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
“杀人了!我杀人了!”
桓权的声音再次在他背后响起,
“记住你现在这种感觉,这就是杀人的感觉,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么轻易在你手中逝去。
你的父亲就是这样轻易死去的,若你无法在这乱世立身,你也会这样轻易被人杀死。
夺取生命是件很容易的事,因此为上者,必须得慎杀。”
桓权走上前去拔出黑衣人胸口的剑,鲜血顿时喷溅出来,喷洒桓权一身,桓权却仿佛未觉,将剑重新递给桓冲,见桓冲没有反应,掰开他的手指,将剑塞进他手中。
“叔父,你当初杀人时,怕过吗?”
“第一次杀人总会怕的,可乱世之中,总要学会握剑杀人的。重要的不是杀人,而是杀了谁。
手中握剑,是为杀贼,是为护国,是为平天下,则心中无所畏惧。”
桓权用布擦拭着自己佩剑上的血迹,语气轻柔平淡,甚至还有着几分耐心,与刚刚判若两人。
桓冲只是怔怔地点头,他还有些没回过神。
桓权丢给他一个包袱,道:
“先去换身干净衣服。”
说完桓权便打开房门,一股凉风顿时涌入房中,血腥气被冲淡了不少,看着桓权走出房门,桓冲立马望过去,道:
“叔父是要去哪儿?”
“我去寻驿丞,闹出这么大动静,总该有个交代才是。”
桓权一身血衣持剑走入前厅,沿途的仆役见到满身如同杀神的桓权纷纷避让,胆小的甚至吓得瘫在地上。
驿丞战战兢兢走上前,拱手作揖,道:“桓公子有……有何贵干?”
桓权抬起眼皮,傲慢而又矜贵,满身血污,分明是地狱阎罗,却又清傲非常,提剑拱手,道:
“烦请驿丞通禀府君,桓权求见。”
“可现在是深夜……”
驿丞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桓权打断,桓权直起身子,目光轻轻扫过驿站前台,低笑一声:
“想来今夜宣城应有不少人无眠吧。”
“啊?”
驿丞没听清桓权的话,错愕看着桓权,桓权看向自己房间所在的方向,道:
“驿丞难道不派人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吗?还是说此事驿丞早就知道?”
驿丞一时噎住,这个少年太聪明了!驿丞心中不由涌出恐惧,却还强装镇定,道:
“是!是!是该叫人去看看的!来人!去桓公子的房间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烦请驿丞通禀府君,他会想见我的。”
桓权看穿了驿丞的慌乱,却并未点穿,只是一意求见江瑎。
江瑎听人禀报驿站惨状时,心中一惊,手猛地一拍桌子,怒视着驿丞,道:
“桓权他们竟敢在驿站杀人!”
“是,回府君,而且不止一人,死状凄惨。”
“你们为何不着人立即拿下?”
“桓公子身份特殊,下官等不敢擅作主张,特来请示府君。”
“立刻着人拿下!不得有误。”
“是!”
驿丞领命正要离开,江瑎又叫住了驿丞,“慢着!你刚刚说那些人是在哪里被杀的。”
“桓权房内。”
“房内?这些人为何会出现在桓权房内,他们是什么身份?”
“这……”
驿丞一时无言以对,垂首侍立,这些东西他一个小小的驿丞如何能知道。
“罢了,先让桓权来见我,另遣郡中刑曹调查此事。”
“是。”
驿丞有些意外,不明白郡守为何突然变了主意,明明一开始听闻桓权叔侄二人杀人时,郡守是很生气的。
不过这一切与他无关,他只领命离开。
“士衡公子深夜动静可不小啊!”
江瑎的语气生硬中带着几分讥讽,对于桓权的行礼完全不予理会,只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书简。
桓权直起身来,平视着江瑎,道:
“府君到底在害怕什么?”
“嗯?”
