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问我，怎么看你的吗？”
狂风呼啸而过，郑云澜的神色中没有畅意，没有不舍。她在卫涟的视线中越来越远，一切画面以她为中心向后骤然退去。
他心中大致有数，她在纠结什么。
这种模糊不清的情感纠纷，就算报警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更何况他是一个alpha。
世俗称赞“深情”的alpha，他们不管做了什么，不过是为了得到心上人的青睐，不小心犯的一个无伤大雅的小错误罢了。
他心想，法律不能审判我的，这样在你心里可以得到公平和正义吗？
卫涟结实的臂膀划破空气，肌肉、骨骼与钢铁碰撞的声音敲击着鼓膜，身体失重下坠的情况下他竟然能冷静地分出心来揣摩她这么做的动机。
他灵活地算好着力点，本能地翻滚卸力，顾不上脊背撞击的疼痛，连忙抬头望去。
网台上空空如也。
身体刹时像是被泼了一桶冰水，心脏猛地收缩。
起身时甚至踉跄了一下，好在刚走几步，换个角度就看到了往下走的郑云澜。
“你吓死我了！”他咬牙道。
罪魁祸首毫无愧疚之意，笑吟吟地走到他跟前。
“这不是没事？”话音刚落，一股巨力将她拉入怀抱。
“我以为你……”卫涟止不住地发抖，“以为你跳下来了……”
郑云澜一阵沉默：“怎么都觉得我会跳下来？”
“都？”他敏锐道。
“我哥。”
卫涟捏住她的脸往外扯，仿佛在泄气，说：“是啊，怎么都这么想呢？”
她勾勾嘴角，轻声叹息。
回去的路上，卫涟草木皆兵地牵着郑云澜的手，直到回到家中才松一口气。
他眼眸晶亮，盯着郑云澜的时候总是欲语还休，没有一句话跟他想问的事沾边，却时不时在她眼前晃悠，露出已经结痂的暗红色划痕。
“别晃了，”她无奈道，“你跟谁学的这一套。”
放以前只会瞬间暴怒，揪着一两个点不放，两人闹得鸡飞狗跳。
卫涟暗自哼哼，心想这能告诉你。
“本来打算在瞭望塔待一夜，明天跟你谈谈的，既然你找过去了，现在方便聊聊吗？”
原来你没想不绑绳子蹦极啊。
他心里狂点头，面上不露声色道：“当然。”
“想问什么问吧。”
卫涟疑惑道：“不是你跟我聊吗？怎么是我先问？”
她脸上难得露出尴尬，说：“太多了，没想好说什么，你先说。”
顿了顿，她又说：“算了，想起一个算一个吧。”
卫涟不自觉地正襟危坐起来。
“上次我说有几件事要跟你说，有一件事没来得及。”她直勾勾地望着他，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和缓与平静，像是蕴藏着无尽能量的大海，“……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和你说一声，之前的事过去了。”
卫涟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滚烫起来，喃喃道：“过去？”
“嗯，我总觉得开始不是我主动在一起的，所以自己做什么事总会有一个迁怒你宽恕我的理由。”她伸出食指，点点他的额头，“有一次我哥问起来，说着说着感觉站在你的角度，似乎是我答应在一起之后还冷暴力。”
卫涟连连否定：“没有！确实是我的问题。”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郑云澜笑得狡黠，“人应该为自己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王学思，李昭，你，我。鉴于刚才已经一笔勾销，这事就算过去了。”
她揉揉他的脑袋：“你不用为此担心了。”
不知怎的，他眼眶一热，嘴唇颤抖半晌，最终无声地埋进她的肩窝。
“谢谢……谢谢你……”他闷声道，空寂的心在这一刻骤然填满。
郑云澜拥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脊背，奔流不息的生命力自这具躯体中源源不断传来。
