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云贺做了一整晚的梦。
早上醒来的时候他还有点儿懵,梦境的内容一股脑地往他脑子里钻,云贺脑袋疼的要死,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
他在床上缓了一会儿,理顺了梦里乱七八糟的内容之后就再也坐不住了,翻身下床洗漱了一把,随手披了件外套就出了门。
因为他又梦到了那个纯白色的走廊,还有他付出所有努力都无法挽回的,钴蓝的……
他不敢继续想,甚至不敢用“死亡”这个词来表述。梦里钴蓝被刺穿后心向后倒下的画面,跟之前在中转站楼梯间坠落时候的画面逐渐重合。
他走得越来越快,直到变成全速地狂奔。清晨寒凉的冷气刺激着他的呼吸道,他只能通过感受这种痛楚才能克制住现在掉头冲进钴蓝房间里的冲动。
云贺往偏殿神台的香炉里插了三炷香,这次他没省着用,按照门规恭恭敬敬行了拜礼。
烟气笔直向上,飘散在雕花木梁青砖瓦搭成的大殿里。燃烧后的檀香香气将云贺包围,他终于在熟悉的气味中冷静下来。
这只是一个梦。他不断告诉自己,梦里前辈们还让他继续寻找神魂呢,这不也是没影的事儿。
云贺跪在蒲团上,试图得到一些提示,不过这次烟气纹丝不动。云贺叹气,这种情况倒也正常,并不是每一次都能得到前辈们的指引。
云贺掐着手指算了算自己供奉的频率,觉得可能是自己最近有点儿忒怠惰了。于是他恭恭敬敬又拜了拜,起身离开了偏殿。
回到小楼,钴蓝已经起床了,正在一楼厨房里加热二人的早餐。
云贺看到钴蓝的脸,方才被压下去的不安瞬间卷土重来。
钴蓝把加热好的粥端上桌,又从保温柜里拿了一份之前刘壮送来的冷菜。他看得出来云贺状态不怎么好,但他不知道云贺这种不太舒服的感觉是因为昨天喝了酒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云贺知道钴蓝八成是被自己出门前那一通折腾吵醒的,他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自己现在的脸色应该不太好看。
“不太舒服?先吃点东西。”钴蓝想了想,给云贺倒了一杯酸甜口的果味营养液。
“也没有,就是做了一晚上的梦,没睡好。”云贺接过营养液喝了。
“做梦?”钴蓝似乎想到了什么,“你经常睡不好?”
云贺嗯了一声,也没否认:“差不多吧。”
“之前在沃金诊疗所里,陆医生给你的药物是治疗这方面的?”钴蓝问。
云贺顿了一下,抬眼看着钴蓝,“你还记得啊,记性这么好。”
云贺放下杯子,坐下跟钴蓝一起吃饭。粥有点儿烫,他拿着勺有一下没一下的搅,“其实还行,最近比之前睡的好多了,可能是太忙了,脑子里根本没空想乱七八糟的。”
“会梦到什么?能说么?”钴蓝问。
云贺:“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梦里师祖说让我去找个什么……神魂。”
“神魂?”这是一个钴蓝没听过的词汇,
“嗯,”云贺应了一声,“怎么跟你解释呢,就是我们门派以前那些特牛逼的前辈,属于修成正果的那种,他们驾鹤……就是死了之后,灵力和魂魄可能会去往另一个世界,那种就能称作神魂。魂魄的意思你能理解么?”
“可以,”钴蓝点头:”所以你师门里前辈的神魂丢失了?“
“好像是这么回事儿,因为前辈们传递的消息其实都挺模糊的,说找神魂,也没告诉我到底该去哪儿找啊。”云贺说得坦坦荡荡,完全不提之前得到提示的时候,是自己太抠门所以失去了机会。
钴蓝对这方面知之甚少,“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找我。”
“那你放心,”云贺倒也没跟他客气,“如果有需要蓝队长的地方,我肯定直接跟你说,到时候可别嫌我事儿多啊。”
钴蓝挺认真地摇摇头:“不会。”
这顿饭云贺吃得简直是心事重重,吃完碗里的最后一点儿粥,云贺收拾好两人的盘子放进洗碗机。
这是一人一蛛之间的一种无声的约定,也可能是因为经过云贺之手做出来的食物实在是忒难吃,从下酸雨的那段时间起,食物加工方面的工作都是由钴蓝完成的。
毕竟云贺加工食物的手艺,跟他种植植物的技术有的一比,一个是难吃的要死,另一个是艰难的想死。
钴蓝吃饱了,但没有离开餐桌,坐在那里看着云贺的背影。他能感受到云贺并没有说实话,眼前这个人类的情绪网上堆积着大团大团纷杂的思绪。
他试图替云贺调整情绪,但刚一接触,云贺就敏锐地回头。
云贺:“……?”