江瑎因桓权的问题疑惑抬起头看向了桓权,来见他之前桓权已经沐浴过,换了一身干净衣物,一身素白衣衫,头裹白色缁撮,目光清澈,当真犹如高山白雪,只可惜白雪蒙尘。
“府君想来今夜无眠是在犹豫吧?让桓某猜猜府君今晚都见过哪些人。
府君应该已经见过苏钧使臣了吧?对方是不是权您杀了我,可您为何没同意,您想在我这寻一条出路。”
桓权的话急促铿锵,一击便打在江瑎的心脏上,江瑎看着眼前的少年,他似乎比白日要张扬许多,眼神一寸寸侵略着江瑎的心房。
“你如何得知?”
“显而易见的。府君是苏钧一手提拔,知遇之恩您得报,可您也知道,如今形势,苏钧必不能久,您并不想给苏钧陪葬,只是苦无出路罢了。
如今朝廷义军主动请求结盟,您不想错过,可您又担心,杀害朝廷重臣一事会被追究,所以您犹豫了。”
江瑎没想到自己的心思竟完全被桓权猜中,愣在原地看着桓权,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桓权踱步走了一圈,继续道:
“只是府君这一犹豫,我叔侄可险些命丧黄泉。”
“什么意思?”
“府君可知今晚之事由何而起?”
“什么意思?”
“正因为府君态度不明,有人自然是要逼府君一把。若今晚我叔侄二人死在宣城,府君您可就彻底没了退路。”
“你是说那些人是来杀你们的!”
江瑎一惊,冷汗浸湿后背,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明明已经入秋,江瑎心中却升起一股燥热。
太险!
江瑎不敢去想桓权叔侄死在宣城的后果,他竟完全忽视了这一层。
冷静下来,江瑎上下认真打量了桓权一番,道:
“你桓氏一族当真不会追究桓修一事吗?”
这是江瑎最害怕的事,毕竟桓修身份太过特殊,之前他一心一意效忠苏钧,下手自然狠辣果决,如今他却不得不考虑起此事的后果。
“府君可放心,桓权定不追究此事。”
“那就好。”
江瑎终是长舒一口气,答应桓权联合义军的请求。
眼见目的达成,桓权却并没有着急离开,反而站在原地,似笑非笑看着江瑎,江瑎颇感奇怪,道:
“士衡公子可还有事?”
“口说无凭,还请府君拿出点联盟的诚意来。”
在彻底看透江瑎心思的那一刻,攻守易势,此刻不是桓权请求江瑎,而是江瑎这位逆贼展现自己归顺朝廷的忠心的时候了。
“你想如何?”
“府君身边有个有不少苏钧的人吧?既然已经决议归于朝廷,这些人也就没存在必要了吧。”
与当初苏钧逼江瑎杀桓修父子一般,如今的桓权同样要求江瑎做出同样的事来。
乱世之中,人性反复,要是不彻底斩断退路,谁又会相信了?
“这……”
江瑎犹豫了,他并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毕竟现在苏钧还挟持着天子,胜负尚未决断,他并不想背叛苏钧。
既然苏钧和义军都需要他,他何不坐山观虎斗,谁赢他帮谁。
风险最小,利益最大。
坐收渔翁之利。
桓权冷笑着,江瑎想得倒是挺美的,桓权继续道:
“府君可知汉武帝时戾太子事?”
江瑎不明桓权突然提及历史,是什么意思,好奇看向桓权,桓权背手而立,侧身对着江瑎,傲如修竹,他只得将目光投向年纪更小些的桓冲。
桓冲则走上前,拱手道:
“不知府君可曾读过太史公《报任安书》?”
“自然是读过的。”
“书中所提及的任少卿因何而死,府君想必也是明白的。”
桓冲的目光直视江瑎,小小少年在波诡云谲的政局中早早学会掩饰自己心中情绪,目光锐利,却将恨意死死压在心底,只留下满眼清明。
江瑎身子一怔,已经不需要桓冲在细说,他什么都明白了,有些泄气扶着凭几,内心的轰然崩塌,让他无暇再顾及脸面。
任少卿就是因为在戾太子一案中袖手旁观,后被论罪腰斩。今日乱局中,他可保得一世安稳,可他日无论是苏钧胜,还是义军胜,谁都不会放过他的。
手中握有兵权,又地处兵家必争之地宣城,他没有坐观虎斗的资格。
他必须做出选择。
“你让我想一下。”
江瑎扶着额头,额头的青筋拽着脑袋疼得厉害,他实在不愿去想其中的利害,太疼了!太麻烦了!
