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如是穿越过来已经三天了。
这三天她干了什么?
第一天昏迷,第二天装傻,第三天盘家底。
身为现代三甲医院神经内科主治医生,她本来是要上夜班的。那晚急诊室里送来一个脑出血的,病人血压飙到两百四十,她连着抢救了三个小时,刚拖着半条命瘫在办公室沙发上闭眼歇会儿,谁知再睁眼,天旋地转,香炉沉沉,一脸涂着胭脂的丫鬟扑到她怀里喊“小姐”——她差点一巴掌把人拍回重症监护室。
一开始她真以为自己是脑溢血后遗症,产生了幻觉,后来发现那幻觉还有户口本、宗族、拜堂礼,连亲事都配套送来,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这个朝代叫“大曜”,听着是架空的,考据无门,但胜在设定完整——
她现在是太傅府的嫡小姐,姓应名如是,年方十七,前有一个早逝的亲娘,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姐姐,后有一位太傅父亲,整天不在家,听说忙着给太子讲礼制。她娘在的时候,太傅府是京中风头最盛的权贵之家,连皇上见了都得给三分情面。如今虽说太傅守礼清贫,不太掺和外戚之事,可应如是这身份,摆在那儿,依旧没人敢小瞧。
她穿来的时间点挺玄妙——原主刚从外祖母家回府,路上马车受惊,磕了脑袋,神志不清了几天。她醒来的时候,原主就彻底“让位”了。
感谢那匹不长眼的马,应如是从现代医学战场一跃成了权贵千金,本以为能当个咸鱼富家女,混吃等死。但很快她发现,这日子远没她想得那么松快。
首先是身边这群人。
小丫鬟芷香整天哭哭啼啼,怕她再撞一次脑袋连命都没了,恨不得二十四小时贴身跟着;二等嬷嬷王氏阴阳怪气,说话永远三分敬七分探;还有个隔了两房的庶姐应迟烟,笑得比春日桃花还娇艳,一口一个“妹妹近来可好”,语气里却能塞下一车醋坛子。
她没见过太傅,父亲这三天一次都没来探望,听说每日卯时入宫讲学,酉时才出,连皇上都不见得这么勤勉。应如是觉得这位父亲倒是适合写进《美美隐身的父亲》《父爱如山体滑坡》《父爱无声》的典型案例。
不过这些她都忍了。
毕竟她靠在床头,喝着药,吃着炖燕窝,能躺着谁想起来?更何况她穿越附赠的这个身体虽说皮肤白得发光,五官美得像画里走出来的美人图,但胃口虚弱、体质羸弱,连下地都要人搀。现代人一个月三个夜班都能挺得过去,她却三天站不了三刻钟,走两步就喘——这落差,把她逼得反思医学到底值不值得信。
最让她哭笑不得的,是芷香那天絮絮叨叨时随口提起的一桩旧事:
“小姐您那婚约啊,也不知算不算数了……当年先皇还在时封了安郡王,虽说是宗室,但老夫人瞧着他家风清正,也就应了下来。可谁知道后来安郡王府风波不断,您这边又回了外祖家,婚书虽在,倒也没人再提起了……”
应如是原本漫不经心地听着,听到“安郡王”三个字时眼皮一跳,装模作样地问:“他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芷香撇嘴,“听说如今身子不大好,也不常出门。再说了,京中也没人提您与他之间的事了,小姐别放在心上。”
应如是点点头,表面淡定,心里却起了波澜。
她不关心这安郡王是谁,更不在意婚约是真是假。她真正敏感的,是“身子不大好”这几个字——她是学医的,听到这几个字会条件反射,她真想抓住芷香问个明白,身子不大好?听起来像内科……心血管?呼吸?血液?内分泌?还是神经?………
但她忍住了。
一来她现在身份尴尬,初来乍到还摸不清府里水多深,轻举妄动容易翻船;二来她已经暗自决定要过一段“贵女咸鱼生活”,再不济也要先吃胖三斤,补回现代那几年的苦日子。
于是这三天,她除了盘家底、试探身边人、打听本朝历史、逛诺大的太傅府——虽然以迷路告终,还做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亲手给自己诊了个脉。
她手指贴上手腕的瞬间几乎要落泪了——终于,不用靠别人把脉评估身体健康了!她还活着,而且活得不赖,脉象虽弱但调,气血虚些但没大病,这副身子就是缺点运动,能养。
她一边啃着软糕,一边对着铜镜看自己的脸,越看越满意。
“长得好,背景好,病情不重,爹不在家。”
应如是得出结论:这局可以打。
只是她也知道,风平浪静的日子不会太久。就像她现代时候最怕病人忽然意识丧失,最怕平稳心电图突然变直线,这种安静得不像话的生活,背后往往藏着更大的麻烦。
她如今只希望那麻烦不要太快来。
比如,那个叫“安郡王”的前未婚夫,最好一辈子别出现在她面前。
她刚立下这个愿望,门外便传来了芷香兴奋的声音:
“小姐,这几日要筹办春宴啦!您先准备着吧,这春宴京中才子佳人都会出席呢——”
应如是:“……”
刚穿过来三天就要被迫参加公司年会?不,才子佳人……这是古代版的……相亲角!??