“抱歉,”钴蓝没想到云贺在紧绷的状态下会这么敏感,停下动作表示自己并没有恶意:“我想帮你整理一下情绪,这样或许你会轻松一些。”
“啊,”云贺愣了一下,“不用道歉啊,我就是那什么,刚才想事儿呢没反应过来。”云贺放好餐具,设置好洗烘功能,“原来是这种感觉啊,什么原理啊?。”
云贺只是随口一问,但钴蓝却陷入了思考。他对于这种与生俱来的能力没什么概念,组织了半天语言,才尽量用人类能够理解的方式解释道:
“人类的情绪情感在我的感知里就像一张网,这张网又与神经电流相连。我可以操纵极小程度的脑电波频率,所以能起到缓解的作用,但无法从根本上解决情绪问题。”
云贺大概能理解了,他并反感钴蓝这种行为,“这样啊,其实还挺舒服的,多谢。”
"没事,”钴蓝抬起手做了一个梳理的手势,“这样或许你会睡的好一些。”随着钴蓝的动作,云贺觉得自己脑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刷了一下,温凉柔软,毛茸茸的。
非常奇妙,他真的感觉自己身上的压力减轻了不少。
“之前我也尝试过,效果不太明显。”钴蓝说,“化出人形之后,感觉身体各方面的机能都比之前增强了一些,所以效果变得明显。”
“增强了才是正常的,从我门派的角度来说你当时相当于强行突破了一个阶段。……阶段的意思就是强行变强,硬件还没准备好就强行升级了。”云贺尽量解释得能让面前的生化种理解。
“我们不过当时情况太险了,根本没有犹豫的余地。”云贺蹙眉,“但凡现在让我再选一次,我绝对不会给你强行冲阶段。”
“上次也就是运气好,但凡运气差一点儿,你的身体承受能力弱一点儿,我的水平次了一点儿,”云贺举起手握成拳又张开:“嘭,你的身体承受不住就要炸了。”
“不会的,云道长做出的决策,我的身体绝对承受得住。”钴蓝说,“云道长只需要做出决定就好。”
“操,”云贺笑着骂了一声,“你这意思是你的承受能力,永远都比我决策高那么一点儿是么?”
钴蓝不置可否。他看云贺收拾的差不多了,心情似乎也好了不少,准备回百川院那边处理恒星那边没解决的事儿。
“蓝队长,”云贺见他要走,还是没忍住叫了他一声。
让他现在说出梦里的所见,着实有些困难。毕竟突然对着当事人说,我梦到你的死,并且不止一次,这怎么听都忒怪了。
而且云贺总觉得说这个不吉利,他要避谶,但又不得不防。
钴蓝默默看着他,被喊住就没了下文,他倒也不急。
“那什么,就是这段时间尽量不要出望海潮,如果非要出去记得喊我。”云贺皱着眉想了一会儿,“里德应该修好了望海潮的局域网,在这里遇到任何事儿都立刻跟我联系。”
“还有,不要去正殿下面的发电间,里面挨着地下河,不安全。”云贺最后补充道。
既然无法判断梦境的真假,那么自己就守在他身边好了。这样不管他妈的是自己想太多还是什么预知梦,只要有自己在就能护住他。
“好。”钴蓝应了,“我不会离开望海潮,如果有突发状况一定会第一时间联系你。”
“那同样的,云道长能保证么?”钴蓝靠着门框,“有任何情况也不能隐瞒?”
