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山蹲在江浔面前,觉得稀奇:“你这两天晚上到底干什么了?”人的黑眼圈怎么能熬成这样?
江浔也算天赋异禀了,黑眼圈出现快,还明显。
已经进化成班内不可多得的“大熊猫教具”了。
江浔不自在地揉了两把,哼哼唧唧也解释不清,只能拼命把话题往边儿上扯,又开启了手忙脚乱的一天课。
要说熬半宿有用吗?显然是有的,只是不多,对比其他人,甚至进步能说惨烈。
还是木,感情不到点儿上。
最要命的是,和江浔搭档的秦悦宁表现力太足了,导致两人戏没搭上。
江浔不算垫底儿,甚至放到外面可以说一声佼佼者,但就是让人觉得可惜。
觉得他实力水准明明可以更高,为什么就是表现不出来?折腾到最后,贺山都有些恨铁不成钢。
一步一步地引导,江浔却紧张,有效果,但效果依旧不明显。
中午别人都去吃饭了,他还一个人坐在排练厅里发愁。
谈钰正好路过,其实他一天能路过这间屋子八百回,但很少会去注意里面。
是江浔太显眼了。
所谓的“吓人吓己黑眼圈”比谈钰想象的还要离谱,他脚步停顿片刻,忽然转身朝外走去,顺带着给江浔发了条消息,叫他出来在后墙那块儿等。
中午天热,排队的人还能稍微少一点儿,谈钰已经回来的够快了,还是收获了一个晒得脸通红的江浔。
好在用来给奶皮子保鲜的冰袋还没化,连带着奶皮子的盒子都还是冰冰凉凉的,谈钰拿出一盒来,往江浔脸上一贴。
降温效果明显。
谈钰又顺手把人往阴凉地拉了拉,问:“怎么站在太阳底下?也不知道躲躲。”
他没有训斥的意思,江浔却下意识说了声:“对不起……我怕站在暗处你看不见我。”
谈钰一愣,又道:“不是训你,是让你对自己好点儿。我找不着你会发消息问,但你不能让自己晒着。”
江浔轻轻应了声。
谈钰收回贴在江浔脸上的那盒奶皮子,顺手拆开,连带着勺子的塑料包装皮一起揉进了手心里,又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软绵绵的蜂蜜小面包,才把处理好的食物递给江浔。
“之前看你还挺喜欢的,但别多吃,中午没吃饭,先垫一口。”
“吃……”江浔下意识要去反驳。
奈何谈钰在他刚出声时就预判了他的预判,道:“没吃,我出门的时候你们才刚下课吧,别人都没在,就你一个人在屋里坐着,然后我给你发消息让你过来,就这么短短一会儿,你哪有时间吃饭?”
江浔又不说话了。
谈钰盯着他也不吭声,但眼神很好懂,是催他吃饭。
江浔这次慢吞吞地有了动作。
谈钰问:“你愁什么?再熬两天,动物园怕是要接到举报电话过来了。”
江浔不明所以,下意识:“嗯?”了一声。
谈钰虚点了几下他眼底的那片乌青,道:“有人打电话举报,我这里非法私藏大熊猫。”
江浔下意识去挡,有些不好意思。
一上午已经被调侃N多遍了,依然会不好意思,却还是嘴硬,说:“就是晚上睡不着。”
“晚上为什么睡不着,是不是心里还装着贺老师说的话,觉得自己没有做到最好?”
谈钰一针见血,江浔反而更沉默了。
他嘴里嚼着东西,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不是不想回答谈钰的问题,只是他在吃东西,说不出来。
可不用他说,谈钰难道就不知道了吗?
谈钰道:“还是那句话,你不用对贺老师的话较真儿。你是不是觉得,他对你有了期望,而你没有达到他期望的那个点儿,所以自己也别扭?”
江浔不语,谈钰就当他是默认了。
“其实他对你有期望,也是觉得你能做到。我也在门外看到过你的表现,怎么说呢……”谈钰沉吟片刻,才接着道,“你前期的准备工作都是对的。”
闻言,江浔终于抬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谈钰说:“你在独自思考角色时,那个感觉非常完美。我相信你在那一瞬间心里面是真的,真的把自己当成了那个角色。但你好像会抗拒与你的对手交流,所以在真正表演时,状态又出来了。而且你的对手情绪越足,你就越出戏,对不对?”
江浔犹豫一下,点点头。
仔细想一想,谈钰说的也没错。
对于秦悦宁的表现,他更多的好像就是……无力招架?
因为反应有点儿慢,所以当下那一瞬间,他理解不了秦悦宁传递出来的痛苦、悲伤,和眼泪。
“那就更好解释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谈钰抬眼看着江浔,突然笑了起来。
江浔觉得他笑中带了些古怪,下意识觉得对方要说出什么“惊骇世俗”的话,都琢磨着要不要率先开口说点儿什么转移话题了。
但谈钰嘴还是太快了,他问:“早恋过吗?”
