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桓权急急说道,她没有去反驳周主簿的话,反而站在江瑎的角度,句句都是为他考虑,半分没有提及自身,反而增添了不少可信度。
江瑎看着桓权,心中微微颤动,很难想象这番对局势鞭辟入里的分析竟会出自一少年郎之口。
若苏钧必败,那他必将死无葬身之地,他已经上了贼船,现在他后悔了,想要下船,可谁会给他这个机会了?
桓权说苏钧是寒门小吏出身,他江瑎何尝不是出身寒门,若非看不到任何升迁的希望,他也不会被苏钧蛊惑。
光耀门庭,封侯拜相,江瑎也想尝一尝权倾天下的滋味。
苏峻叛乱前为大司马,掌天下兵权,权势滔天,江氏本就依附苏钧,造反这条路自然也跟着苏钧走了上去。
像他们这样的寒门,除了依附世家,无路可选。
苏钧若成,他自然也可官拜九卿,苏钧若败,他只会沦为这场叛乱的陪葬品。
江瑎不愿去想苏钧若败会如何。
成大事者,当断则断!
搏一搏,封妻荫子,名垂青史!
成功的诱惑太大,江瑎愿意一试。
杀死前去桓修时,江瑎没有丝毫犹豫。
这是他给大司马苏钧的投名状。
成大事,总是需要付出些代价的。
只是他没想到义军聚集的会这么快!苏钧的人马压根就不是义军的对手。
“桓权,若本官答应投诚,可以得到什么?”
“大将军曾做出承诺,若有及时归返者,不计前嫌;若有郡县援军者,有封侯之赏。”
桓权知道江瑎的心房已经被自己攻破了,上前一步继续说道。
“府君,您可不能被这小子给骗了!大司马久经沙场,怎么可能会败!贱人!竟敢在这诓骗府君,今天我非杀了你不可!”
周主簿见桓权还在说,心中恼火,直接拔出腰间剑就朝桓权脸上辟下去,却发现剑刃停在桓权额头上三寸的地方纹丝不动。
定睛一看才发现,桓权竟然空手接白刃,刀刃划破手掌,鲜血顺着手掌往下落,桓权目光尖锐,瞪着周主簿的眼睛,道:
“主簿如此着急杀桓某,到底是为了府君,还是为了自己?”
“自然是为了府君?”
“是吗?可据我所知,主簿的叔父可在苏钧府中担任掾属,主簿这些年也没少收受贿赂,袒护族人吧。”
桓权抬眼看向周主簿,眼神狠辣,宛如利剑,少年的锋芒是不懂得掩饰的,周主簿被桓权盯着莫名觉得有些心虚。
桓权从周主簿手中夺过白刃,沾血的利剑仍在青石上,发出“哐镗”一声脆响。
“桓权,你不过是一小儿,一介白衣,安知朝廷大事?来人,将人撵出去。”
又有一人起身,指着桓权骂道,一上来就进行人身攻击,桓权看向说话之人,是一着绿衣的中年,蓄着长须,面容瘦削,两颊微陷,人中偏长,颇有些凶恶之像。
“先生所言实在大谬!自古建功不论早,岂因年少轻少年?甘罗十二即拜相,霍去病十八便封侯,桓某虽年轻,却也知忠义二字。
岂不强过先生,空度年华,礼仪皆忘。”
桓权怼起人来半分不让人,直叫一旁的桓冲都要拍手称一个“好”字,叫他看不起人,活该被骂。
“你!哼!”那人一甩袖冷哼一声,道:“无知小儿,我不与你计较。”
“小子休要猖狂!我且问你,你既说甘罗之事,不知你一介白衣,有何功绩于朝廷?”
“尚无。”
“既无寸功于朝廷,何言朝廷大事?”
“社稷兴亡,匹夫有责。凡天下有志之人,皆可言朝廷之事。昔日曹刿亦不过微末之人,却能以其志助战鲁国,成一桩美谈。桓某为府君计,有何不可?”