“某种意义上，我应该谢你的。其实在来主城之前，我甚至想要不就按照我父母期望的那样，永远圈在学校里算了，反正在哪都是烂一辈子。
“日复一日，每天都像上了发条一样。很多时候我不太理解大多数人的行为举止，但是为了显得自己社会化一点，会模仿他们的行为装装样子。
“尽管开始的很……但是，你算是我贫瘠生活中少有的变故。我以为我们会互相折磨到生命流失殆尽的那一刻。”
卫涟察觉她的停顿，问道：“然后呢？变了吗？”
“变了啊。”她轻笑着，胸腔都在震动，“半夜去爬山的时候吧。高中毕业之后有次半夜睡不着，想出去溜溜被逮住了，他们把房门锁了，外城的治安不太行，他们不放心。”
“所以做了那天的粘土？”他了然道，“后来一直没想去？”
“嗯，任何喜欢的东西、想做的事，一旦无限期地往后拖，延迟满足会断崖下跌，对我来说。”她斜睨他一眼，“人还是要做行动派。”
卫涟不自然地掩面吭两声：“往事不堪回首。您继续。”
“说不上来，就是太阳出来的那一刻，感觉脑子一下子清明了，风的声音、树的声响、雪的颜色，不像以前一样蒙着一层东西朦朦胧胧。”
她的瞳孔中清晰地倒映出他锐利的眉眼，说：“然后，你出现在它们之前。”
卫涟翻来覆去琢磨了一夜，她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他在她心中，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点特别？
很想去问问，但又觉得这种事谁说得清，反倒显得自己很惴惴不安。
“中午我不回来了。”郑云澜顺手拿走衣架上的棒球帽。
“下午呢？”闻言，卫涟哀怨道：“嘶，我刚摔到你就不着家。”
“……不确定。”她无语，“这摔得都没你们平时训练重吧？”
“你听武帆瞎说。”卫涟摆摆手，迟疑地问：“那下午我接你？你答应请我吃铜火锅的。”
郑云澜敷衍地点头，心里吐槽大夏天吃什么火锅。
夏日悠悠，蝉鸣鸟叫隐藏在绿色的枝叶间，街头稀疏地散落着一些行人。
她看到熟悉的面孔，友好地笑笑，大步走向那里坐下。
“我就说，咱们会再见面的吧。”beta女人笑道，“怎么样？终于决定加入这个公司了？”
“很抱歉拖到现在，之前有些事没有想好。”郑云澜开玩笑地说，“非常感谢还能给我这次机会，beta不加工时的公司可不多，失业的这几个月税都快让我负债了。”
“想好了就行，你们年轻人迷茫是正常的，我们那会儿也这样。”beta男人说，“不过很快，beta就不用参与这么长时间的劳作了。”
郑云澜面露疑惑。
两人无言举杯，意有所指地告知她把傍晚城郊的广场会有集市。
分别前，他们说：“李昭开了个好头，他的付出不会白费。我们终将与站在alpha同一个高度。”
恰巧赵琦竹发来消息，问她有没有空去城郊广场。
于是，郑云澜转道买了一杯海盐芝士奶盖和一杯奶绿，找了个僻静的角落蹲点，直到赵琦竹一蹦一跳地朝她扑来，身后施施然跟着许时霁的身影。
郑云澜递给她：“只买了两杯，他渴着吧。”
许时霁识趣道：“没事，我有点撑，这样正好。”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追忆合住的日子，时不时带上点她俩大学时的事，不知不觉间夜幕降临。
“你们怎么想起来来这儿？”郑云澜问。
“我看今天挺凉快，想着出来溜溜，他说这儿晚上有集市。”赵琦竹不解，“以前有吗？没往这儿走过。”
郑云澜若有所思地看了许时霁一眼。
“不太清楚，我也没来过。”郑云澜挑眉道，“一会看看。”
果不其然，集市开始时，那对beta夫妻也出现在这里。令人意外的是，恍惚间似乎看到了……omega？
男孩眼尖，在郑云澜看向他的同时也看到了她，开开心心地跑过来。
他头发剪短到肩膀的位置，用一根皮筋扎住；不再穿着千篇一律的白裙子，反而套上修身的牛仔裤和黑上衣，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姐！”他兴奋地喊，“你也来啦？怎么样，我这样是不是比以前好看了？”