他这句话说得微妙,尤其“任何”二字咬得很重。
“啊,”云贺清了清嗓子,“咳,那什么,那肯定啊。”
钴蓝定定地看了云贺一会儿,突然笑了一下,:“嗯,那我先过去了。”
看着钴蓝离开的背影,云贺皱着眉啧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云贺怎么总觉得这只大号蜘蛛再跟自己玩什么弯弯绕绕,说的话里好像也有点儿什么别的意思。
不过这种改变云贺倒也挺喜欢,他记得小时候见过的钴蓝并没有现在这么沉默寡言,虽然也是矜持那一挂的,但比半年前重逢的时候开朗多了。
以前好像在哪儿看过来着,那种卡通片。里面的蜘蛛形象都是胖嘟嘟的一只,举着第一对步足原地蹦跶着跳舞。
也不知道钴蓝会不会这么跳舞。
云贺脑子里出现了钴蓝那张看得人倒抽凉气的漂亮脸,一贯高傲矜持的表情,双手环在胸前,八条蛛腿威风凛凛地岔着,突然举起前几条蛛腿开始原地蹦跶。
云贺没忍住噗嗤一声乐了。
“……云观主?”杨十一捧着屏幕,上面密密麻麻全是表格文件,他低头在库存表格上仔细看了几遍,并没有找到是什么地方这么招笑。
“哎,在听。”云贺乐够了,脑子里张牙舞爪的大蜘蛛暂时为正事儿挪了挪地方。
“望海潮现在幸存者已经达到千余人,物资方面消耗比之前快得多。”杨十一点开表格拿给云贺看,“植物和主食方面库存还有很多,但动物蛋白方面就差得远了。”
云贺翻了翻表格,“目前库存先卡住,继续安排人出去搜寻物资,还是老规矩,我这边提供设备武器和护身符。物资我全要,报酬用丹药或者符咒来抵。”
“那报名的人肯定多,”杨十一在屏幕上记录着,“我今天早上还听到有人提到这事儿,这几天有人自行外出收集物资去了,被感染者挠了一下。伤口本来都溃烂感染了,虽然伤口不大但肯定也活不成了。
“不过他那群队友给他吃了积分兑换来的丹药,伤口的感染就这么慢慢控制住了。”
“也正常,那丹药本来就有解毒固元的作用。”云贺听了倒也没太意外,“那人算是运气好,伤口应该很浅,服用的也及时。”
比起自己丹药的效果,云贺更关心其他方面:“这事儿他那群队员都看到了?怎么说的?”
说到这个杨十一就来劲了,鹦鹉学舌那叫一个惟妙惟肖:“他那群队友都震惊了呗,谁能想到这丹药除了强身健体,还有这种功效呢。”
“毕竟末日里大家最怕的还是被感染,一旦看到了治愈的希望,所有人都会疯狂的。”
杨十一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现在关于丹药能救命的事儿还处于传言阶段,大部分人还是听一乐呵,毕竟这事儿要是真的那还了得……不过就有这苗头,也足够吸引人了。”
杨十一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发现云贺正在用一种特别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吞了吞口水,把最后没说完的话补全了:“……所以这次的悬赏,肯定会有很多人报名的。……观主,你干嘛这么看着我啊?”
云贺:“……”
“你刚才的意思是说,你……你不知道?”云贺嘶了一声,看杨十一的目光里带上了莫名其妙的慈爱。
“知道什么?我应该知道什么啊?”杨十一纳闷了,不过他脑子转的也快,立刻反应过来云贺的意思。
他噌的一下蹦了起来,声音激动的都跑了调:“你是说!那些丹药真的能救被感染的人?!”
云贺:“……”
云贺这才想到,杨十一来望海潮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过自己治疗被感染者伤到的患者。
钴蓝养伤的时候病毒已经被拔除了,而之后恒星的几个伤员,也是跟着陆有道一起去的诊所。
杨十二在诊所帮忙学习,但没想到这小子嘴巴倒是挺严,这种事儿连自己的哥哥都没说。
云贺心里替杨十二记了个好,又用那种莫名慈爱的目光看着杨十一。
“……你别这么看我,像是在看傻子。”杨十一觉得别扭。
“也差不多。”云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