面对接二连三地问难,桓权一一回答,毫无惧色,言辞凿凿,侃侃而谈,直叫主位上的江瑎看了个精彩。
眼见自己这般的谋士接二连三落败,江瑎终于叫停了论战,看着桓权,捻须笑道:
“自古英雄出少年,今日见士衡公子,我方知也。”
“府君过誉了。”
桓权只躬身作揖,却不见半分卑微,目光灼灼,一场论战下来,他反倒没有了一开始的拘谨,神情舒展,颇为自得。
“士衡公子远道而来,想来必然乏累,不如先请回驿站歇息,待明日本官再行回复公子。”
“府君……”
桓权闻言皱眉,上前还要说些什么,这事拖一天便多一天风险,桓权眼见如今利好在己,自然希望当下就能定下来。
江瑎却只挥挥手,神情倦怠,分明是不愿多谈。
桓权见状知是只强求不得,只得悻悻而归。
驿站内,月色洒满中庭,一片银白,宛如水面波光,桓权立于廊下,心中总觉惴惴不安。
兵行险招,桓权也不知结果如何,若是江瑎不愿合作,届时她与桓冲必然有性命之忧。
她观察今日江瑎反应,分明是已经被说动的模样,然而不知为何,却迟迟没有下定决心,而这一晚必然变数颇多。
“小叔父。”
桓冲走上院中石阶,来到桓权身侧,躬身唤道。
“还没睡?”
桓权看了一眼桓冲,问道。
“嗯,睡不着。小叔父也睡不着吗?是因为白日的事吗?”
桓权摸了摸桓冲的脑袋,给桓冲一个温柔的笑容,眨了眨眼睛,道:“害怕了?”
“有一点。”桓冲摇摇头,继续道:
“不过有小叔父在,冲儿一点都不怕。”
“叔父也怕,害怕无法安全带你回去,要是冲儿有事,叔父可就真没面目见你伯父了。”
“冲儿相信小叔父。”
桓冲抬起头看着桓权,眼神中是无比坚定的信任,桓权内心微微触动,摩挲着桓冲的头发,笑道:
“叔父一定会将冲儿平安带回去的。”
“可是冲儿有一事不明。”
桓冲眨眨眼睛,扯着桓权的衣襟,不解道。
“冲儿是想问,为何叔父要拉拢宣城郡守吧。”
“嗯。宣城郡守是我们的仇人,他们还将我祖父和父亲的尸首悬挂在城门,这分明就是逆贼,小叔父却还要费口舌与他们辩论,冲儿不懂。”
桓权蹲下身,面对面看着桓冲,眼神柔和,桓权知道这件事若不给桓冲解释清楚,必然会成为桓冲的一个心结,耐心为桓冲解释起来。
“冲儿以为一家与一国,哪一个更重?”
“自然是一国。”
“是啊,国事为重,江瑎是我桓氏一族的仇人没错,但现在前线战事胶着,若能得宣城郡守之力,平叛就会容易许多,打仗这件事,总是劳民伤财的,越早结束对整个国家来说,自然是越好的。”
“可是江瑎似乎并不愿意。”
“这才需要使臣劝说啊!在我们到来之前,江瑎并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有第二种选择,所以才会做出杀害朝廷命官这样的恶事。
江瑎虽不是什么好人,但若是能拉拢他,避免一场战事,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谓之上策。”
桓冲闻言点头,迷惘的目光也渐渐清明起来,只是他还有些不能理解的地方,拉着桓权的手臂,道:
“只是为何要小叔父来啊?这么危险,白天那剑分明就要劈下来了,冲儿真的很担心。”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冲儿,很多时候好东西不会摆在那里,任你去取用的,只有费一番功夫,冒一番险,才可能得到。
好东西大家都想要,只看谁更敢豁得出去。”
桓权的目光霎时间变得尖锐狠辣,争!是她能在这乱世立身之本,她不仅要争生存,争名利,更要与整个时代一较高低。
桓冲懵懵懂懂点头,只是看着桓权猛然变化的神情不由畏惧,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小叔父,锋芒毕露,杀意森然。
“冲儿,你还小,还不太明白这是一个怎样的时代。等你有一天明白时,小叔父希望你不要犹豫,刀必得握在自己手中,机会可不是等来的。
知道为何出使之人必得是我桓氏族人吗?江瑎杀死的是我们桓氏族人,除了我桓氏,谁敢冒得罪我们桓氏的风险出头。
拉拢江瑎是为天下,可这份功劳只能我桓氏来拿。”