“小姐?”芷香对她莫名其妙的神游已经习惯了,“小姐,这次春宴,您可得提前准备准备才好啊。”
芷香声音里带着点兴奋,又有点小心翼翼,“听说今年和往年不一样,宫里的人也要来,说是要广纳才俊、亲近士族,各府未婚的姑娘都要出席呢。”
应如是倚在榻上,正拨着一盏香盏里的银针,懒洋洋道:“听起来倒像是一次大型的人才招标会。”
“啊?”
她笑了一下,“没什么。”
人才?其实她更想说的是“选妃集市”罢了,只不过这个词在这时空一出口,怕是要惊掉芷香的牙。
这春宴,乍听是才子佳人汇聚,文会雅集,实际上,不就是把一众“年华正好、出身尚可”的姑娘按着规矩挨个装进花瓷瓶里,供人挑挑捡捡?
赏的都是人,看得也是人,才艺不过是花边,身份才是真货。谁家姑娘跳得一手好舞、弹得一首好琴,顶多得句“这花瓶有花香”,最后要不要,全看“挑花人”的心情。
她这人吧,说到底没那么高尚,但也不至于甘于做橱窗里的摆件。
当然了,作为一名混过无数专家查房和多方会诊的三甲主治医生,她深知一个道理——凡事不能太硬刚,尤其是当你手头没兵、脚下没根的时候。
所以她不会闹,也不会哭穷喊委屈。她会去,会好好地去。
但准备才艺?
她看了一眼芷香新取来的“宴前才艺清单”,上头写着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舞剑投壶,应有尽有,旁边还细心地标了“应如是”三字,后头一连串的钩钩划划,像是要在春宴上献技似的。
她懒得翻,只淡淡说:“我不准备才艺。”
芷香急了:“不准备?那、那小姐您……您要表演什么呀?万一点到您了,岂不是——”
“无妨。”她慢吞吞地把香盏盖好。
“可……”芷香迟疑,“那……”
“不必担心了,”她轻笑了一声,“应该也不会有人为难我。”
芷香没再说什么,退后一步。
应如是懒得准备,她是真不打算折腾,像是弹琴、舞剑、做画这种事,在原主的人设里也不擅长,硬要现学三天只能闹笑话,要是给人问诊把脉治病开药还差不多。
芷香忽然觉得,自家小姐醒来后的气质越来越难以捉摸了。不是那种疯疯癫癫的傻,而是一种……不太像这府里其他人该有的气场,说得轻,却压得住场。
她哪里知道,这位曾在现代重症监护病房里稳住一条条命的主治医生,最擅长的就是在崩塌前维持住表面的风平浪静。再怎么不满,她也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什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闭嘴。
她只是不想演太多,太累。
这局,她只打算去露个面。
这就足够了。
她没打算赢,只是想让别人知道,她还在牌桌上。
窗外风过梨花,枝头一片微响。
应如是起身整整衣袖,对着铜镜瞥了一眼,随口问:“春宴哪天?”
“再过五日,老夫人说,要提前两天就动身,您也要早些收拾……”
“好。”她轻声应了。
春宴嘛,不外乎灯影酒色,金玉其表。
她会去。
至于去了做什么、见什么人、说什么话——那就看她心情了。