郑云澜点点头，问：“你从那儿搬走，跟天秤的人对上了？”
“嗯，我运气还不错吧？”他笑嘻嘻地说，“悄悄告诉你，我女朋友也救出来了，不过身体还没太恢复。我来当面谢谢你，要赶快回去陪她了。”
他补充道：“咳咳，那什么，别告诉你的alpha行吗？我有点害怕。”
“好。”
omega又想起什么，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说：“我把腺体摘啦，你身上不会沾上我的信息素了。”
语气中是抑制不住的欢快与开心，仿佛腺体摘除给身体带来的伤害远不及它存在时带来的精神侵染。
郑云澜呼吸停滞两秒，说：“……恭喜。”
“我就知道！”他大笑着，“一开始我要摘除，他们都劝我说这里没有alpha，有没有都无所谓。但是我真的痛恨这个器官，虽然它是我的一部分。”
他挥挥手：“我现在开始学习物理这些基础课程了，以后说不定能成同事！哎呀不早了，我先走啦！”
飞出了圈禁十几年的牢笼，他不再像以往被规训的那样装出一副知书达理、温柔贤惠的模样，渐渐地露出几分真正少年人的心性。
“还看呢？人都出去多远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自郑云澜身后传来，话音里酸溜溜的。
“奔三的人了，卫涟，”她跌入怀抱，好笑地说，“人才刚成年。”
“不要搞年龄歧视。”卫涟用肩膀轻轻撞她。
“是，别人不能年龄歧视，你可以性别歧视？”
“那没有，我单纯对他有意见。”
“行，你有意见去吧。”她注意到赵琦竹在冲她招手，“我去逛逛，你跟许时霁玩吧，这儿全是beta和omega，记得站远点。”
卫涟不情不愿地和许时霁流落边缘地带，赵琦竹一把挽住郑云澜的胳膊，两人身高差刚好可以让她外头靠在郑云澜肩膀上，黏在一起向人堆中走去。
卫涟眼神晦暗不明，不知心里在盘算些什么。
许时霁站在离他足足有两米远的地方，问：“王学思那边一锅端了吗？”
“……嗯，但是不确定其他参与一星半点的有多少，漏网之鱼还是不少，”卫涟一言难尽地瞟了一眼两人中间巨大的空隙，“翻不起来什么浪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他揉揉眉心，“最近总觉得……心神不宁，没什么，处理干净了就好。”
夜深露浓，赵琦竹和郑云澜穿梭在人流之中，这些被压迫多年的群体狂欢着，欢呼着，直到人人都精疲力竭，方才作罢。
郑云澜想先送他们分别回去，当上车没一会儿许时霁仅报出一个地址时，她的面目抑制不住地扭曲了两秒。
最近各种事赶在一起，一时不查让他钻了孔子？！
卫涟看戏似的坐在一旁，郑云澜恶狠狠地盯着许时霁；赵琦竹太累昏睡过去，没有参与这剑拔弩张的场景。
“只是合租，真的。”许时霁声音轻柔却态度坚定。
“……隔壁不也是你的？”郑云澜不悦道，“不是说搬过去吗？”
卫涟终于忍不住笑出声，被郑云澜一胳膊肘顶在胃上，抽着气不吭声了。
分开前，郑云澜警告般地瞪了许时霁一眼，表情阴云密布。
“哎个人有个人的命数，你看她也没说什么。”卫涟只手从她的臂弯穿过，“走回去？这都多久了，不会有什么事的。”
“……你早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是吧？”郑云澜半个身体被他架起来难受，愤而甩开，“但是不是因为我的话，他们也不会住一起，万一……”
卫涟打哈哈：“哎，或许你只是简单加速了一下进程呢？你不是对许时霁印象挺好的？”
“话是这么说——撒手！我整个人被你拽的都是歪的！”郑云澜怒道，“你架着我干什么？”
卫涟不满道：“她就这么挽着你的。”
她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很想把他扔出去，“你多高她多高？松开，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