桓冲似懂非懂点点头,他还是没能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可他愿意耐心听桓权为他解释,仰着脑袋,一动不动盯着桓权,听着小叔父为他解释。
“今日是我桓氏出使,此事若成,朝廷可欠下我桓氏一个大人情,这个人情可是笔巨大财富。
凭着这笔财富,冲儿日后仕途必然顺畅。”
桓权嘴角微微上扬,她可不干亏本买卖,这招虽险,胜算却大,收获更是难以衡量。
夜半时分,屋顶传来异响,数十个黑衣人踏着屋顶上的瓦片,翻过高墙,越进院子里来。
桓权侧身躺着榻上,闭目养神,闻声顿时睁开眼睛,怀中抱着的剑,悄声从榻上摸了下去,脚步轻移,唤醒了不远处的桓冲,桓冲当即就要喊叫,被桓权捂住嘴,对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几个黑衣人先从窗口吹了些迷烟,过了片刻后,才用刀撬开门闩,随即破门而入,径直来到屋中摆着的两张榻上,直接拿刀砍了下去。
只砍得棉絮飞扬,却不见半分血迹,拉开被子一瞧,里面哪里有什么人影,只是两个枕头。
就在几个黑衣人大惊之时,桓权突然从房梁上突然,拿着剑出其不意接连抹了数人的脖子,速度之快,手段之狠辣,叫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离门口近的两个黑衣人见形势不对,便想夺路而逃,房门却突然被关上,一个少年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毫不留情,直接用手中剑朝两人腰上砍去,两人当即倒在血泊中。
相比于桓权的一剑毙命,这两人明显就要倒霉多了。
桓冲第一次杀人,手段虽是干净利落,力度却不够,再加上对人体熟悉程度不够,只能将人重伤。
听着两人痛苦的哀嚎声,桓权快步来到桓冲身边,握住桓冲的手,在其中一人的心脏上悬住,随即狠狠刺下去,鲜血顿时喷洒而出,溅到桓冲脸上,桓冲本能闭上眼睛,桓权却仿佛一只鬼魅般在他耳边道:
“冲儿,杀人需得一击毙命。”
桓权松开握着桓冲的手,看着另一黑衣人,道:
“接下来,冲儿该自己做一次示范了!”
语气冷冽,宛如三九寒冰,桓冲还未从初次杀人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桓权的声音便再度响起。
“饶命!饶命啊!我说!我什么都说!”
黑衣人完全被桓权二人的狠辣吓破了胆,一股难闻的气味混杂在浓烈的血腥味中,桓权抬手捂住鼻子,一言不发,只冷冷地看着桓冲。
桓冲颤颤巍巍拿起剑走向另一个卧倒在地上的黑衣人,却迟迟无法举起剑来,犹豫半晌,回头看向桓权,声音带着一丝哭腔。
“叔父,我……我不敢!”
桓权俯下身低声在桓冲耳边道:
“想为你父亲报仇吗?想的话就举起剑来朝着心脏刺下去。”
“可是……”
桓冲仍旧有些犹豫,他听着黑衣人哭爹喊娘凄厉的求饶声,心中无论如何都无法下狠心,还想替黑衣人求情。
桓权仿佛能看透桓冲心思,擦了擦桓冲脸上的血迹,语气却不带一丝感情,道:
“记住,他是奉命来杀你的!为将者,心可不能软!想一想,今晚若非我们机警,躺在这地上的可就是我们了。”
桓权并不急着杀死黑衣人,循循善诱引导着桓冲起杀心,她很清楚对于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杀心是一件很难的事。
但乱世,若不是我杀你,便是你杀了我。
仁慈,是乱世最可怜的笑话。
“动手吧!”
桓冲终于举起剑闭起眼睛朝黑衣人刺去,桓权冷淡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睁眼!好好看看他是怎么死在你手中的。”
桓冲被猛然一喝,睁开眼睛,亲眼看着自己的剑刺进黑衣人胸口,鲜血从对方的口中涌出,目眦尽裂,手指奋力狠抓地面,留下一道道痕迹,挣扎半晌,终于不再动,只是那双眼睛死死盯着桓冲。
桓冲猛然松开手,完全不敢相信,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