江浔:“……啊?”
“你这个年纪,说起来只能是早恋,或者……暗恋?”谈钰想了想,又道,“不过这个年纪情窦初开基本看脸,我觉得暗恋和你无缘……所以,有没有过什么感情经历呢?”
这话说的……
江浔闭了闭眼,莫名有些绝望感:“没…没有。”
“没有就没有,你结巴什么?”谈钰故意逗他,然后说,“你看,你少了这方便的情感经历,对于这样的戏份自然就不好把控。你是把自己当成你要扮演的角色了,可你有没有把和你搭档的对手,当成自己喜欢的人呢?”
闻言,江浔涨红了脸,更是不会说话了,磕磕巴巴半晌,最后跟蚊子哼哼似的,说什么也没听清。
谈钰道:“别害羞,这叫就事论事。当然,也不是说叫你录一回就爱上一个搭档,那太不合常理了,干我们这行工伤得多严重?”
谈钰在公共场合不会开玩笑,这也就是私底下面对江浔的授课,整个人放松很多。
江浔听着觉得新奇,抬头眨巴着眼等待他的下文。
“你把自己当成了角色,同样的,就该把你的对手在那一瞬间当成戏里面的那个人,可能是兄弟姐妹,至交好友,毕生仇敌……各种各样复杂的关系。他们不属于你的人际关系网,却与你扮演的那个角色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谈钰认真地看着他,指了指自己:“就好像你我现在这样,如果现在有个人在扮演你,他就不能只扮演你,还得去认真思考一下我的存在究竟对于你来说代表什么。你是角色的缩影,而你的搭档是与角色有关的人的缩影。
你们是在替他们把故事带给听众,因为你是配音演员,你是他在这个没有他的世界选择的组成自己的部分之一……能明白吗?”
江浔眼睫轻颤,显然不是能十分明白的。
谈钰摁开手机看了看时间,不早了,下午的课已经快开始了。
于是谈钰想了想,又问:“下了课后你一般都做什么?有别的安排吗?”
“应该没有……和时宣在外面吃了饭就回家了,也没什么正经事。”
谈钰顿了顿,问:“你俩现在住一起吗?”
“嗯,合租。”
谈钰笑了,说:“那今天交给你个任务,把信任你的萝呗打发走,今天下了课在排练室多留一会儿,晚了我可以送你回去。”
江浔:“啊?”
谈钰故作疑惑:“怎么了?哪没弄明白?”
“……没有。”
谈钰拍拍他的肩,鼓励道:“加油,回去上课吧。”语罢,又晃了晃手里的奶皮子,说,“剩下的我放到小卖铺的李阿姨家的冰箱里,下午走的时候记得拿。”
但重点显然在上一句而不是这一句。
把时宣撇下来找谈钰开小灶……怎么想怎么不厚道。
且他俩住在一起,这几天吃喝住除了上厕所,几乎到形影不离的地步了。
想要把时宣“抛弃”哪有那么容易?
不过下午江浔在课上的表现,倒是给他自己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
贺山看着他,也开始发愁了,一时间不知道该笑还是该笑。
他欲言又止,看着躺在秦悦宁怀里“奄奄一息”的江浔,道:“你这个眼神……能不能不要这么坚定?”
江浔坐起来,不明所以。
“一个人的面部表情他是会影响到语言表达的,我现在在你眼里没看到缠绵悱恻,只看到正的发邪。”
这么说着,贺山自己先忍不住捂脸笑了。
江浔脑袋上顶着一个大大的问号,不明白贺山所谓“正的发邪”是什么意思。
贺山道:“你得知道,这部分剧情里面,男主角是因为斩妖除魔不幸身受重伤在爱人怀里带着遗憾离去的。但是他这个遗憾不在于前者,而在于爱人,你现在反了。你现在给我的感觉就是……你很遗憾,但你遗憾的是不能继续斩妖除魔,而不是以后和心爱的姑娘不能在一起了。”
江浔抱头,脸更是皱成了一张苦瓜。
他还觉得自己挺真诚来着。
贺山似是看破他心中所想,道:“你现在这个情绪……也不能说是不对,我能听出你的遗憾,但是从你整个人的状态上来看,你没有把悦宁当成爱人,而是你没除完的妖,你想收了她。”
此话一出,众人再也忍不住,“哈哈”笑成一片。
连向来情绪比较平淡的闻三思都笑了起来。
但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只有江浔默默哀伤。
他抬头看了一眼呲着个大牙傻乐的时宣,心里那点儿微妙的愧疚也散了。
对不起了萝呗,你的舟要跟人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