主城的alpha爹,常年的独处生活让他变得有些孤僻,在融入之后,倒是变得没那么刺头了。整个组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看得班主任心花怒放。
郑云澜对此很感兴趣,她哥是个坚定的独身主义者,主打一个来到人间重在体验,偏偏遇到了一群志同道合的狐朋狗友,弄得父母很是惆怅。
她又不怎么来学校,可以说是人生第一次见周围的人有这种感情上的八卦,闲暇之余经常组里其他人一起用诡异的眼神看着他们两个,这时候两人往往会一起红个透。
眼看着一切往好的方向发展,纪年心里却隐隐有浓重的不安。
太多了,给他当头一棒的事。
比如妹妹出生,健康地长大,这时候姥爷在矿井却丢了命;比如辗转几年终于要拿到赔偿款了,父母却在这时双双生病,刚到手的钱都没捂热就没了……
似乎他的一生中,所有的幸福都暗含着巨大的代价。
果不其然,刚升高三不久,李昭透过纪年的衣领,发现他锁骨处有几块淤青。
他不动声色地跟出去,再三追问下才得知这是王嵘干的。
王嵘,学校里出了名的混混。
纪年不肯说出原因,只说发生了一些小摩擦。但是任谁也知道纪年不是个会主动跟人起冲突的老好人,怎么可能主动招惹他?
李昭悄悄跟玩的好的几个男孩打听,保证自己不外传之后才得知前因后果,恨得想把王嵘活活撕了。
没过几天,李娟转学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郑云澜不自觉地瞟了纪年一眼,见他神情落寞,整个人都在发抖;再看看李昭,牙关死死咬住,额角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这两个人知道什么?
趁着放学纪年失魂落魄地离开,郑云澜一言不发地跟在李昭身后,直到李昭不耐地让她滚。
“不能说吗?”郑云澜平静地问,“他们两个怎么了?”
李昭烦得不行,郑云澜跟着跟着才发现这不是去他家的方向。
看着不远处硕大的警徽,郑云澜问:“到底怎么了?你来这儿干什么?”
“关你什么事?小孩别事儿多,回家玩去。”
郑云澜面色沉静地抓着他的书包,说什么也不肯走。
她直觉这事不妙。
李昭没办法,让她在门口等他。
之后的几天郑云澜每天跟在他屁股后面,也不知道哪来的毅力,搞得李昭对小孩的厌恶达到了顶峰。
最后实在拗不过她,挑着跟她说了缘由,两个人在自习时间蹲在操场一旁,沉默得让人心慌。
“不能报警吗?”郑云澜不理解,“明明是王嵘给别人下药,就算没得逞,他不该付出代价吗?”
李昭愤愤掰断树枝:“没用,他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
她不可置信:“没用?”
“嗯,好像是他爸那边的关系还是什么,闹不清楚,反正加上他未成年,在咱们这儿根本没人管。”
两人都有些担心纪年的状态,只是当事人看起来仿佛无事发生一样,只是变得更加内向安静,经常会走神,成绩也一路下滑。
不久,纪年的桌子上开始出现不属于他的东西,丢失一些属于他的东西。
有时会在书桌中被不知哪来的长钉划到手,有时会在发卷子时发现自己的那份不翼而飞,有时会发现书本少了几页,有时凳子腿会突然断掉,他会骤然倒地……
郑云澜脸色越来越阴沉,这一套她在小学就见过了,这些蠢货活到现在还是这一套。
班主任面色为难地看着愤愤不平的李昭和郑云澜,只是面上安抚,实际上他也无能为力。
纪念心想,没事的。
他只是做了正确的事,总不能眼看着一个女孩受害吧,他一个大男人能怎么样?最多被针对一年罢了。
只要熬过这一年,他就会拥有崭新的人生。
“哎呦,让我看看这是谁啊?”
“也不知道哪来的穷酸相,还学人家英雄救美,装什么王八!”
“不能这么说,说不定人家早就有一腿呢哈哈哈哈……”
以王嵘为首的几个人,一副冲天的造型,烟雾缭绕的,大声讥笑着这个为生活忙碌奔波的学生。
“有什么事吗?”纪年咬咬牙,看着拦住路的人。
“哥几个也没什么事,”王嵘揣着兜,在昏暗的灯光下更显刻薄,“就是觉得打工的应该挺有钱吧?不意思意思?”
纪年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不能再给了,这样下去小茹的学费就要没了。
“哈哈,白天看你都吃压缩饼干?这玩意儿比营养液都便宜,攒了不少钱吧?”
纪年后退一步,想伺机逃跑。
不料一把被王嵘拽住,拳头劈头盖脸地挥下来。
纪年护住要害,咬牙承受着。
忍住,只要八个月,只要八个月!他还要高考,不能在这个时候留下案底。
第二天,李昭望着纪年嘴角的青痕,一拍桌子就要去王嵘他们班找他算账。
纪年死死拉住他,厉声道:“你别管,看你的书去!”
他鲜少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