一旦选错,满盘皆输,整个宣城江氏都会成为这场乱局的陪葬品。
“府君,桓某得提醒您,战场局势瞬息万变,这是您仅有的机会,因为梁城义军已经南下,留给您的时间不多了。”
桓权说完,对江瑎拱手相让,后退三步,转身就要离开。
“慢着!”
江瑎深呼吸一口,睁开眼睛看向桓权,强装镇定,可他的眼睛早已出卖了他,早在他松口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掉入局中,逃不开躲不了。
乱世之中,家族、性命成了一条缰绳拴着一个个人不由自主走向深渊。
“可否换个要求?”
“府君,我桓氏的人不能白死,叔父父子两条命总得有个交代,您也不希望这笔账算在您头上吧?”
桓权抬眼直勾勾盯着江瑎,没有半分退让之意,语气已经不自觉带上几分威胁,她抓住了江瑎的软肋。
桓权知道江瑎在害怕什么,她不妨放大这份恐惧,让其为自己所用。
空手套白狼的事她桓权可不认。
桓权一步步向前逼近江瑎,站在离江瑎三步远的距离处,居高临下俯视着江瑎,道:
“府君应该知道,我桓氏一族还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江瑎躲避着桓权审视的目光,少年的目光攻击性太强,明明一身布衣,不饰锦绣,却有着天然的矜贵傲气。
“我可以杀了他们,可同样的,你也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
桓权后退半步,江瑎顿时感觉威压减轻,他起身来到桓权面前,道:
“我有一女,与士衡公子年龄相仿,可称佳偶。若江桓两族联姻,我宣城江氏自然愿意助义军剿灭叛贼。”
桓权面目难掩错愕,“联姻?”她一时也看不清江瑎的想法,却没法立刻拒绝,江瑎已然松口,她绝不能再冒险。
“府君有所不知,桓某尚在孝期。”
“孝期又有何妨?先定下婚约,待孝满,再行嫁娶。”
江瑎是铁了心要与桓权联姻,桓权心神微动,却没有拒绝,到底是应了下来。
江瑎叫人将苏钧拿下隐藏在城中的斥候、使者集体斩杀于郡守府前,鲜血满地,头颅滚滚。
桓权叔侄二人就在一旁角楼上看着,两人目光冷漠,心中没有半分波澜。
“如何?士衡公子可满意否?”
桓权冷笑一声,道:
“不过是几个犯上作乱的贼子罢了,桓某该恭喜府君才是。”
“什么?”
江瑎追问,他实在是欣赏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有勇有谋,出身大族,果决狠辣,江瑎几乎可以断定,此人日后成就必然不小。
这个人他得拉拢着,没有什么比婚姻更牢固的纽带了,待他日桓权飞黄腾达,难道还能少了他这个岳父吗?
苏钧这座靠山注定是要倒下了,他得寻找一座新的靠山。
“恭喜府君弃暗投明,来日叛乱被平,府君定能如愿封侯。”
桓权笑着给出了承诺,江瑎并不怀疑眼前桓权的本事。
江瑎恐桓权反悔,特意在府中为两人定亲,后派遣三千人马护送桓权等人回荆州。
出城之后,桓冲方才询问叔父,“您为何要答应江瑎定亲?”
“我若不应,他必然怀疑你我用心,更何况一桩婚姻罢了。”
“可这样的话,难道我桓氏一族真的不报仇了吗?”
桓冲不甘心,他看向祖父和父亲无头的尸首,心如刀割,若是不能报仇雪恨,他枉为人子。
“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